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譜記 - 第 45 章

和周氏哭了一陣兒,王夫人便急着回去待客了。

王夫人的勸導讓周氏沉溺在悲戚中的頭腦漸漸清醒。

齊煜率真,一腔熱血,感情用事,這是他的真摯之處,更是他的幼稚之處。

她又豈能跟着他一同幼稚呢?

如王夫人所言,這世間原就沒有誰是可以永遠信任的。

夫妻卻不同,夫妻沒了沒了熱情,還有親情,沒了親情還有責任,這是攜手到老的情份。

人生漫漫,她最需要的,豈不就是一個能夠攜手到老的人嗎?

其他的,都是癡心妄想罷了。

畢竟,他們的私奔所要背棄的不止是虎子和馮氏,更是置周家和齊家于不義。

周家還好,左不過和江家老死不相往來,可齊家卻要因此付出極大的代價,為商者最忌無信,對馮家失信,對江家失義,齊家在這世上還有何立足之地?

齊家倘或敗落,一切就只因齊煜的沖動和她的糊塗,最終只會讓齊煜落得一身罵名,更會讓他愧責一生,她也無法原諒自己。

帶着這樣沉重的代價,他們二人又如何能安心過活?

旁的倒不說,只說遼東商號和同齊商號。

齊家和錢家的恩怨非一朝一夕,兩家人一旦見了面就是要命!

倘或知道他們私奔,依着錢豹的做派,一定要借着替江家主持正義的幌子來追擊捉拿他們,到時候齊煜的性命就危在旦夕,別說齊煜,她背叛了江家,錢豹要殺了她也未嘗不可。

于情于理,私奔都是最荒唐不過的選擇,她沒有那樣的魄力。

她更不能讓齊煜因為一時的沖動,而背負上這麽多他根本背負不起的代價。

沉思至此,周氏心若死灰,反而釋然。

縱有萬千不舍,都是徒增煩惱。

倒不如……就此為止,從此揭過罷。

周氏拭去淚水,喚了丫鬟打水來洗漱,又派人去叫趙氏來屋裏說話。

洗過臉,周氏坐在梳妝臺前由丫鬟侍奉着重新妝扮。

春梅從玉鳳院子裏回來,恰巧遇到朝這邊來的趙氏,先福了福,而後幫她掀開簾子,并高聲沖屋裏道:“趙夫人來了——”

趙氏早聽說了齊煜被虎子打傷的事,心裏已經猜出□□分,看到周氏正重新梳妝,她心裏一沉,竟有些忐忑起來。

周氏并未起身相迎,只在裏屋命丫鬟奉茶給趙氏。

趙氏獨自喝着茶,直至一盞茶喝完,周氏才妝容精致的款款而來。

趙氏心思百轉,卻不動聲色,只淡淡喝茶,等着周氏開口。

周氏落座,微笑道:“夫人素來是個謹慎的人,不料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既決心要拆散我和三少爺,那就幹脆利落些,沒的讓旁人覺得夫人做事不妥帖。”

趙氏一怔,暗道這丫頭好伶俐的一張嘴,面上卻笑道:“少奶奶何出此言啊?”

周氏沉默了一會兒,扯出一抹譏诮的笑容道:“方才三少爺在走廊裏攔住我,要帶我私奔呢,不料被我夫君瞧見,打了他一拳。想來等忙過這一會兒,我夫君就要去告知公公的。”

周氏字裏行間把自己撇的一幹二淨,一切都成了齊煜來騷擾于她。

趙氏終于沉不住氣,懇求道:“還求少奶奶開恩!千萬不能讓知府大人知道!原因為你們的事,知府大人已是極不待見齊家的了,倘或他知道了,更是要擡舉了錢家去!少奶奶就是不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也要顧慮自己的清譽才是!”

周氏冷笑。“我可不記得和趙夫人有什麽情分可言。”

趙氏懊悔道:“原是我一廂情願!只盼着你能做我家的兒媳婦,旁人都以為我是想借着你高攀江家,可我是真心瞧上了你這個人。也怪我考慮不周,竟不知知府大人是這樣舍不得放你走的,知府大人授意我拆散你們,我豈能忤逆了他!我是真真有苦衷的……”

事到如今,周氏也不再把這些話往心裏聽,真的也好,假的也罷,都不重要了。

她輕拂衣袖,道:“現在說這些也沒意思了,你忤逆不忤逆老爺,他都已是瞧不上你們齊家了。錢家萬事做的妥帖,又有錢姨娘進門,不論有沒有齊煜這檔子事,你們齊家恐怕都難以翻身。老爺如今還只是擡舉錢家,過上兩年,錢姨娘生個一兒半女,老爺對齊家興許不是擡舉這麽簡單了,夫人是個聰明人,應當明白我的意思罷?”

本以為周氏見了齊煜早該肝腸寸斷,悲痛不已,亂了方寸。

不料她還能這樣冷靜清醒,反将自己一軍。

趙氏隐約感到周氏已不再是往日那個爽快利落的小姑娘了,那時的她聰慧直爽,可到底還是個孩子心性,總是單純的。

現在的她比往日思慮的更周全,更精明,并非三言兩語能哄過的了。

周氏所說的趙氏早有思慮,也有了安排,卻不懂周氏又為何提及。

周氏也并不拐彎抹角,道:“我本是個婦道人家,年紀又小,并沒讀過幾本書。可從小在京裏長大,也耳濡目染的聞得了制衡二字,聽父親講醫理,因知世間萬物無非講究個‘衡’字罷了。”

趙氏聽的連連點頭,十分贊同。“旁的不說,只說人的身子,倘或陰陽失調便要生病。縱是人的心裏有什麽不平,也要生出事端來。人如此,家如此,這世道何嘗不是如此呢?”

周氏笑了笑。“正是這樣的道理,所以,老爺一味的擡舉錢家,我是不贊成的。現下還好,倘或哪日将錢家喂起來,一家獨大,那個時候究竟誰是主子,恐怕還不知道呢。”

趙氏激動的拍手道:“少奶奶真真是見解不凡!只可惜,奶奶能想到,這知府大人偏偏是想不到的!”

周氏低眉輕笑。“自古以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錢家一味的塞銀子、塞美人,縱是個高僧也要被他們哄的忘了修行,何況老爺這樣一個凡人呢。”

趙氏苦笑。“倒讓奶奶說對了,銀子美人我們有的是,可惜老爺不領我們的情,如今我竟是有萬千的手腳也都施展不開了,不知奶奶有何高見?”

周氏神秘一笑。“又何必非要老爺領齊家的情呢?只要讓他不那麽領錢家的情便是了。趙夫人手段多的是,倘或再有我呼應,怕是不難。”

聽了周氏的話,趙氏知道周氏這是有意擡舉齊家,可她不禁遲疑。

見趙氏不說話,周氏眉梢一挑,“怎麽?信不過我?”

趙氏忙道:“不是信不過奶奶,只是之前的事兒鬧的不愉快,我是怕奶奶再也信不過我了。”

周氏爽朗一笑。“我自然是信不過你的,但我相信,你也不想看着錢家日益強盛,只要這樣就夠了。何況,太太的手段我見識過,對于太太耍手段的本事,我還是信得過的。”

想到齊煜的事,趙氏還是不安。“少奶奶當真不忌諱那件事了?”

周氏輕嘆:“以前太太在世的時候就說我勢利,沒用的事兒我沾也不願沾,更別提惦記在心上了。齊煜的事……”

說到齊煜,周氏覺得心口一緊,還是隐隐難過,她苦澀一笑。“說不難受是假的,但我知道我們之間再多說什麽都是徒勞。我也不願再多想,只盼着日子久了,能慢慢淡忘。”

周氏的果斷與氣度讓趙氏不禁贊嘆。

如周氏所言,江善德這樣一味的擡舉錢家,時間越久,齊家就越難有反擊之力。

如今江善德不肯領齊家的情,那麽齊家想要翻身唯一能夠依仗的,就只有周氏了。

想至此,趙氏颔首,懇切道:“奶奶是個伶俐的人,既奶奶能信得過我,我必不辜負奶奶的期望,日後唯奶奶馬首是瞻,任憑吩咐。”

周氏微微一笑,道:“也望夫人回去能多勸導齊煜,讓他好好過他的日子,別再想別的了,也定要他別再像如今這樣沖動,難保被壞人利用了去。”

趙氏感動的連連應聲,又與周氏寒暄了幾句,起身離開。

直至正午,江家才送走了上午的來客,抽出時間用午膳。

這日的午膳仍是兩大桌子,氣氛相比年夜飯更加沉悶壓抑。

虎子無心應酬寒暄,總是擔憂的看着周氏,每每被周氏狠狠瞪回去,便不敢再看。

玉鳳只簡單動了兩筷子,便借口不适離開。

錢姨娘見虎子和周氏不斷看彼此,笑道:“少爺和少奶奶還真是恩愛呢,吃頓飯的功夫還不停的眉來眼去!”

虎子被說的紅了耳根,江善德不知內情,只當他們恩愛,笑的滿意。

周老爺則是面色鐵青,瞪了周氏一眼。

錢姨娘見狀又笑道:“喲,這少奶奶瞪人的樣子,竟和周老爺一模一樣呢!”

錢姨娘話音落下,屋子裏氣氛更凝重,只她一個人沒心沒肺的大笑。

周氏低聲斥道:“你不說話會死嗎!?”

錢姨娘的笑聲戛然而止,忙低頭乖乖吃飯。

周氏聲音雖低,偏偏屋子裏寂靜,大家都聽到了。

衆人緊張的看向江善德,本以為他會發怒,誰料他竟忍俊不禁笑出了聲。

随即,衆人也都跟着他一同笑了起來,連周老爺和王夫人也難得展出笑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