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郎腰瘦不勝衣 - 第 69 章 ☆、六九

遙山之巅,雲霧缭繞。

煙波樓建在山巅最西處,坐西朝東。

背面是萬丈懸崖,深不見底。

正對着門樓的東面,是一馬平川的山巅和連綿遠去的群山。

只南北兩面,有小道從山腳逶迤而上。

門樓左右是丈許高的怪石連成的院牆,黑黝黝的石頭瞧上去毫不起眼,卻重逾千斤。

山巅上鋪滿了打磨過的黑色石板,站在門樓前放眼望去,黑石板兩側每隔幾步便種了棵松樹,枝桠被匠人精心修剪過,像一把把撐開的綠色紙傘。

門樓上高懸的匾額鑲金綴銀,“煙波樓”三個黑色大字張牙舞爪。

從山腳一路行來,越靠近山巅,便覺寒氣越重。

江溫酒抱着商青鯉上到山巅時,門樓前一望無盡的空地上已經站了不少人。

向門樓內看去,只看得見一堵黑石屏風牆,黑黝黝的牆壁造型古怪,上面用銀漿繪出了幾只仙鶴繞松間的圖案。

幸得卿涯早有準備,離開客棧時随身帶了個小包袱,一上山巅便從包袱裏翻出一件披風遞給了江溫酒。

江溫酒接過披風替商青鯉系上,煙白色的披風鑲邊時用了白色的兔毛,披在她身上,毛絨絨繞了脖頸一圈,襯着她有些迷離的眸光,與往日裏的清清冷冷判若兩人。

都說醉酒的人酒醉心明,商青鯉總算是見識到了。

她揉了揉太陽穴,後知後覺的想到這些年飲酒之所以能千杯不醉,并非是她多海量,而是身體裏有只需要依靠烈酒緩解毒性的藥蟲。

這藥蟲一取出,她昨夜不過喝了幾壇酒,後面竟醉的不省人事。到現在,擡眼視物都覺天旋地轉。

以後要少喝酒。

商青鯉下定決心。

她往左邊挪了兩步,想要靠到松樹上,背将将要靠上去時江溫酒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整個人帶到自己懷裏,哭笑不得道:“铮铮,松樹上有刺。”

商青鯉:“……”

她擡眼盯着江溫酒的臉看了一會兒,覺得頭有些暈,她忙伸手将掌心貼到他臉上,向一側推了推,道:“離我遠點兒。”

江溫酒:“……”

眼看山巅上的人越來越多,煙波樓裏卻始終不見人出來,衆人吵吵嚷嚷的聲音“嗡嗡嗡”的傳入耳中,商青鯉皺了下眉,覺得有些反胃。

昨日在客棧裏知道傅阿骨失蹤後,她曾向長孫冥衣提過宮弦所說的信箋之事,毫不意外長孫冥衣也在七月十九那日收到過一模一樣的信,不同的是,送信的人是個乞丐。

打着煙波樓名義送出的信箋上明明印了“秘”字印章,又是送到各門各派掌門人手中的,不難看出是樓主柳宿有意邀各派掌門人在重陽日至遙山一聚。

憑着煙波樓天下器宗之首的地位,沒有哪個門派的掌門人會不給面子。

奇怪的是,這些掌門人本該秘密前往遙山的,卻每個都帶了不少弟子,大張旗鼓而來。

如此,煙波樓那張帶着“秘”字紅印的信箋,就失去了本身的價值。

當初見到宮弦與解東風帶着銀筝閣和攬劍山莊的弟子趕往遙山,商青鯉尚能理解,因為給銀筝閣送信的那個人讓蘇迎月不得不防。

可這其他門派,也在今日來了這麽多人,就有些奇怪了。

商青鯉想不通這其中的關鍵,索性阖上眸子,靠在江溫酒肩膀上養神。

心中想着她既已如約而至,約她的人也是時候該現身了……

“師兄。”

商青鯉剛阖上眸子,便聽見一道略有些稚嫩的熟悉嗓音由遠及近傳來。她緩緩睜開眼看去,一身青色道袍,木簪束發,手執拂塵的小道士花千枝已走到江溫酒面前。

花千枝遠遠瞧見商青鯉和江溫酒的身影,滿心歡喜奔過來,離得近了才注意到商青鯉靠在江溫酒肩上,江溫酒一只手正擱在商青鯉腰間,他不由臉上一紅。此時又見商青鯉向他看來,低頭害羞喚了聲:“商居士。”

商青鯉:“……”

小道士……怎麽含羞帶怯的?

商青鯉覺得頭更暈了。

“千枝。”江溫酒含笑道:“你怎麽來了?”

花千枝捋了捋手上的拂塵,聞言答道:“掌教真人帶我來的。”他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張折疊齊整的信箋,仰着臉遞給江溫酒道:“掌教真人讓我給你的。”

“掌教真人也來了?”江溫酒有些驚訝,伸手接過信箋,捏住一角将它抖開。

信箋上的字形體方正,筆畫平直,很是工整。

江溫酒只一眼,就看出這不是易凡子的字跡。

“遙山之行,望君三思。”

沒有落款,看不出是何人所寫。

但信箋右下角卻标出了寫這信的時間,是七月二十日辰時。

“掌教真人說,不止他一個人收到。”花千枝道。

江溫酒挑眉未語。

這封信上的時間,恰好是各門各派掌門人收到煙波樓來信的第二天。

易凡子說不止他一個人收到,言下之意應當是其他門派掌門人也收到這封信。

只寥寥八字,“遙山之行”四個字便點明了寫這信的人知道各門各派掌門人收到過煙波樓的信,“望君三思”四個字卻又滿含示警意味。

寫信之人,委實不簡單。

看似什麽也沒說,細想之下又覺他說了很多。

——如此,這些本該秘密前來遙山的掌門人,卻帶着這麽多弟子大張旗鼓而來,就解釋的通了。

對于同時收到這兩封信的掌門人來說,收到煙波樓的秘信本就古怪,第二日又收到這樣一封飽含深意的示警信,難免會生出許多想法。

有時候猜疑的種子一旦在心中埋下,只需片刻,就能生根發芽,而後長成參天大樹。

江溫酒把手上的信遞給站在一旁的長孫冥衣,道:“你可曾收到?”

長孫冥衣并沒有伸手來接,只順勢看了眼信上的內容,搖頭道:“不曾。”

江溫酒颔首,把信揣進懷裏,問花千枝道:“掌教真人在何處?”

花千枝偷偷瞄了眼面無表情的長孫冥衣,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煙波樓門樓,道:“一早就和謝莊主他們進去了。”

商青鯉在江溫酒看信時跟着掃了眼信上的內容,聽言想到自己收到的那張寫了簪花小楷的信箋,側頭看向不遠處那些執劍等着自家掌門出來的各門派弟子們,道:“既如此,我們也進去吧。”

她話音剛落,便聽得門樓前一陣喧嚣。

靠在江溫酒懷裏舉目望去,各門各派掌門人先後從煙波樓走了出來,臉上挂着深淺不一的笑。

最後從門樓裏走出來的兩人,其中一個着一件廣袖青袍,滿頭銀絲以玉冠束在頭頂,手上執着拂塵,背上斜背着一把長劍。

這人正是江湖風雲錄裏第一人,太虛宮掌教真人易凡子。

與商青鯉想象中的仙風道骨不一樣,他雖眉發皆白,面容卻很是年輕,讓人猜不透他的年齡。尤其是他生了雙狹長的丹鳳眼,開合間神光逼人。

商青鯉不由一挑眉,視線掠過易凡子,落到他身旁那人身上,一見之下,驟然一愣。

一早上沒緩過來的酒勁兒,在見到那人時,竟消去了大半。

那人穿了身紫色的留仙裙。

很濃的紫色,绮麗到了一種極致。

她靥笑春桃,雲堆翠髻。纖腰楚楚,回風舞雪。

眉眼間的豔色,一如四年前久別重逢的那夜。

玉落溪。

商青鯉垂下眼,苦笑了一聲。

心中像是打翻了調味罐,五味陳雜。

得知玉落溪還活着,她該要歡欣不已的,但并沒有想象中那麽開心。

沉香居,為何失約?

又為何要詐死?

邀她來遙山為的又是什麽?

玉落溪和煙波樓有什麽關系?

商青鯉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再擡眼就見玉落溪站在門樓前,眉眼間滿是和順笑意,再也不複年少時的嬌蠻跋扈。

各門派掌門人正向她一一拱手作別,已有人帶着門下弟子準備下山。

這情景有些出乎商青鯉意料。

眼看山巅上的衆人都有打道回府的意思,商青鯉愣了瞬,下一刻就見玉落溪轉頭看了她一眼。

眸光晦澀。

商青鯉雲裏霧裏。

就在各門各派都要下山的當頭,一個五官平平,一身黑衣的男人忽地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緩緩穿過人流,走到門樓下的臺階前站定。

他稍稍擡眼,看着玉落溪,低低笑了一聲。

粗糙沙啞的古怪笑聲裏注入了內力,清清楚楚落在山巅上所有人的耳中。

衆人腳下不由一頓,紛紛轉身看去。

玉落溪皺眉退後一步,道:“閣下是?”

那人答道:“無名小卒罷了。”他說完又笑了一下,道:“只是想提醒你一句,是不是忘了告訴諸位掌門一件重要的事。”

玉落溪眸光一閃,道:“落溪聽不懂閣下之言。”

“哦?”那人笑道:“看來是在下表達的不夠清楚。”他轉身,看着駐足向他望來的衆人,忽地目光一轉,落在商青鯉身上,陰測測笑道:“相信在場諸位都知道,西臨滅國前曾有個太女。”

商青鯉心中一跳。

那人已繼續開口道:“我知諸位想說,西臨太女與我們何幹?那麽……”他頓了下,道:“如果這位傳言中已不在人世的太女還活着呢?不僅還活着,并且……”他又低低笑了聲,才接着道:“還手握聞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