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們在一起啦
回去以後, 顧毅刃不再說話,蘇柳荷也不想因為一個“錯誤”的吻,将顧毅刃的後半生搭進來。
這一天蘇柳荷硬着頭皮熬過去。
到早上,顧毅刃依舊跟往常一樣起來鍛煉, 跑完步回來看着站在門口悄悄看自己眼色的蘇柳荷, 不說話從邊上繞了過去。
蘇柳荷一夜沒睡, 眼眶下挂着兩個黑眼圈, 與新婚後喜氣洋洋的香菜産生強烈對比。
倆家人一起吃過早飯,蘇柳荷想着不能老在香菜家蹭吃蹭喝, 于是想叫上顧毅刃一起去供銷社買點吃食回來。
不料, 找了一圈沒找到顧毅刃。
李仁洗完碗,甩着手說:“你跟俺媳婦說話的時候, 小毅哥剛從正門走了。”
蘇柳荷不敢确定顧毅刃是不是不想見她,她等了一會兒不見顧毅刃回來,便自己往供銷社去。
快過年了, 供銷社裏的商品比平時多許多。光是糖果的種類就有三四種。蘇柳荷抓了些糖, 香菜家瓜子多的吃不完,也就沒買瓜子。
見到有賣豬肉的,蘇柳荷找營業員豔兒買了半斤豬肉。
豔兒割肉時, 好巧不巧, 帶着閨女回家過年的蘇茴娣來了。
她打扮的很時髦, 如今是正經城裏人,大冬天腳上還要穿着牛皮鞋。跟在她身後蹒跚着走路的小丫頭穿得遠沒有蘇茴娣講究, 應該是誰家不要的舊棉襖髒兮兮裹在身上。
蘇茴娣瞅見蘇柳荷在供銷社, 毫不掩飾地上下掃了一圈, 嬉笑着抱起閨女上前說:“妮妮,快叫大姨, 跟大姨說過年好。”
小閨女眼睛不大,但有酒窩,還算可愛。在蘇茴娣的懷裏害羞不大方,蘇柳荷不勉強孩子,從兜裏掏出一把剛買的水果糖塞到妮妮兜裏。
這下蘇茴娣不滿意了,諷刺地說:“都是京市人了,怎麽還這麽小氣?難得回來一趟,也不知道給孩子準備個大紅包?”
蘇柳荷看她打扮的妖嬈妩媚,指甲留得老長,在孩子身上拍了拍也不怕劃到孩子:“我跟你們家沒關系,犯不着上趕子給紅包。再說還沒過年,給哪門子紅包?”
蘇茴娣冷笑着說:“說話還是那麽刁。過完年你就要二十二了吧?老姑娘一個咯,年紀越大越沒人要,以後保準孤家寡人過一輩子!”
她話音剛落,沒想到觸到蘇柳荷的黴頭上,蘇柳荷冷飕飕地說:“你知道以後會有個技術專門鑒定孩子的父親是誰的。”
“放屁,你當我怕啊。”蘇茴娣嘴巴不三不四的罵着,可敵不過蘇柳荷的冷嘲熱諷。蘇茴娣把妮妮往櫃臺上一扔,舉着巴掌就要過來。
蘇柳荷伸手擋住她的巴掌,好歹長時間喝健體茶,身子骨比從前厲害多了,小手全是勁兒,擰的蘇茴娣可疼可疼了。
豔兒見她倆打起來了,趕緊從櫃臺出來喊人把她倆分開。
蘇茴娣扒拉着零散的頭發說:“說你嫁不出去你就動手,好啊你,真在京市長本事了!呸,誰知道你在京市幹什麽好事,能把戶口調過去,真以為能當上金鳳凰?”
蘇柳荷皮笑肉不笑地說:“你這就是嫉妒了。”
蘇茴娣的确嫉妒蘇柳荷得到京市戶口,聽說有了戶口就能發糧本,哪怕不上班在分的房子裏躺着都餓不死!
“別亂造謠!”豔兒猛地推她一把,怒道:“你能不能少說兩句?好端端的你招惹人家做什麽?你被婆家攆回來過年,非要攪合別人過不好年?”
蘇茴娣的臉頓時垮下來,把矛頭指向豔兒說:“你說什麽呢?誰被婆家攆回來?是我自己要回娘家過年的!”
蘇柳荷在邊上淡淡地說:“李紅星是不是傷人了?”
話音落下,豔兒等人倒吸一口涼氣:“咋傷人了?捅着誰了?”
蘇茴娣渾身一震:“要你管?”
蘇柳荷說:“我當然管不着,反正傷得不是我的姘頭。”
這事已經在村裏傳的沸沸揚揚。糧油站的副主任李紅星抓包蘇茴娣出軌,在國慶節時把男方給捅傷了。現在人家還在醫院裏躺着沒醒過來。
李紅星家裏錢全賠了進去,人還在拘留所關着。李紅星父母本就看蘇茴娣不順眼,這下更是把蘇茴娣攆回娘家。
只是兩位老人都心疼孫女妮妮,蘇茴娣有她在,有所拿捏,覺得早晚還會被請回去。
可蘇柳荷知道,被爺爺奶奶疼愛的妮妮并不是李家人。
蘇茴娣的姘頭在病床上一時賭氣,将自己才是孩子父親的事情告訴給李紅星。李紅星跟蘇茴娣結婚之前,他就跟蘇茴娣攪合在一起了。
李紅星記得蘇柳荷曾說過小心孩子不是自己的話。開始以為是挑撥他們夫妻的關系,後來孩子越來越大,臉上多了一個他們夫妻都沒有的酒窩,在打交道的人裏面,只有自己的兄弟周凱有。
明年春天,悲劇會進一步發生。孩子父親殺人被槍斃,死了的兩位大人到最後都被人唾棄。
豔兒見蘇柳荷發愣,推她一把說:“你別跟她置氣,誰不知道她是個浪蹄子。結婚以後更不知道收斂,隔壁村的汪全還跟她有一腿呢。”
蘇柳荷轉神回來,提起東西說:“我就是覺得孩子可憐。以後無父無母成了孤兒,日子怎麽過。”
豔兒一頓,想起蘇柳荷的身世,摟住她的肩膀說:“人家爹只是拘留,娘雖然差點但也還在。你瞧你說的什麽話。”
蘇柳荷走到門口勉強笑着說:“是傻話。”
豔兒搖搖頭,笑着送她離開。
蘇柳荷先到香菜家裏把食物送過去,聊到天黑也不見顧毅刃回來。
這下連沉浸在幸福裏的香菜也覺得不對,她使喚李仁說:“诶,仁哥,你幫我去打聽打聽,小毅哥這跑哪裏去了,怎麽一天不見人影。”
李仁起身就要去。
蘇柳荷忙攔着李仁說:“別去了,估計到縣城找他哥玩去了。我先回家了,你們千萬別折騰。”
宋姑娘正趕上放假,也在香菜家消磨時間。聞言挽着蘇柳荷的胳膊說:“我也不打擾小兩口的新婚日子了,走,時間還早我陪你過去聊會天。”
香菜紅着臉把她們送出門,李仁轉頭抱着柴火給她燒洗腳水去了。
“你們倆怎麽回事?”宋姑娘往竈臺裏添了幾把稻草,進到炕屋摸了摸涼下來的炕說:“奇了怪了,難得見你們屋裏炕涼下來。從前到你們屋裏來,沒多大會兒棉襖就得脫下來。”
蘇柳荷乖乖地坐在炕沿上,嘟囔着說:“沒怎麽回事。”
宋姑娘把她往炕頭拽,正好炕頭是顧毅刃睡覺的地方,蘇柳荷坐在上面老忍不住回想顧毅刃的話。
“你們倆真的很奇怪,是不是吵架了?”
宋姑娘到城裏讀大學,眼界也大了不少。看不少小青年談戀愛,今天咱倆好、明天咱倆掰,大多都跟蘇柳荷一樣,扭扭捏捏的不說。
“也不是吵架。”蘇柳荷拉過辮捎,用手指頭繞來繞去地說:“我不好意思跟你說,你還是別——”
宋姑娘這下更确定了,一般說不出口的那都是感情問題了。她剛上學時,也有男同學追求她,當時別人問她她也不好意思說出口:“是不是感情問題?”
蘇柳荷差點被自己吐沫嗆着,靠着牆猛咳嗽,失聲道:“你、你說什麽?”
宋姑娘理所當然地說:“他欺負你了?還是說去了京市,看到花花世界他變心了?”
蘇柳荷小嘴長得老大,咽了咽吐沫說:“你、你何出此言?”
宋姑娘一下樂了:“你這是什麽腔調?你就說是不是吧?”
蘇柳荷不得不說:“算是吧。”
宋姑娘來勁了,飛快跑出門顧不上穿棉襖,扒拉着牆說:“菜兒,快來,鐵樹開花啦!”
蘇柳荷出離憤怒,沖過去要把門鎖上,奈何宋姑娘反應更快,探出腳卡着門,硬是僵持住了。
香菜連大門都不走了,李仁攙着她争分奪秒踩着凳子翻牆而入,跟宋姑娘一起把門推開了。
蘇柳荷要氣死了,甩手往屋裏走。
香菜回頭跟李仁交代:“快,麻花瓜子和汽水。”
李仁憨憨地說:“俺能去不?”
香菜說:“不行,姑娘家的心思你不許聽。”
李仁說:“那我在門口蹲着。”
香菜羞惱地說:“蹲什麽蹲,你…你上炕給我暖被窩去。”
“哎。”李仁馬上起來,不大會兒功夫把東西送過來,戀戀不舍地回新婚房間了。
香菜給宋姑娘抓了把瓜子,給蘇柳荷撬瓶汽水。倆人一左一右将蘇柳荷夾在中間,大有姐妹夜談會的架勢。
蘇柳荷被逼無奈,也着實想要理清自己的頭緒。便将在京市主動親吻顧毅刃的事,和顧毅刃昨天表白的事說了出來。
宋姑娘和香菜面面相觑,倆人表情很奇怪。
蘇柳荷抱着汽水,可憐巴巴地說:“你們倒是說話啊。”
宋姑娘感嘆道:“天地良心啊。”
香菜感嘆說:“情深似海啊。”
“你們能不能說點有建設性的話。”蘇柳荷賴唧唧地說:“我現在腦子好亂。”
香菜說:“我們也很亂啊。原來以為你們已經在京市結婚生娃娃了,鬧了這些年你倆才親上嘴啊!”
宋姑娘恨鐵不成鋼地說:“他都讓你親嘴了,你都不知道順杆爬?我真不知道是他的腹肌硬還是你的心腸硬啊。”
蘇柳荷震驚地說:“你大學到底學了個什麽鬼玩意?”
宋姑娘說:“大學讓我拓寬眼界,告訴我勇于表達。”
好一個勇于表達,把蘇柳荷幹懵了。
“你們該不會以為我倆早就在一起了吧?”
香菜和宋姑娘不約而同地點頭。
蘇柳荷忽然開始打嗝,一下兩下的,不知是不是受了驚吓。
香菜結過婚成了小嫂子,打通任督二脈說話也放得開了:“每次看到小毅哥看小荷的眼神,都覺得要吃了她。咱們村裏一直沒有男青年敢靠近小荷,她居然不知道怎麽回事?”
宋姑娘嗤笑着說:“八成還以為自己很厲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狐假虎威。”
香菜又說:“這幾年小毅哥過得什麽日子啊。”
宋姑娘說:“和尚日子呗。誰讓不長眼看上個榆木腦袋。我都想幫他敲一敲了。”
她倆旁若無人地說着風涼話,蘇柳荷小臉紅得要爆炸,不停地吸溜着汽水壓嗝兒,可是越喝嗝兒越多,這下更氣了。
香菜把瓜子皮扔到撮箕裏,拍拍手說:“這下好了,你說他對你是親情,可真是把人家的心給傷到了。你看誰家弟弟那樣照顧姐姐的?簡直就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不當仇人就不錯了。”
宋姑娘也說:“不說遠了,蘇茴娣和蘇承業不就是一對例子麽。蘇茴娣對別人不怎麽樣,對蘇承業夠意思吧?結婚的房子都是她讓姐夫蓋的。結果姐夫出事,蘇承業第一個拒絕蘇茴娣回娘家,說她丢人。”
蘇柳荷垂下眼眸,小聲說:“那你們說他今天走了為什麽還不回來啊?”
宋姑娘張嘴要說,被香菜一把拉住。香菜給宋姑娘使了個眼色說:“興許你說完他太難過就那樣走了呗。”
宋姑娘心領神會地說:“對啊,既然你不想跟他好,我敢肯定有大把的女人想跟他好。說不定這時候抱着別得女人親嘴呢。”
蘇柳荷一下不打嗝兒了,淚珠子一個接一個往下滾,抽抽涕涕地說:“不可能,我倆拉過鈎,都不找對象不結婚的。”
香菜狠下心說:“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允許你親人家,不允許人家親別人?說重點,你是他什麽人?”
蘇柳荷這下也不抽抽涕涕了,抱着膝蓋開始哭天搶地的嚎:“什麽也不是了,嗚嗚嗚——”
宋姑娘看狀況,氣不打一處來:“你哭有什麽用,你要好好想清楚,你要跟顧毅刃過一輩子,你要怎麽把他請回來。”
香菜再接再厲地說:“你哭就是代表你對他有感情是不是?”
蘇柳荷抹着眼淚,肩膀抽了抽說:“…有。”
香菜心下一松,與宋姑娘擠眉弄眼。她忍住笑意說:“那你要跟他一輩子在一起嗎?”
蘇柳荷又低下頭,遲疑地說*七*七*整*理:“真的會有一輩子不變心的感情嗎?”
宋姑娘罵道:“香菜剛結婚,你看你說的像話嗎?這世界上要都是要怨侶,那還結什麽婚?你怎麽對自己一點沒信心?”
蘇柳荷蜷縮着身體,抱着膝蓋小聲說:“小時候,我被親生家庭遺棄了。後來養父母的家庭也抛棄我了。我跟他一起組成家庭,我害怕被他的家庭抛棄。我只有他了。那樣我一無所有了。我會活不下去。”
她那麽難才熬到今天,幸福對她伸出手,她也不敢造次了。
香菜看了宋姑娘一眼,心疼地上前抱着蘇柳荷,沒想到她這麽沒有安全感。
“幸福是需要勇敢的。”宋姑娘拍拍她的小手說:“多一點多自己的信任,多一點對小毅哥的信任。”
香菜低頭拍拍蘇柳荷的後背,幫她擦着眼淚:“他不在家也好,你安安靜靜想想自己到底要什麽。我們說得再多也沒用。”
臨走前,宋姑娘捧着蘇柳荷哭紅的小臉說:“你的不信任對他也是一種傷害。有時間想東想西不妨跟他聊一聊,沒有勇氣的人追求不到愛情的。”
蘇柳荷抱緊膝蓋,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
“小顧,這邊送到手術室裏了,太感激你了。”
縣醫院走廊上,馬大姐拿着住院單跟顧毅刃說:“今年雪大,咱們村的房屋都修繕過,隔壁村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孤寡老人不想着好好安置。幸虧發現及時,還有你開車送過來。”
顧毅刃表白被打斷後,看到蘇柳荷望着他慌張膽怯的表情,便想着到縣裏找顧孝文商量。
馬大姐要去縣裏辦事,遇到他的車也就上來了。
沒想到途徑隔壁村,遇到躺在雪地裏的老人,眼看要失溫,只能跟馬大姐一起将老人送到縣醫院。
老人的女兒嫁到小塘村,知道提前給老母親準備的柴火被人偷光,冷得受不了過來找她差點凍死在路邊,邊罵邊哭。
顧毅刃走上前,跟中年婦女說:“我記得你跟蘇柳荷是一個生産隊的。手術費要是不夠的話,我這裏有。”
中年婦女記得顧毅刃,感激的話說了許多遍。聞言接着說:“是啊,每年我們都跟香菜媽一起種大白菜,你們沒走前,咱們還一起收過大白菜。”
既然是熟人的話,顧毅刃從兜裏掏出二十元錢遞給她。中年婦女死活不要,還是馬大姐讓她留下作為手術費,大不了以後還了就是。
顧孝文趕到醫院時,顧毅刃正在車邊叼着香煙。他不抽煙的人,叼着煙咬着過濾嘴。
“怎麽心事重重的?給大桃酥買好了,保準她愛吃。”
顧孝文冷得直哆嗦,給完點心搓着手說:“材料已經交上去了,明天你們拿了就完事。我得提前回去辦年貨,咱媽一個人忙不過來。你不知道,咱家每年年貨都得我置辦,外頭七大姑八大姨家怎麽送禮怎麽還禮,麻煩着呢。”
顧毅刃拍拍他的肩膀,發自肺腑地說:“這些年辛苦你了。”
顧孝文笑着說:“給自己家辦事有什麽辛苦的。你跟弟妹開車回去小心,我瞧着今年雪下得不對勁,慢慢開啊。”
顧毅刃幽幽地說:“你弟妹可能要飛了。”
顧孝文驚訝地說:“這裏蓋機場啦?”
顧毅刃笑罵道:“你滾吧。”
顧孝文笑嘻嘻地過來撞了撞顧毅刃的肩膀,吊兒郎當地說:“追求姑娘要死皮賴臉,別老想着自己的面子。自己面子值幾個錢?要是真喜歡錯過了,那可就連裏子都沒了。”
“你還能跟我當愛情顧問?”顧毅刃把煙取下來折成兩截扔到不遠處的垃圾桶裏,郁悶地說:“不過你說得對,我可能太心急了。”
明明一起生活那麽久,他還是覺得有點難猜透蘇柳荷的心思。經過一天一夜的思考,顧毅刃從沒想過退縮。
蘇柳荷必須是他的。
唯一的區別是早一點,或者晚一點。
阿武跑過來,跟顧毅刃打了聲招呼說:“車票買到了,晚上十點半的。還有點時間,先吃飯還是先往車站去?”
“必須先吃飯,我得抓緊時間讓我弟開竅。追姑娘要講究手段,莽頭直上一般不會有好結果。”
顧孝文攬着顧毅刃的肩膀說:“當然我兄弟的條件優越,遇上別的姑娘可能就答應了。可蘇柳荷不是別的姑娘,她渾身都是勁兒,活到二十來歲,光勁勁兒的了。這玩意一看就得順毛捋,你瞅着路邊拉車的小毛驢沒?嘿,就把她當成它。”
顧毅刃唇角抽了抽,忽視身後偷着樂的阿武,到底還是跟顧孝文一起進到路邊的淮南菜的館子裏。
顧孝文進到餐館嘴皮子就沒閑着,叭叭一頓輸出。等到從餐館出來,送上火車,顧毅刃回到小塘村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半。
他将吉普車停在路口,提着桃酥餅幹頂着風雪步行回家,免得發動機的聲音吵到蘇柳荷睡覺。
蘇柳荷膽子小,平時睡覺總會把門栓鎖的嚴實。今天不光沒鎖門,裏面還留了燈。
顧毅刃以為她還沒睡,在外面脫下大衣,進到炕屋裏發現屋裏跟冰窖似得。
他皺眉走到炕邊伸手摸了摸,炕是涼的。
蘇柳荷睡得不踏實,嘴裏發出嗚咽聲。顧毅刃走過去竟然見到她在夢中哭了。
珍珠般的淚珠子滾在枕頭上,已經浸濕一大片。
顧毅刃把手搓熱,手背貼着蘇柳荷的額頭發覺她有些低燒。他快速起身把炕燒起來,又在外面打了水,燒起一鍋熱水。
外面的動靜并沒有驚醒蘇柳荷,她仿佛夢魇住了,渾身被束縛着無法動彈,只有無盡的傷感和孤獨化成實體纏繞着她。
顧毅刃懊惱不已,是他給她的壓力太大。假裝做對象給他心心相印的錯覺,他一時忽略了蘇柳荷內心的不安。
蘇柳荷在夢裏又冷又害怕,止不住地發抖。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滴落,仿佛要把她溺死在眼淚裏。
就在她掙紮不已的過程中,一個火熱的身體靠近她。嘴裏有溫軟的熱流,帶着苦澀的味道被她飲下。
重新躺下後,她怎麽也睜不開眼睛。可直覺告訴她,顧毅刃回來了。
她整晚貼着顧毅刃的身體,源源不斷的暖意溫暖着她的四肢百骸。她一時是快要枯萎的花,得了滋養。一時是孤獨飛翔的燕雀,得到遮風避雨的城堡。
第二天她在炕上醒過來已經是中午,顧毅刃把戶口材料領回來,香菜跟他說:“醒了,我把菜端過來你讓她吃了。”
“好。”顧毅刃放下材料,第一時間進炕屋裏看蘇柳荷。
蘇柳荷裹着棉被背對着他,死活不轉身,手裏攥着吃了一半的桃酥無處可藏。
顧毅刃嘆口氣,無奈地笑着說:“知道你眼睛腫了,過來我看看。”
蘇柳荷配合地挪了挪,又挪了挪,到了顧毅刃面前把被子露出一條縫隙。顧毅刃看到桃兒般的眼睛,都要睜不開了。
香菜給端來酸菜汆白肉,還有一道荠菜丸子湯,能讓蘇柳荷下火開胃。
蘇柳荷吃完東西,蔫蔫兒地吃了藥沒多大會兒功夫又呼呼睡過去。
也許見到吃到桃酥餅幹知道顧毅刃還惦記着她心裏踏實了,她一覺睡到隔天上午,再次睜開眼睛,精神抖擻!
“顧毅刃!”蘇柳荷嗓子還有點啞,她第一時間沒看到顧毅刃心裏就慌,下意識地喊着。
結着冰花的窗戶很快被人敲了敲,蘇柳荷在影影綽綽的畫面裏認出顧毅刃,他在給院子掃雪。
蘇柳荷很怕顧毅刃問她哭什麽,好在顧毅刃并沒有跟之前那樣刨根問底,這讓蘇柳荷松了口氣。
“報紙說後天會有暴雪。”顧毅刃打量着蘇柳荷的氣色,跟她說:“你要是病好了,咱們今天下午出發,晚上在襄市過夜怎麽樣?”
蘇柳荷覺得自己渾身都是勁兒,二話不說答應下來:“我這就收拾!”
“我已經收拾好,你把你的人帶上就好。”顧毅刃深深看她一眼,笑着說:“慢慢來,姑姑。”
蘇柳荷:“……”
這時候叫姑姑?
真不是被氣瘋了?
既然要走,蘇柳荷先到香菜家和宋姑娘家打了招呼。約好以後她們上京市找她玩。
蘇柳荷又到馬大姐家裏,硬是給她孫女塞了兩元錢壓歲錢。來了才知道,原來那天顧毅刃是送人去醫院,根本不是丢下她了。
返程的路并不好走,蘇柳荷在心裏盤算着怎麽開口跟顧毅刃聊聊,這玩意一口一個姑姑,蘇柳荷真想毒啞了他。
***
“國道封了,要從省道繞過去。”顧毅刃在外面問路的功夫,肩膀上已經積下厚厚的雪花。
蘇柳荷抱着熱水袋在副駕駛,望着陰沉沉的天擔憂。
越往前面走,風雪越大。可一但耽誤了,至少過年期間是通行不了了。
車窗上結着霧氣,蘇柳荷幫着顧毅刃不停的擦。路旁偶爾能見到打滑栽在的客車,路邊野雞野鴨野男人通通看不見了。
原本能開到八十碼的吉普車,現在只能開三十碼。
有時候遇到積着雪堆的路,顧毅刃還得找老鄉借鐵鍬,把積雪鏟到路邊才能通過。
“前面有村子,今天到不了河津,先過一夜。”顧毅刃從小路開下去,看到有攔路的村民。
“你們幹什麽的?”村民大叔見着顧毅刃穿着軍裝,開的車也是部隊的,語氣緩和了些說:“我們村子封了,外來人不能進來。”
顧毅刃跟他客氣地說:“叔兒,我們是京市過來辦事的。你能不能通融一下讓我們住一晚,吃口熱乎飯,我們給房費。”
“行。”大叔幹脆地說:“軍民魚水情,來吧,就住我家裏!房費就算了,幫我劈柴火。”
“好,謝謝。”顧毅刃開着車往大叔家裏去,大叔在前面領路,村民們正在收拾外面的積雪,見到是軍車紛紛擡頭看了看,然後繼續忙自己的活兒。
蘇柳荷從後視鏡裏看到有別的車也想下省道到村裏,守着村口的人說什麽也不放,要不就要介紹信。
臨時尋求落腳地哪有的介紹信,後車無奈只能繼續往前面走。
“從前這附近發生過避難人員搶奪村子糧食的事。”
到了大叔家裏,大叔引他們進到炕屋,解釋說:“我爺爺那時候還有山賊專門進村子打探,害了半個村子的人命。現在社會主義好,但我們村子裏的規矩還是規矩,遇到災害天,陌生人不許進村。”
“對了,我姓凃,我們是凃家屯。你們叫我凃隊長就行。”
大叔先簡單介紹了自己,然後指着火爐說:“你們晚上睡在這裏,吃飯的話有幹糧就自己做,沒有幹糧就拿糧票我給你們做。”
顧毅刃從蘇柳荷兜裏取出糧票,跟凃隊長說:“帶我們一口就行。”
蘇柳荷也是這個意思,那麽小個爐子煮個飯得半夜熟了。
凃隊長接過糧票,走到門口後知後覺地問了句:“你們什麽關系?睡一個屋裏沒問題吧?”
顧毅刃笑了笑說:“這是我姑姑。”
這個狗屎粑粑,蘇柳荷又想毒啞他。
晚間吃的是豆子飯和芥菜絲,好在還熱乎。蘇柳荷細嚼慢咽吃完,在熱炕上一烘,很快睡了過去。
到了半夜,外面傳來喧鬧聲。
蘇柳荷揉着眼睛起來,聽顧毅刃說:“山體滑坡了!快跟我走!”
蘇柳荷裹着棉衣下地,趿拉着鞋出門。冷風吹過來她頓時清醒。
村裏傳來喧鬧聲,不少人打着包裹拖家帶口地往另外一座山上跑。
顧毅刃開吉普車載了滿滿一車人,沿着山上的公路緩慢前行。空氣裏有一股刺鼻的味道,像是許多被炸起來的細小塵埃鑽到鼻腔裏,蘇柳荷坐在車上忍不住打噴嚏。
“用圍巾裹着臉。”顧毅刃來到避難所,這是六幾年為了躲避空中襲擊,響應號召“深挖、廣挖”的地下避難所。
裏面已經有隔壁村的人占據,他們比凃家屯離得近,更早知道消息。
顧毅刃想着村裏的老弱婦孺,又要開車往下接人。
蘇柳荷發現,他已然有了軍官的面貌,指揮調度冷靜嚴肅,氣場能壓過一些刺頭。
蘇柳荷跟着他走了兩趟,再到避難通道這邊,已經沒有下腳的地方。
凃隊長感激他們救助凃家屯的村民,要把自己的位置讓給他們。
顧毅刃拿着附近村落的地圖,指着上面一處标記說:“這裏是什麽地方?”
凃隊長拿過來看了看,認出來說:“是獵戶屋,還要再往山上走才行。這樣的天很難走的。”
顧毅刃問他:“車能開到什麽距離?”
凃隊長見他真想繼續上山,指着一處說:“可以到這裏。另外這邊有山泉水,冬天不會被凍住,是熱乎的。”
蘇柳荷驚訝地說:“難道是溫泉?”
凃隊長不知道什麽是溫泉,但能知道意思:“對,就是溫乎的泉水。”
顧毅刃和蘇柳荷先坐車到一半的距離,又頂着風雪往上走。石階上有不少厚厚的冰,蘇柳荷一連摔倒兩次。
蘇柳荷剛爬起來,想跟顧毅刃說自己沒事。結果看到顧毅刃在前面蹲下來,把身上的幹糧包扔給她:“上來,我背你。”
蘇柳荷也不扭捏,天色昏昏沉沉,明明是白天比傍晚還黑。她不能浪費時間在扭捏上,乖乖地攀上顧毅刃的後背,抱着他的脖頸。
顧毅刃起身往上走,腳上的軍靴發出咚咚咚的聲音,其他時間裏只有身後滾滾落石的傾洩聲。
人在天災面前渺小的可怕。
“看,剛才的村子沒了。”蘇柳荷指着遠處山下的一角,原本村落的房屋只是一個個白點,現在全被黑色滾石和泥漿覆蓋。
顧毅刃低聲說:“害怕嗎?”
蘇柳荷說:“不怕。”
顧毅刃說:“那能把胳膊放松點嗎?我要喘不過來氣了。”
“啊?好。”蘇柳荷讪讪地松了點胳膊,聽到顧毅刃短促地笑了笑。
她氣惱地把頭撞在他背上,結果自己的腦門先紅了。
獵戶屋是山廟改建的,泥塑的菩薩被推到,身上覆蓋着厚實的白雪,看不清原來的面貌。
裏面安置了一張短炕,前門和後門關不嚴實,被風吹得叮當響。
對着牆壁的桌案上放着一壇玉米碴子,還有一缸水。
顧毅刃檢查過,都是比較新鮮的。應該是時常過來打獵的人們維護的好。
蘇柳荷拿着掃把掃地,顧毅刃把廟裏不用的桌椅板凳頂住門,免得被風雪吹開。
角落裏的木板床前有個小爐子,顧毅刃用火柴點起來,将自己大衣裏面的襯衫脫下來鋪在床上:“你上來休息,待會喝點熱水。”
蘇柳荷往乖乖坐上去。
顧毅刃看她做作的姿态,失笑道:“你好好看着我。”
蘇柳荷細聲細氣地說:“我是好好看着的。”
顧毅刃走過去,蹲在床前說:“別用眼尾瞄了,都快斜視了。想看我就大大方方的看,我願意給你看。”
蘇柳荷咽了咽吐沫,看着顧毅刃伏小做低的哄着她,心裏百感交集。
蘇柳荷張了張嘴說:“對不起。”
于此同時聽到顧毅刃也說:“對不起。”
倆人齊齊愣在原地。
顧毅刃喉結滾動,深邃的眼睛注視着蘇柳荷說:“你為什麽要跟我說對不起?”
蘇柳荷垂下頭,咬了咬下唇艱難地說:“我沒有信任你,對你是一種傷害。”
顧毅刃循循誘導地說:“然後你以為我會丢下你?”
蘇柳荷搖搖頭,接着又點點頭。
顧毅刃有心跟她好好聊聊,仿佛她肚子裏的蛔蟲說:“沒親嘴之前,以為咱們湊合在一起不會分開,不是親人勝似親人。親嘴以後,知道——”
他壓低聲音,盡量用柔和的語氣說:“知道我想要得到你,不光是你的人還包括你的心、你的情緒、要你始終如一的愛着我,所以你害怕了?”
蘇柳荷抓着衣擺,羞惱地說:“我只是擔心你把親情當成愛情。”
“又是這句話。”顧毅刃忽然住着她的手,按向自己的心髒說:“心髒不會說謊的。你看我的心跳,光是面對你我的心就要瘋了。”
炙熱的大手摩挲着她的手背,珍重中包含着呼之欲出的愛欲。
蘇柳荷并非感覺不到。
忽明忽暗的爐火勾勒着倆人的身影,一時寂靜的室內只能聽到外面呼嘯的風聲。
“說什麽瘋了,我不喜歡聽。”蘇柳荷小聲說。
顧毅刃突然靠近,單手捧起蘇柳荷的下巴說:“你要是不喜歡聽,我就證明給你看。現在你和我并沒有喝酒,都是清醒的。”
蘇柳荷緊張地抓着他的手腕:“你想怎麽證明?”
“親完我就能分辨對你是親情還是愛情。”顧毅刃眼眸裏滿滿都是蘇柳荷的倒影,他一字一句地說:“請和我接吻。”
這的确是證明心意的好辦法。蘇柳荷瞬間像是置身在火海裏,別過臉,心口不一地說:“你別胡鬧。”
顧毅刃掰過她的下巴,壞心眼地說:“我親了?”
蘇柳荷沒說話。
顧毅刃又說:“我真親了?”
蘇柳荷惱火不已,親就親——
“唔…”
唇舌迫不及待地糾纏起來,蘇柳荷雙手抓着顧毅刃的手腕,艱難呼吸。顧毅刃舔舐侵略着,清醒之下的吻,比那夜更讓她燃燒。
一吻過後,顧毅刃伸出手揩掉櫻唇邊的銀絲,拇指在她唇上揉按而過。
蘇柳荷覺得自己的心髒也要瘋了。
若不是風雪的聲音遮蓋住人為的喘息,她簡直能從地洞裏鑽進去。
蘇柳荷還等着顧毅刃證明他對她是愛情而不是親情,可吻過後的顧毅刃眼神清朗,站起身就往外面走。
蘇柳荷詫異地喊:“你要幹什麽去?”
顧毅刃的回答是重重關上的門。
蘇柳荷徹底要瘋了,她抱着膝蓋坐在床上抓着頭發,不知道顧毅刃為什麽會突然離開。該不會真的一個吻便分辨出對她是親情而不是愛情?
剛才的吻難道享受的只有她嗎?
爐子裏傳來柴火噼啪聲,蘇柳荷從沒想過結束的突如其來。
她已經學着面對自己的心,知道自己的心意。難道就因為拒絕過顧毅刃一次,這次就要遭到如此決裂的分別嗎?
……
水壺裏的水快要燒幹,火爐裏的柴火也要燒盡。
蘇柳荷坐在炕上望着天花板發呆,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了。
“蘇柳荷。”門外陡然傳來顧毅刃的呼喊聲,他推開門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邊,捧起她的臉又親了一口。
蘇柳荷僵在原地,親完過後的顧毅刃,跟兩個小時前一樣,關上門再次離開了。
蘇柳荷化傷心為羞憤,根本不知道顧毅刃鬧得哪出兒。怎麽能親個嘴就往外跑,她很吓人嗎?
她追出門,發現顧毅刃并沒有走遠。
在鵝毛大雪裏,他光着膀子在雪地裏跑步。看着腳下的痕跡和他滿頭大汗,應該是一直都在這裏跑步。
見蘇柳荷出來,顧毅刃飛奔過來,一把托起蘇柳荷在原地轉了個圈:“蘇柳荷同志,我有答案了,不是親情是愛情!”
“你小點聲。”蘇柳荷伸出小手要捂着他的嘴,顧毅刃不給她機會,單手抱孩子似得托着她,另外一只手抓着她亂動的小手,按在心髒上。保持這個動作,他把人送進屋放在炕上用軍大衣裹住。
顧毅刃克制住激動的情緒,光着膀子翻身上炕,跪在蘇柳荷面前啞着嗓子說:“我确定不是沖動。我在外面跑了三十公裏,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我無時無刻都在想着跟你親嘴,現在我還是想跟你親嘴。蘇柳荷,你告訴我,這樣的難道不是愛情嗎?”
他心髒有力的跳動,心髒上方的肌膚幾乎将蘇柳荷的意識燃燒殆盡,他緊緊抓着蘇柳荷的手腕,不想讓她逃避。
剛才在外面一想到會有別的男人對她抱有這樣的想法,他是真的要瘋了。
他目光一寸寸從她身上掠過,這些年晃過他眼睛的秀發、脖頸和腰肢,還有瓷白滑嫩的肌膚與光潔的小腿,以及那些不能說出口的隐秘部位和宣洩的夢境,他低啞着說:“求你給我一次機會,我把命抵給你。”
蘇柳荷捂着他的嘴,不讓他再說傻話。
顧毅刃湊到蘇柳荷身邊,輕嗅着她脖頸間的香氣,迷戀地閉上眼,喃喃地說:“我沒你不行,答應我。”
蘇柳荷咽了咽吐沫,小聲說:“嗯。”
顧毅刃猛地擡起頭:“不要‘嗯’,告訴我你答應把自己給我了,咱們以後要一起睡覺一起親嘴一起生孩子。”
蘇柳荷強忍着羞臊,摟過顧毅刃的脖頸,珍惜地捧着他的臉,星星點點的吻從他的額頭、鬓角、臉頰、下巴摩挲而過,最後落在放大笑意的唇上:“答應你了,我們在一起。”
話音剛落,一把被顧毅刃按在炕上,雨點般的吻不停不休地落下,讓兩個人纏綿難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