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那可未必!”
張大隊長現在看在花生的面上會好好照顧那姑娘,可等李學生回到北京。人走茶涼,城南蔬菜公司新科長未必會跟他們生産隊合作。到時候張大隊長未必會念舊情幫那姑娘。可張向陽就不同了,他是個好人。
何方芝笑着道,“估計還因為你是郵局的工作人員,他寫信給你,再由你交給他對象。會省許多麻煩。”
如果有人寫信給黑五類,那肯定要經過層層審批,更有可能會被人直接撕毀,美其名曰‘不讓對方犯錯誤。’
何方芝曾經聽楊老師說過。外面人寄給黑五類的東西,大多數都沒到他們手裏。即使給了,也會被別人搶走。因為黑五類不配用好東西。
第 48 章
如何方芝所料,沒過幾天, 東方生産隊的牛棚裏又多了新的壞份子。只不過, 不是一位, 而是兩位。
一位面白無須的老人家和一位正當妙齡的姑娘。
那姑娘滿臉的麻雀斑,密密麻麻瞧着十分吓人。
張向陽看到這姑娘的時候, 都有點不可相信,這姑娘居然是李學生心儀之人。他皺眉盯了她許久,發現她的皮膚雖然吓人,可五官卻是清麗脫俗的。
張向陽湊到他媳婦旁邊小聲道,“媳婦, 這人是不是過敏了?”
何方芝的視線一直停留在那個老人家身上, 聽到他的話,掃了那姑娘一眼, 只是略微怔了怔,點了點頭, “應該是。”
張向陽朝四周望了一眼,大家夥對這姑娘全都露出嫌惡樣,多看一眼都不願。這避之不及的态度應該是她最想要的吧。
他側頭看向媳婦, “這人挺小心的。”
見媳婦的視線落在那老人家身上,張向陽頗有幾分不解, “怎麽了?”
何方芝微微擡了擡下巴,“你說這人是什麽人?”
張向陽看了那老人家好幾眼,眉頭蹙了好一會兒。這人該不會是個太監吧?
他把猜想告訴媳婦。何方芝卻搖頭,“我猜他是個唱戲的。而且唱的還是旦角兒。”
旦角兒?那豈不是和梅蘭芳一樣, 是女扮男裝嗎?
張向陽仔細打量他的身板,這才發現這人是真的很瘦,骨架很小,如果不看那張老樹皮一樣的臉,他佝偻的身軀确實如女人一樣羸弱,一陣風就能刮倒似的。
周圍看熱鬧的人全都散了,何方芝特地湊到張大隊長身邊,“爹,這兩人是爺孫嗎?”
張大隊長搖頭,“不是。他們是師徒關系。”
回去的路上,何方芝側頭看向張向陽,“你不是想當戲子嗎?不如想個法子拜那老人家為師。”
張向陽頗有些哭笑不得,他耐心跟她解釋,“媳婦,我說的是拍戲,不是當戲子。”
何方芝擰眉,“有什麽不一樣嗎?拍戲的不就是戲子嗎?”
張向陽這才發現,他媳婦從來沒見過電視,她哪裏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他轉了轉眼珠子,在腦子裏琢磨該怎麽跟她解釋,“咱們以後,會有一種特別的東西,可以放出人的影相,但是不是那種戲曲。就比如說那些前人寫的。可以讓人用白話文演繹出來。這是新的表演形勢。就跟那電影裏的人物似的。我想當那樣的演員。不是戲劇那種形式。”
何方芝立刻恍然大悟,只是她想到之前看的那電影,覺得他未來面對的困難會很大,“那你得好好磨練演技。”
張向陽沒想到她會認為他演技不夠。頗有點傷了自尊的感覺。
何方芝很快察覺到他的變化,卻絲毫沒有顧忌,“你也說了,你前世混得并不好。除了有人給你使絆子,還有一點,你的演技并沒有好到讓人非你不可的地步,否則人家也不會輕易将你舍棄。”
張向陽聽了若有所思。他原以為自己一直沒紅,就是因為對方勢力太大。明明他學的就是表演專業,屬于科班出身,可那些導演畏于對方的權勢根本不肯給他機會。現在聽她這麽說,他心裏倒是有了感慨。
“不過就那天看到的電影來看,你的演技比那些人好多了。”何方芝又補充道。至少這人在她面前演了一個多月。演技還是不錯的。只可惜沒有好到非他不可的地步。
“你樣說,我心裏好受多了。”張向陽一顆心像是被人塞了,又甜又暖。瞧吧,貶一下,再誇一句,這就是會說話的人。
他回頭看了眼那個老人家,“你剛剛出的主意,我仔細想想,倒也不錯。雖然電影和戲劇不太一樣,不過都是表演形式。那位老人家對演戲的領悟也比我透徹,我一定要想法子讓他教教我。”
何方芝點了點頭。
等張向陽去上班,何方芝背着竹簍到河渠那邊撿柴禾。現在已經入了冬,不需要再下地了。
楊培華依舊在河渠邊上放牛,看到她過來,他立刻起身。
何方芝立刻把生産隊又來了兩個壞份子的事情告訴他。
楊培華看着村口的方向,聲音發澀,“什麽時候才能恢複真正的平靜呢?”
何方芝見他誤會了,忙給他解釋,“那兩人是從別的生産隊調過來的。不是新的壞份子。”
楊培華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何方芝試探着問,“楊老師,我看那位老人家似乎是個戲劇大家,我家那位想當演員,所以等您跟那人接觸深了,能不能幫我探探他的口風啊?”
楊培華一臉震驚,“你男人是不是瘋了呀?戲子可是要挨批|鬥的,會被定為壞份子的。他好好的日子不過,這是抽哪門子的瘋呀。”
見她一臉懵懂好似根本不知道這事情的嚴重性,楊培華立刻跟她解釋,“你在電影院看的那叫樣板戲,都是由數字幫扶持的。上面馬上就要恢複高考,你讓他別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
何方芝原以為那個老人家被定為壞份子是因為他犯了事,可誰成想,只因為他是戲子。
她陪着楊培華聊了好半天,才知道原來壞份子的定罪如此随便。
等晚上,張向陽下了班,何方芝才把楊培華的事情告訴他,“看來你還是別跟他學了。生産隊人多眼雜,并不比縣城安全多少。等他恢複身份,你再請專業老師請教吧。”
張向陽想了想,決定按兵不動。他側頭看了眼他媳婦正在翻看的課程,笑着道,“今天我跟我一個同事打聽,他哥哥就是中學老師,我請他幫忙,幫我們聯絡下實驗室,到時候我帶你一起去做物理和化學實驗。”
何方芝雙眼冒着光,“真的啊?”她把自己的物理本子,翻了翻,“瞧見沒?這些夾了的頁數全是我不懂的。到時候我一定要親眼看看,到底能不能真的通電。”
張向陽看了看油燈,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咱們這邊什麽時候能通上電。天天晚上都點油燈真的很傷眼睛。”
何方芝斜睨了他一眼,“你去問問咱爹呗?他不是大隊長嗎?應該知道吧?”
張向陽望了眼外面的月色,朝她道,“那你先看書,我去問問。”
說着,轉身出了房間,往老房那邊去了。
到了老房,一家人都還沒睡呢。張向民不在家,今天是他去省城學車的日子。楊素蘭正在竈房燒水,紅根趴在桌子上寫字,紅進在旁邊搗亂。張母和張大隊長正在堂屋剝玉米棒子。時不時看着兩個孫子打打鬧鬧。
張母見小兒子回來,忙站起來,“怎麽這麽晚過來?”
張向陽笑着回她,“我這不是好些日子沒來看您,想您了嘛。”
張母樂得合不攏嘴。拉着他的手,想要他跟着進屋。
張向陽拍了下她的手背,朝張大隊長道,“爹,我想問下,咱們生産隊什麽時候能通電啊?方芝天天點油燈納鞋底,太傷眼睛了。”
張大隊長瞪了他一眼,摸出自己的煙袋鍋子,又摸了盒火柴點上。煙霧彌漫間,他吞雲吐霧,幽幽嘆息道,“你以為我不想通電啊?上面卡得太緊了。我跟上面說了無數次。可現生産隊都在等消息,我能有什麽辦法。”
張母嗔了他一眼,“你兇什麽啊?咱兒子不就是問你一句,你居然發這麽大的火。”
張大隊長哼了一聲,“還不都是因為他?!”
張向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嘴裏嘟哝着,“關我啥事。上面不給我們生産隊通電,又不是我害的。”
“你忘了吳克明了?”張大隊長氣得臉色鐵青。
“吳克明?他是誰啊?”張向陽更是懵了。
張大隊長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張母拍了下小兒子的胳膊,在旁邊小聲嘀咕,“你這傻孩子,那吳克明就是魏玉紅的姘頭,被你和趙志義親自捉奸的。他爹現在當了公社的主任,處處拿你爹開刀,你爹受了他不少窩囊氣。原本這個月該輪到咱們生産隊通電的。可他硬是不讓,你爹正氣着呢。你呀,這回可是闖了大禍了。”
張向陽這才恍然大悟,緊接着又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了,“那吳克明的爹不是大隊長嗎?咋還成主任了?”
張母長籲短嘆了一陣兒,才慢慢跟他解釋,“那吳安國當大隊長的時候,手段就非常狠辣,為了争行進,每年都把生産隊的糧食全部上交。偏偏他又是上面直接選的大隊長,底下的社員也不敢輕意得罪他。家家戶戶都吃個半飽,聽說他們生産隊每年都餓死人。偏偏在所有大隊長裏頭,他的業績最出衆。主任的位置就落到他頭上了。這不,你爹間接害了他的兒子。你說他能不報複咱家嗎?”
張向陽讷讷地,走到張大隊長身旁,“爹,你要是氣的話,就打我兩下吧。可別氣壞了身子。都是我的錯,如果我能用溫和一點的方法。也不至于讓您受他的窩囊氣了。”
自從張大隊長當了大隊長一直都是讓底下的隊員們吃得好穿得暖,哪怕被上面罵,他也硬着頭皮抗下來了。張向陽還是很敬重這樣一位老人家。
張大隊長疲憊地擺了擺手,“算了。我原本跟他就不對付。哪怕沒有你,他也會給我使絆子。”他看着小兒子,嘆息一聲,“這事也給了我一個警醒。凡事不能只想着辦好事。有時候也要讨好上級。如果上級對你不滿意,是會給找你麻煩的。”
他這大隊長幹得都是得罪人的活。為了能讓鄉親們吃飽,他也不後悔。鄉裏鄉親的,他可不能讓其他人戳他的脊梁骨罵。可他小兒子不能像他這樣不懂得變通。如果上級對小兒子不滿意,小兒子這牛脾氣,很有可能會一氣之下,說不幹了呢。那他這錢可就打了水漂了。他堅絕不能讓這事發生。
張向陽聽進去了,一個勁兒地點頭,“爹,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工作,絕不讓您的錢白花。”
張大隊滿意地笑了,“那就好。爹,現在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爹,要不你跟上面的領導告狀,就說那吳安國蓄意報複。”張向陽試着出主意。
張大隊長搖頭,“吳安國就是他提拔上來的,他們才是一條船的人,怎麽可能會聽我的呢。”
張向陽想了想,覺得這事也不急,左右很快公社就會被廢除,到時候那吳安國在哪還不知道呢。
“天晚了,你早點回去吧。明早你不還要早點上班嗎?”張大隊長催他。
張向陽站起來,“好,爹,娘,我回去了啊。”
說着他轉身就走。
第 49 章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間到了年底。
東方生産隊的隊員們都在等着分紅。何方芝卻依舊窩在家裏不肯出來。
她現在好不容易有騰出時間來學習, 自然什麽事都不肯搭理。
楊素蘭偶爾過來找她, 發現她都在看書, 便也不在來了。
晚上下班回來,張向陽聽村口的幾個隊員說隊裏的分紅已經開始發了, 他立刻轉道去了大隊倉庫。
早上這裏還人擠人,隊伍排到大路,到了下午已經少了一大半。
他進院子的時候,剛好看到幾個隊員歡天喜地地出來。
看他們臉上洋溢的笑容就能猜到,今年的工分一定比去年多。
“喲, 陽子來啦!”張向陽等了不到一個小時, 就輪到他了,會計看到他過來, 臉上堆滿了笑,“多虧了你呀, 要不是你幫隊裏賣那些濕花生,今年的分紅也不會漲了一半。大家夥都感激你呢。”
張向陽原本想謙虛幾句,可誰成想張大隊長在旁邊哼了一聲, “這些都是他應該做的。你不用誇他。”
一隊隊長笑道,“大隊長, 話可不能這麽說。陽子這是給我們生産隊辦了好事,當然要獎勵。你呀,也別總以為陽子還像以前一樣混不吝,我看他這幾個月就變得挺好。天天一大早就起來去上班, 回來後還下地掙工分。這樣的兒子,你還有啥不滿意的?”
“就是就是!大隊長,你可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六隊隊長也附和着。
張大隊長老臉一紅,讷讷不言。
張向陽忙道,“沒事兒,我爹說我也是為了我好。他這是擔心我犯錯誤,我知道的。”
“哎喲,陽子真孝順。”二隊隊長也湊熱鬧。
張向陽擺擺手,看向會計,“今年我們家能分到多少錢啊?”
張向陽的糧油關系已經不在隊裏,所以他不需要分糧食,但是他掙的工分是可以計在他們家的。
“你能領到一百一十八塊六毛錢。”會計把他和何方芝的工分本都拿給他看。張向陽翻開他的那本從上至下掃了一眼。
從這工分本上看,原身在八月前,幾乎沒怎麽出過工啊。
他又翻了他媳婦這本,除了躺在炕上那半個月,其餘時間都是天天不落,一天也沒少過。
張向陽彎腰在領錢的那一欄簽字。
領完錢後,張向陽把那一百塊錢遞給他爹,“爹,這一百塊錢先還您。剩下這十八塊六毛錢,我領回去當家用。”
張大隊長接過來,臉色好看多了,讓張向陽陪他一起走回去,“明天是周末,我們家要主持分家。你和你媳婦都過來。”
張向陽呆了一瞬間,頗有幾分無措,“我娘,她?”
張大隊長擺了擺手,“不用擔心你娘,只是分家,又沒說不讓你孝順她。”
張向陽笑着點頭,“那就好!”他還真的擔心他娘會鬧。他娘要是鬧起來,他爹也招架不住。
“宅基地,我也給你批好了,你打算什麽時候蓋?”張大隊長背着手,看着他。
張向陽怔了怔,他想了想,“爹,暫時不蓋。我還打算考大學呢。如果沒考上,我再蓋房子,如果考上了,房子蓋在那裏也是浪費。”
張大隊長挑了挑眉毛,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可對上小兒子那認真無比的眼神,登時就怒了,氣得拍了他一下,“你傻啊?那些都是謠言,誰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再說了,你現在已經有穩定工作了,就算你考上大學,不一樣還要工作嗎?何苦費那事兒。”
張向陽撓了撓頭,他沒想到他爹會這麽想。他跺了跺腳,竟學起原身撒起潑來,“爹,你怎麽能這麽落後。大學生不比中學生光榮啊?您說您,還是大隊長呢,思想咋這麽落後呢。”
張大隊長哼了哼,“你還知道你是中學生啊。你連高中都沒上過,你考個屁啊!”他拍了下自己的腦門,頗有幾分懊惱,“我也是被你氣糊塗了。你有幾斤幾兩,我還能不知道嘛。當初你那初中也是為了躲避幹活才去念的。你要考就考吧。反正你也考不上。”說完,甩袖走了。
張向陽看着他爹背着手溜溜達達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就知道他爹對他考大學一點信心都沒有。
他輕輕嘆了口氣,正準備轉身離開,可誰成想,身後居然站着兩個男人。
“林岳川?你來領分紅啊?”張向陽很自然地跟他打招呼。
林岳川一臉抱歉,“剛才無意間聽到你和大隊長說話,上面沒有恢複高考的消息?”
張向陽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解釋。只能含糊不清道,“上面兩派一直在争吵,我爹也沒有信心。但是學習是無止境的,所以無論何時何地,我們都不能放棄學習。”
林岳川怎麽說也是他半個老師。張向陽還是希望他能考上大學的。
林岳川臉色有些蒼白,他旁邊的男知青同樣如此。兩人對視一眼,朝張向陽道了聲謝就離開了。
張向陽到了家裏,看他媳婦在學習,自己到竈房做飯炒菜了。
“媳婦,快過來吃飯吧。”張向陽把飯菜端上桌,擔心飯菜一會兒涼了,哪怕他媳婦學得很認真,他也不得不開口。
何方芝從屋裏出來就看到紅葉和紅心正乖巧地坐在飯桌前等着吃飯。
何方芝給兩個孩子盛飯,又給張向陽盛,朝他展顏一笑,“辛苦你了。”
張向陽接過碗,“客氣啥。你現在的功課得抓緊了。以後早飯和晚飯就由我來做吧。”
何方芝有些猶豫,張向陽笑着擺手,“你放心,家裏沒有別人。讓兩個孩子也別出去亂說。”
紅葉和紅心齊齊低下了頭。
見兩個孩子面色難看,連白米飯也不肯吃了,何方芝有些擔心,忙問,“怎麽了?”
紅葉抿了抿嘴,雙手從碗上拿開,縮到腿彎處。
張向陽摸摸她的頭,“怎麽了?不好吃嗎?”
紅葉擡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她娘,輕輕點了下頭,“沒有娘做的好吃。”
何方芝剛想說,以後她來做。
可張向陽卻蹲下身,把兩個孩子摟進懷裏,“你們啊,真是慣壞了。”他指着那一碗白米飯,“這些糧食全是爹娘辛辛苦苦掙來的。你娘為了讓你們以後有更好的生活,不得不學習。你們要體諒她啊。”
紅葉看了眼何方芝,眼裏有些猶豫。
紅心癟着小嘴,從張向陽的懷裏走出來,跑到何方芝懷裏,“娘!”
紅葉也走過來,抱着何方芝的腰,“娘,我以後一定乖乖吃飯。再也不說爹做的飯難吃了。”
何方芝摸摸兩個孩子的腦袋,“你們放心,等娘考上大學了,一定天天做飯給你們吃。”
紅葉重重點了點頭,然後走到自己座位上,開始吃飯。
吃完飯,何方芝繼續回房學習。張向陽收拾好碗筷,督促兩個孩子洗完腳,催她們上床。
一切妥當之後,他才回到炕上,開始複習功課。
兩人一個在炕上,一個在床頭櫃上,認真看書。
到了十點,何方芝眼睛都酸了,才開始端水洗腳。
張向陽也放下自己手裏的書,看着他媳婦嬌美的側顏,跟她講話,“媳婦,你有沒有覺得紅葉和紅心有點變了?”
何方芝輕輕點了下頭,“由儉如奢易,由奢入儉難。她們還都是孩子,心性還小。我們要有耐心才行。”
前世,她連婚都沒結,自然也沒有教養過孩子。她的成長經歷也不具備參考性。所以她對兩個孩子頗為寵溺,倒是張向陽卻很有原則。
不得不說,沒有人是完美的。她和他也不例外。
“所以啊,你別看到孩子哭,孩子鬧,孩子不高興,你就沒轍,你要堅持自己的原則。寵孩子相當于害孩子。她們還小,多吃點苦,也是好的。”張向陽訓起人來竟也一本正經。
何方芝已經好久沒被人這麽批評過了。她尴尬了好一會兒,羞得滿臉通紅。她掐着自己的手指,“那我以後不幹涉你教孩子。”哎!
“那我明早要給她們吃紅薯,你沒意見吧?”張向陽小心翼翼地試探着開口。
何方芝眉毛都要豎起來了,“她們胃不好,要不你給他們煮點白米粥吧?”
張向陽松了一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吓死他了,他還以為他媳婦不讓他做粗糧呢。
“行!”張向陽一口答應,又解釋一句,“咱家的細糧也快沒有了。你掙那點錢還要留着以後用,我掙的錢暫時也不能變現,咱們還是省着點花吧。要是把兩個孩子養得太嬌氣了,将來她們遇到一點打擊都承受不住,那才是害了她們呢。”
張向陽從來不認為女孩子要嬌養。挫折教育是不分男女。而且他們現在的家境也不足以讓他們頓頓都是細糧,那樣太招人眼了。
何方芝低頭想了會兒。
前世,她有好幾個好姐妹,嫁出去之後,因為生活過得不如意,就開始怨天尤人,一日比一日蒼老。或許她們就像張向陽所說的,是溫室裏的花朵,經不起外面的狂風驟雨,所以才會那麽快就枯萎。
倒是她那位比她還要狠的姐姐,從禦女一路升至貴妃。手段和家世自然都是她的依仗,但她的抗壓能力也确實遠非常人。
何方芝再擡頭的時候,很誠懇地跟他認錯,“你說的對。我以後一定會改正。”
她确實不該因為兩個孩子以前過得太苦,現在就一個勁兒地補償。把她們養得連他爹這種普通廚藝水準都接受不了。這麽嬌氣的女孩子以後的路恐怕也走不遠,她這不是愛她們,而是害她們。
張向陽見她這麽鄭重,忙擺手,“你不用這麽自責。咱倆誰也沒有當過父母,都是摸着石頭過河。我看見你做的不對,就要指正。你看到我做的不對也要指正。這樣孩子才能在正确的軌道上成長。”說着,他握住她的手。
何方芝回握住,“你說的對。”
說完,她松開手,端着洗腳水出去了。
張向陽看着手心裏的熱度,失落不已。
等人進來了,張向陽把今天領到的錢和他爹說的話講給她聽。何方芝把錢收起來,“那我們明天應該能還完錢了。”
張向陽點了點頭。
何方芝爬上炕,躺下後,剛閉眼準備睡覺。她手上突然多了一點溫度。
她睜開眼側頭看他,“還有事?”
張向陽輕輕靠過來,兩人臉對着臉,間隔不過一指距離,近到何方芝能感受到他鼻息之間的熱度,她面色發燙,“你?”
張向陽微微擡頭,在她嘴角吻了一下,又飛快松開,“晚安!”
何方芝怔了怔,下意識回了他一句,“晚安!”
張向陽抿着嘴,心裏像吃了蜜一樣的甜,她剛剛沒有推開他。太好了。
第 50 章
大隊長家要分家, 請來的見證人無非是跟他關系還算好的, 一隊隊長, 三隊隊長和六隊隊長。對了, 還有他的親妹子張草花。
見證人分散坐在一邊,另一邊是張向陽,何方芝, 張向民和楊素蘭。張母和張大隊長坐在主位上。
張大隊長把一直用手肘壓住的本子打開,“我就你們這兩個兒子,咱家的東西按理說應該是你們平分的, 不過當初是你自己執意搬出去住的。你們後來也添了不少東西。如果再分給你們, 你們也要不了那麽多。我就直接給你折錢吧。咱們的鍋碗瓢盆,桌椅板凳都你們的一份兒, 包括這屋子,家裏的被褥之類的。合在一起,我就取個整數, 兩百塊。你看怎麽樣?”
張向陽點點頭,“爹, 我沒意見。您做主就好。”
張母瞪了他一眼,轉身朝張大隊長道, “老頭子, 兩百塊錢也只夠蓋一間泥草房而已。他們兩口子年紀輕, 請不來這麽多客人,到時候你得幫忙張羅才行。”
在鄉下蓋房子,都是村裏人幫着搭把手, 不要工錢,但是得管飯。
這年代的飯不是那麽好管的。誰家的糧食都是定數,所以得跟關系好的商量着用錢買。因為幹的都是體力活,所以得讓人家吃飽了,要不然幹活都沒力氣。
張向陽以前的名聲那就不用說了,他蓋房子估計沒人肯過來。但是由張大隊長出面就不一樣了,他是個大隊長,在生産隊一直很有威信。
張大隊長哼了一聲,“他是我兒子,他蓋房子我能不幫忙嘛。可人家啊……”
話未說完,他就住了口,擔心一會兒再因為蓋房子的事情吵起來,他即時改了口,“到時候我肯定會幫着張羅的。你放心吧。”
張母點了點頭。
另一邊張向民和楊素蘭也沒意見。他們可沒那本事弄來那麽多糧食讓人家幫着蓋房子。
再說這房子也沒蓋幾年,還很新呢。至于棉花被褥更是如此,有錢都買不來。
張向民心裏暖暖的,覺得他爹果然還是偏疼他。
其實他哪裏知道,這是張向陽自己要求的,他已經托人買到了棉花,何方芝早就套了好幾床棉花被。
張大隊長把旁邊的盒子打開,裏面放着錢。
他數了數,把今年領的分紅數出來一部分遞給張向民,然後跟張向陽和何方芝解釋,“你們的分紅是屬于你們自己的。你大哥大嫂的分紅也得屬于自己。我和你娘的分紅也留在自己手裏。”
張大隊長又數了剩下的錢,“一共是四百七十塊錢。你的工作花了三百塊錢,每個月還我二十,還了六個月,就是一百二十塊錢,昨天領分紅又給了我一百塊錢,加起來就是兩百二十塊錢,你還欠我八十。對吧?”
張向陽點頭,“對!”
張大隊長拿着鉛筆在旁邊記上。
又在這邊接着算,“加起來一共是五百五十塊錢。除掉剛才說的,兩百塊錢蓋房子的錢,還剩下三百五十塊錢,你們平分就是一百七十五塊錢。”
他又算了好幾回,“老大可以分一百七十五,小三是兩百九十五塊錢。”
兩人都點頭附和。接下來就是談養老和自留地問題。
“自留地,咱們直接按人口分,一人一分地。你們是四口人,那就分四分給你們。我會跟附裏申請,自留地就分給你們家附近。至于你二嬸留給你的自留地,你們先幫她種着。她的糧油關系還在村裏,人回不來,得花錢補工分才能分到糧食。你們種的菜也別忘了送點給你二嬸,他們在縣城買什麽都得要票。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張向陽立刻答應,“爹,都聽你的。”
一隊隊長笑着道,“陽子現在很懂事啦。”
張大隊長梗着脖子,“他這是看你們在才這麽聽話的。”
張向陽好脾氣地笑笑,沒說什麽。
張大隊長也覺得沒趣,開始說接下來的問題,“我和你娘暫時先跟你大哥住。我們兩口子的工分也跟老大一起。将來等幹不動了,你們兄弟倆要輪流給我們養老。但是小三畢竟是分出去的,所以将來養老問題,我會按照四六開。你倆覺得咋樣?”
啊?還能這麽幹?張向陽還是頭一回聽說有這麽養老的。
相較于張向陽的驚訝,何方芝絕對是驚濤駭浪了。她微微低頭,暗自琢磨,這年代和她前世有很大不同。前世的大家族,嫡長子可以分到至少六成以上的家産。剩下的四成才是剩下的兄弟分。當然也不可能是平均分配,依舊是嫡子占大頭,庶出基本上只能占一小部分。
父母一般也都是選擇跟嫡長子生活,除非有特殊情況的,比如說小的比大的有出息,父母跟着有出息的,更有面子,那就是另當別外了。
但這邊分家産,秉持的是公平公正原則。她一時之間也說不上,到底哪種更好。
張向陽呆愣過後,“爹,我也沒意見。”
張向民和楊素蘭也紛紛點頭。
張大隊長看向一直沒發言的小兒媳婦,“小三媳婦,你呢?”
何方芝回過神來,笑着點頭,“爹,您這麽公平公正,我和孩子他爹沒有意見。”
這話說得讓人舒坦,張大隊長哈哈大笑,“還是你會說話。到底是個中專生,說的話都好聽。”
幾個隊長也紛紛點頭,“這麽分,挺好。”
張草花坐在桌子側面,給他們寫證明。在鄉下分家,這種證明信絕對比法院判的還有效。
分完家之後,張大隊長留兩人在這邊吃散火飯。
張大隊長原本想留幾人吃飯,可家家戶戶都不容易,所以都推辭了。
就連張草花也沒留下來,“哥,我還得回去給孩子做飯呢。你們吃吧。咱們是實在親戚,大年初二,我來給你拜年,請你去我家吃酒。”
張大隊長滿口答應,“成,到時候我跟旺林好好喝一盅。”
送走張草花,何方芝,楊素蘭和張母去廚房做飯。
張向陽和張向民聊起學車的事情。
聽三弟問車的事情,張向民眼裏都冒光,“我已經會開車了,現在正在學怎麽修車。”
張向陽笑着道,“那什麽時候能考證啊?”
張向民憨厚的臉上有些窘迫,“這個不急。我還得重新學着寫字,要不然等考試那天,我連字都不會寫,那就麻煩大了。”
張向陽剛想說話,紅根跑過來,笑話他爹,“哈哈,小叔,你不知道我爹可笨啦。他居然連懷江縣都不會寫。還問我呢。”
被兒子笑話,張向民氣得臉都紅了,站起來就要揍他,紅根時刻注意他爹的動作,見他爹站起來,跑得比兔子還快。
“站住!紅根,誰讓你這麽沒大沒小的。居然敢笑話你老子。”
紅根回頭朝他做了個鬼臉,一回頭就撞上正要進屋的張大隊長。
一直背着手的張大隊長被紅根撞了下肚皮,疼得‘嘶’了一聲。
紅根吓傻了,“爺爺,您沒事吧?”
張大隊長擺擺手,“沒事!”
紅根松了一口氣,剛想轉身,卻不想被他爹拽了過去,狠狠打了下屁股。
正想再打,張大隊長一把扯開他,“幹啥?誰興你大過年打孩子的。怎麽你現在牛了是吧?”
張向民漲紅着臉,嘴唇直哆嗦,“爹,咋這麽說呢。我這是為他好。他小小年紀就不學好,居然笑話他老子。”
張大隊長甩了甩袖子,“那你覺得你不會寫‘懷江縣’三個字很光榮呗?”
張向民腦袋耷拉着,不敢再跟他爹犟嘴。
張向民忙替他解圍,“爹,大哥就是時間長了,把字給忘了。您也不能只批評我大哥。紅根這孩子得管教。這麽點的孩子居然會嘲笑別人了。這是不對的。”
說着,他扯開紅根,“紅根,你爹天天上工,所以沒時間看書。可他一心向學,這份心非常難得。你這樣笑話他,是不對的。你想想,你是不是也不會很多東西?”見他一臉懵懂,張向陽又舉了例子,“比如說你不會包包子,不會包餃子,不會切菜,不會下面條。”
紅根不服氣了,“小叔,這些都是女人幹的活。”
張向陽臉一板,“什麽男人女人。那是你見識短淺。國營飯店裏有許多廚子都是男人。”見他一臉不信,張向陽所幸又收回話題,“那你還不會割麥子,上回割草,還把自己手指頭給割破了。你想想,那時候你娘,你爹有笑話過你嗎?”
紅根低下了頭,想了好一會兒,又擡頭朝張向陽搖了搖頭,“沒有。小嬸還誇我呢。”
那是他頭一回被人誇,現在還記得小嬸說的話。他聽了心裏甜滋滋的。
想起他娘每次只會訓斥他,他聽了心裏特別難過。
他爹是不是也跟他一樣啊。
由已及人,紅根認識到自己錯了,走到張向民身邊,握住他爹的手,仰着小臉一臉懇切,“爹,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笑話你了。”
張向民心裏一陣熨帖,擡頭朝三弟露出感激一笑。
張大隊長詫異地看了小兒子,“你現在倒是懂得挺多。看來你這班沒白上。”
張向陽心裏一緊,笑着道,“我天天讀人家的信,看報紙,自然懂得多了。”
張向陽看過這年代的報紙,青一色全是主|席的事跡。他說的話,他的指示,他的成長小故事,學習他的精神。
通篇都是誇人的話,許多詞都不重複。看着人家寫的文章,他受益匪淺。
張向陽還把那些舊報紙帶回家,讓他媳婦多多學習。
恢複高考,政治也是必考科目。
第 51 章
分完家之後, 隊裏組織開大會。先進社員和特別貢獻者都可以得到獎勵。
何方芝和張向陽帶着兩個孩子坐在底下聽大隊長站在臺子上講今年的收成。
“……今年, 咱們生産隊的工分漲了一半, 都是大家的功勞。明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