我郎腰瘦不勝衣 - 第 55 章 ☆、五五

他的嗓音冷而淡,透着些涼薄味道。

聞之無端讓人想到初冬的第一場大雪,雪花撲簌簌落在枝頭的情景。

曾經朝夕相處過數日,商青鯉對這把嗓音并不陌生。

她看着易容成謹言的玉無咎,直截了當道:“有勞。”

玉無咎輕輕颔首。

仍坐在桌旁笑着飲酒似是不受這場混亂影響的玉輕舟看着玉無咎的背影愣了愣。

“王爺。”慎行被玉無咎的舉動吓道,低聲道:“謹言他……”

玉輕舟盯着玉無咎的背影,靜默了片刻,忽地意味不明笑道:“由他去。”

他身為北楚王爺,眼下南蜀這場政變他樂得看戲。無論風引晠成功與否,總歸是不敢為難他的。他若受到分毫損傷,風引晠若上位,只會內憂外患更難坐穩江山。

但謹言這麽一摻和,無異于把他擺在了風引晠的敵對面。玉輕舟杏眼蘊着笑,擡目向還未反應過來的風引晠看去,又轉眸看了眼被近衛護着的風凜等人。

他放下手裏的酒杯,對慎行道:“趁二皇子還未注意到謹言,我們去元相身邊。”

慎行估算了下兩者間的距離,點頭稱是。

且不提玉輕舟與慎行兩人穿過混亂的人群向元沖等人走去,商青鯉“有勞”二字将将落下,玉無咎舉目看着已經退到廳外的風引晠和孟時臣,道:“擒賊先擒王。”

“嗯。”商青鯉應聲,她早有這個打算,只是一直放心不下元沖,一來刀劍無眼,二來怕護衛們只顧着保護皇帝,所以不敢走遠,此時有玉無咎在,她沒了顧忌,自然有心去抓住風引晠。

實則與她有一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

廳中性子烈的武将早就嚷着要沖出去抓住風引晠。

風引晠顯然早有準備,在衆人動手時就已退出了前廳,站在了廳外的院子裏,身前站滿了弓箭手。

其實商青鯉心中清楚,她先前趴在屋頂上沒人發現,是最好的捉住風引晠的時機。

只是她那時聽着孟時臣的話,太多埋在心底的記憶紛踏而至,擾的她心神不寧又怒火中燒,哪裏顧得了什麽擒賊先擒王。

何況……風氏于她,若要論,還當真是不共戴天之仇。

一刀背砍上一個人的後頸,商青鯉道:“你……”

玉無咎打斷她,道:“你留下,我去。”

商青鯉還未來得及說話,玉無咎已奪了一把刀,飛身而上。她看着玉無咎出了前廳,看着玉無咎從團團包圍裏殺出血路,看着玉無咎一步步向風引晠逼近,看着風引晠擡手讓弓箭手放箭,看着一張張弓被拉成滿圓——

心頭莫名一跳。

這是速度與速度之間的較量。

若是玉無咎沒能在箭離弦之前把刀架在風引晠脖子上,迎接他的将會是漫天箭矢,而這箭矢之下,廳中的人只怕也要倒下許多。

箭在弦上,弓如滿月,風引晠張口,“放”字從喉間漫出,下一瞬就要脫口而出。

而玉無咎,離風引晠還有數步之遙。

商青鯉握着刀的手因太過用力的緊握,骨節微微泛白。

“唰。”破空之聲響起。

玉無咎腳下一頓。

蓄勢待發的弓箭手們一愣。

風引晠張口,吐出的卻不是那個“放”字,而是一口鮮血。

商青鯉心中繃緊的弦忽地一松。

她擡手抹掉頭上的冷汗,看着無數人馬從院子外湧進來包圍了風引晠帶來的人,看着風引晠捂着露出一截尖銳箭頭的胸口顫巍巍回頭,看着一匹黑馬跨進院中,馬上人持弓在手,顧輕臉色慘白靠在那人胸前。

南蜀皇六子,晉王風吟晅。

商青鯉垂下眼。

——風引晠與孟時臣篤定到不了的人還是來了。

這出戲,也該落幕了。

二皇子風引晠謀逆,被當場射殺。

孟時臣見勢不對,趁亂想要逃走,最終還是被人押着送往了刑部大牢,皇帝禦口,賞了他一個株連九族。

商青鯉注視着孟時臣遠去的背影,眸中波光明滅,晦暗無言。

這出看似險象環生的戲,實際上一直在風凜的掌控中。風引晠謀反,只是他用來審視朝臣一手促成的棋局。太子風吟晔不日登基,借由今日這出戲上朝臣的表現來肅清一把朝堂,是很有必要的。

而朝臣的表現,大部分風凜還是滿意的。

當然也有讓風凜不滿意的,比如來晚了的晉王風吟晅。

風凜在看到顧輕的時候就已經猜到風吟晅來晚的原因,他有心想要訓斥因為兒女情長險些誤了大事的風吟晅兩句,但想到顧輕的身份和眼下的情形,到底是沒有開口,瞪了眼風吟晅便帶着風吟晔離開了。

皇帝一走,餘下的文武大臣們也坐不住了,向元沖告罪了幾句也走了。

風吟晅抱着想下馬的顧輕帶着押着叛軍的人馬也撤出了相府。

其他前來賀壽的賓客見狀也紛紛起身告辭,商青鯉站在玉無咎身旁,有心想要趁着人多一道離開相府,她堪堪邁出一步,元熙已經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

商青鯉停下腳步,擡眼就見玉輕舟從她面前走過,擦身而過時,玉輕舟駐足看了她一眼,那雙杏眼彎出一個漂亮的弧度,低不可聞地喚了她一聲:“阿鯉。”

商青鯉面上現出訝色。

玉輕舟沖她一擠眼,帶着慎行出了相府。

鬧哄哄的相府頃刻間便靜了下來。

元沖負手而立,吩咐管家遣人将前廳拾掇幹淨,帶着兩個兒子去了書房。

元熙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把商青鯉拉倒了相府後花園中。

相府的後花園裏沒有什麽名貴的花草,反而種了叢竹子,還有幾棵松柏,假山上爬滿了藤蔓,初秋的天裏,藤蔓上已有葉子邊緣上微微泛黃。

兩棵高大的松樹間用繩子拴了個秋千,元熙把商青鯉按坐在秋千上,蹲在商青鯉面前道:“商姐姐,你給元熙說個實話,你是不是我小姑的女兒。”

商青鯉握住嬰兒手臂般粗的麻繩,突然想到有一年長孫冥衣去了江南,回漠北時也在院子裏想方設法給她做了這樣一個秋千。

她眼神晃動了下,看着元熙飽含期待的殷切眼神,良久,終于輕輕點了下頭。

元熙見此跳起來歡喜道:“我…我就知道是這樣的!”她湊進抱住商青鯉的胳膊,道:“商姐姐…我小姑呢?她怎麽沒回來?這些年怎麽也不給家裏來信了?”

商青鯉側眸看着元熙歡喜的面容,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她……”

“熙丫頭!”

商青鯉堪堪說出一個字,元烈的聲音便由遠及近傳來,打斷了她的話。

她抿了下唇,沖元熙搖了搖頭。

元熙早在商青鯉提出要扮成丫鬟來相府時就看出商青鯉不想暴露身份,她雖然滿心不解,仍對商青鯉點了下頭,壓低嗓音道:“商姐姐不想說,元熙會替你瞞着的。”

說完她站起身,揚聲喚道:“哥哥!”

商青鯉也從秋千上起身,垂頭站在了元熙身後。

不多時元烈便已走近,見着元熙先仔細打量了她一番,擡手揉了下元熙早就淩亂松散的發髻,道:“沒受傷吧?”

“才沒有呢。”元熙揚起下巴,驕傲道:“一根汗毛都沒少。”

元烈不動聲色掃了眼商青鯉,笑了笑道:“熙丫頭的功夫幾時變得這麽厲害了?哥哥怎麽不知道。”

元熙眼珠轉了轉,道:“哥哥以前從未與我交過手,自然不清楚我的斤兩,嘿嘿。”

“哦?”元烈上前一步,忽地伸手向商青鯉抓去,見商青鯉反應極快避開他的手,眼神暗了暗,收回手道:“你這丫鬟功夫不錯。”

元烈這一手在元熙預料之外,她尚未反應過來就見元烈已經收了手,她知道商青鯉先前在前廳裏出手引起了元烈的懷疑,心中諸多念頭閃過,她眨了眨眼,裝作聽不懂元烈話的樣子“嘿嘿”笑了聲。

元烈眉頭皺了皺,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卻道:“爺爺讓你去書房一趟,走吧。”

“爺爺?”元熙忙不疊點頭道:“我這就去。”

她怕元烈留下為難商青鯉,又道:“小青,我們走。”

商青鯉默默擡步跟在元熙後面,往書房走去,眼角的餘光瞥見元烈不緊不慢跟在了她們身後,知他對自己有諸多懷疑,商青鯉眉梢一揚,心中已有打算。

到書房的時候,房裏只有元沖一人。

他站在桌子後面,桌上是攤開的那卷雲帛。

元沖眼角濕潤,看着畫上舞劍的小姑娘時,神情忽悲忽喜,讓商青鯉的心疼了又疼。

“熙丫頭,這幅畫你從何處尋來的?”聽見腳步聲,元沖開口問道。

他問完才擡起眼,望見跟在元熙身後的商青鯉和元烈二人時不由一愣,忙伸手拭去眼角的濕潤。

元沖打量了一番商青鯉,想到前廳裏見過這個丫鬟出手,他識人無數,自然看得出商青鯉絕非丫鬟,沉默了下,轉口道:“這位小友,先前多謝了。”

商青鯉從元熙身後走出來,擡頭望着元沖,眸中洶湧的波濤剎那平靜。

她啓唇,緩緩道:“外公,那幅畫,是我畫的。”

這句話她說的很慢,一字一頓。

“外公”兩個字,咬的格外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