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槐成功擊敗西雪軍隊之後,悻悻然返回了皇城。
關于戰場上的種種已經在軍中流傳開來,衆多貴族對此議論紛紛。
他們聽說素來高傲的槐王在戰場居然迷上了敵方的一個女俘虜,從城外一直追到城裏,結果還是讓人家跑了。
“槐王殿下之所以沒得到那姑娘,是因為您太溫和太禮貌了,照末将看來,何必顧慮那麽多呢?直接将她抓回去玩個幾天就是了!”
有個副将嘻嘻哈哈地拿他取樂,可沒料到這向來平易近人的槐王居然陰冷地看了他一眼,沉着臉一語不發。
宮中也有不少人得知了此事,連國君聽說後也笑呵呵地調侃了自己的小兒子幾句,可夏槐卻始終悶悶不樂,他甚至變得陰沉寡言起來。
回宮之後,夏槐立刻去找了凡影。
這個曾在他國做奸細的人回來之後受到了重用,平時夏槐常常能見到他,但兩人卻只談公事,對于過去在晔國發生的一切都閉口不言。
這次,夏槐卻打破了常規。
凡影從他那兒接到了一個任務,夏槐要求他派人潛入晔國軍營,将明盼芙的情況一一彙報上來。
這對于長年當細作,并且擅長訓練此類特殊人物的凡影而言,簡直是易如反掌。
接下去的幾個月裏,夏槐日日都能得到關于明盼芙的消息,條條都詳盡得毫無纰漏,她每天做了那些事,見了哪些人,夏槐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日子就這樣像流水一樣過着,得到明盼芙的消息是夏槐一天中最期待的一刻,與此同時他也異常苦悶。
明明知道魂牽夢萦的女子就在不遠地方,可卻無法親眼見到她輕盈的步态,清麗的笑顏,成天只能靠着腦海中殘存的輪廓去想像她的音容笑貌。
銀裝素裹的冰雪國度在金燦燦的陽光下熠熠生輝,可在他的眼中,天空永遠都是陰霾一片,沉郁,黯淡,漫無邊際。
三個月的時光有條不紊地過去了,晔國的邊關傳來了一個噩耗——
明盼芙昏倒在軍營中,自此重病不起,樓宣王派人強行将她送回了山莊。
夏槐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坐在木案邊翻查着軍械庫的記錄,屬下站在竹簾外一五一十地将情況彙報完畢,他聽完之後放下了手中的筆,沉默地靠坐在椅子上。
窗外的雪下得很大,密密麻麻的雪花如紛飛的鵝毛模糊了人們的視線,放眼萬裏白色的疆域,那純潔的顏色此時看來卻是冷酷無比。
于是當天,夏槐便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凡影,告訴他自己必須回晔國。
“你瘋了嗎?這是不可能的!”凡影厲聲說道,“你是雪國的皇子,決不可沖動行事!”
“我知道!”夏槐不耐煩地答道,“你大可放心,我不會扔下自己的家國親眷不管,但是,她病得很重,我必須回去,否則我一刻也不能安心。”
凡影深吸了一口氣,“槐王殿下,您可別忘了,您的母親——”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夏槐飛快打斷了他的話,目光陰郁又冷靜,“再精密的組織也需要消息的來源,如果沒有人洩露我的行蹤,他們怎麽會有下手的方向?”
“可這——”
“在這裏,除了你沒有人知道我會去哪裏。”夏槐冷冷地看着他,“凡影大人,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皇城外的山莊依然風景如畫,一旦回到了這裏,邊關外的戰亂陰霾就像是一場被驚醒的噩夢,它散播的恐懼之網既空洞又虛無,讓人不禁嘲笑起曾經身在夢中的顫栗。
層巒疊嶂青翠又秀媚,飛瀉的流水沖破山界,璀璨的陽光照耀在彌散于湖面的輕霧上,橫跨兩山的彩虹将絢爛的朝霞映襯得美輪美奂。
明盼芙回來了,她幾乎是被人架着回來的。
山莊裏的氣氛簡直和那夢幻般的景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它凝重,凄清,陰沉。随處可見失魂落魄的侍從匆忙地走過,他們見昔日溫和良善的主子病成這樣,一個個都哭紅了眼睛。
回到山莊後,美麗的女郎便日漸消瘦,大夫一個接一個地來替她診治,可最後都搖着頭離開。
這年輕夫人的胃好像閉合了一樣,無論給她吃什麽東西,她都全部吐出來。
原本俏麗曼妙的人兒因此變得枯瘦如柴,她吃不下任何東西,終日喊胃疼,到了最後竟連站的力氣都沒了,每天只能躺在床上,用渙散的目光地望向窗外晴朗的天空。
明家時不時有親眷來看望她,畢竟,誰也不想失去這能帶來榮華富貴的香饽饽。
随着病情的加重,善良溫和的姑娘漸漸變得尖酸起來,那些被高尚美德消融的尖刺一根根在她的血液中凝結起來,尖尖地倒插在她柔軟的心靈上。
有一次,奄奄一息的女子忽然掙紮着坐起身,将床邊跪坐的親眷用力推開,“走開!走開!都是你們把我拖累的……你們把我逼得好苦啊!”
她半個身子挂在床邊,長長的黑發一直垂到地上,兩個侍女連忙将她扶起來,她神智模糊地喃喃自語,刻薄地抱怨曾經讓她不快的人和事。
可一旦她清醒過來,便又重新恢複了和氣柔順的模樣,她溫柔地一個個向他們道歉,請求他們體諒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的心情。
明家夫人自從得知女兒重病歸來之後,便一直留在山莊裏陪着她。
雖然明盼芙沉默少言的性子并不得她歡心,可每次陷入窘境都少不了這女兒的幫忙。
每次,當他們需要她的時候,明夫人才會覺得自己的女兒是那麽溫和,那麽可愛,她對自己過去的冷淡和疏離感到愧疚,可一朝事情解決了,這母親的愛意便銳減下來,态度又變回了不冷不熱的樣子。
此次的境遇跟以前差不多,明夫人如今見到女兒氣若游絲的樣子,頓時記起了她過去的好,于是,心頭的愛意又重新燃起來,她望着乖巧體貼的女兒,心想她那麽可愛,怎麽能不得到全部的寵愛呢?
于是,高傲冷漠的母親再次放下架子,日夜照顧在女兒身邊,溫情脈脈地開始說些貼心的話兒。
明盼芙面對母親難得一見的柔情,心裏是又驚又喜,她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表達那濃濃的感激之情,這可憐的姑娘激動地流着淚,用滾燙的手拉住母親的衣角,哽咽道,“如果非要這樣才能讓您對我好,那我寧可一輩子都別好起來……”
一天夜裏,在床邊守了好幾日的明夫人實在擋不住倦意,她見女兒睡去便到隔壁的房中去休息。
明盼芙一動不動地躺着,其實她并沒有睡着,只是為了不讓母親擔心而緊閉雙眼假寐。
過了半晌,明夫人好像又重新折了回來,她靜悄悄地走到床邊坐下。
明盼芙感到母親彎下身子,吻了吻她的額頭,便像個孩子似的伸出兩條柔軟的胳膊,抱住母親的脖頸,“娘,我醒着呢……”
“我不是你娘。”頭頂傳來一個很輕,很低的聲音,一股陌生的氣息撲面而來。
明盼芙驀地睜開雙眼,她吃驚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夏槐?天啊……你怎麽來了?”
她的聲音虛弱無力,柔亮的目光也顯得無神,女郎忽然一手捂住臉,一手将他推開,她嘆息道,“哎,哎,你還回來做什麽?我這副模樣叫人看了多失望啊……”
“我足足等了五年才重新見到你,怎麽會失望?”夏槐握住她按在他肩上的手,借着窗棂外的月色細細端詳女郎瘦削蒼白的臉頰,“你為什麽會病成這樣?這裏的人難道想活活餓死你麽?”
明盼芙無力地搖搖頭他,她連微笑都顯得那麽費力,“不,不是,我的胃太糟糕了,它好像比我老了幾十歲,已經完全動不了,連大夫都說沒治啦。“
“怎麽可能……”夏槐擰起眉頭,女郎手上滾燙的溫度讓他心中一緊。
“好動感情卻無處宣洩的人,胃一般都不會好的。”女郎軟綿綿地靠在軟墊上,她出神地望了他一會兒,忽然将手抽了回去,“好啦,人也見到了,走吧,你已經不屬于這兒了,這座山莊與你無關,山莊裏的人也一樣……”
夏槐驀地一怔,好像有人在他的精神上重擊了一下,他俯過身緊緊攬住她的腰,低聲開口,“你非要說一些刺心話麽?難道我很樂意讓事情變成這樣?”
“唉……”明盼芙軟軟一笑,她伸手抵着他的雙肩,別開臉去,“那你要怎麽樣呢?該回去的總是要回去的,什麽也改變不了,不是麽?”
“我要你跟我一起回去。”他忽然執拗地望着她。
“不可能。”明盼芙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不會答應。”
“那我就把你搶回去。”夏槐忽然摟緊了她,一雙幽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明淨的臉龐。
女郎笑了起來,她笑得很累,似乎跟不上呼吸,“你把我搶回去做什麽?做你見不得人的姬妾麽?”
她說着伸手溫柔地撫摸他的長發,“我可不想那樣啊,你這孩子怎麽到現在還是那麽天真。”
“我早就不是孩子了。”夏槐煩躁地別開眼去,他忽然向她靠近,想吻她,可中途又猶豫了,“如果我把你搶走,你會難過麽?”
“那還用說?”她虛弱地仰起頭,“而且,我也活不長啦,就算跟你走了,大概過不了幾天就不行了,你——”
她的話沒有說完,房外忽然傳來了陣陣騷亂。
“大家快找找!方才似乎有人潛入了山莊!”
窗外,隐約可以看到無數人提着火把在遠處的回廊上奔跑,火光将昏暗的屋子照得一亮一亮的。
“快去看看夫人怎麽樣了?!
“對!這邊走!”
“看來……你好像被人發現了。”明盼芙望着紙窗喃喃道。
夏槐忽然笑了起來,“既然這樣,你就必須要跟我走了。”
女郎驚疑不定地望着他。
“好了,我不會的。”夏槐無奈道,表情宛如被馴服的小獸“我不會做讓你難過的事,但無論如何,我們是不能繼續留在這山莊裏了。”
“你是說……?”
“我帶你離開山莊。”他抱着她的腰,凝視着她的眼睛。
明盼芙露出了一個猶豫的微笑,她眼看着遠處的火光越來越亮,回廊上的腳步聲也越來越近,終于遲疑着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