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表白啦
“怎麽不喘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問。
蘇柳荷哽咽地說:“我喘不過來了。”
她仿佛沉溺在深潭中, 纏繞在救命稻草身上,乞求地說:“我不能呼吸了。”
她淚珠在水裏無聲滾落,感覺對方要抽手離開,她一次又一次纏繞上去。
铛铛铛!
“啊!”蘇柳荷抱着棉被忽然驚醒, 猛烈呼吸着。
她看向壓着胸口的枕頭, 被她在夢中拉扯的不成形狀。嗓子啞裏冒出幹涸的感覺, 嘴唇辣痛。
蘇柳荷憶起夢中不斷拉扯對方的自己, 顧不上披棉衣,披頭散發地跑到梳妝臺前。紅塑鏡子裏的她小嘴櫻紅飽滿, 疼痛的地方是一道細小的傷口。
她緩慢地蹲在地上, 抱着頭,漸漸回憶起主動親吻顧毅刃的自己。嘴上的傷口能證明那是她啃咬顧毅刃時留下的。
她使勁擰了胳膊一把, 倒吸一口氣證明并不是在做夢。
她辛辛苦苦養大的小白菜,居然被她自己拱了?
禽獸啊禽獸。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才二十一, 怎麽成這樣了!
她渾渾噩噩地洗漱完, 醉酒使她上班時都是蔫兒吧唧的。與此同時,腦子裏不斷回放她主動昂頭探出舌尖勾引顧毅刃的畫面。
啪!
胡芳芳詫異地回頭,這都第幾次了?
蘇柳荷尴尬地說:“還有蚊子。”
胡芳芳冷笑着說:“這蚊子大冬天變了性, 專門要你的嘴巴。”
蘇柳荷無話可說, 恨不得遁地而逃。
她占了顧毅刃的便宜, 還是顧毅刃送她回家。難以想象他心情如何,肯定會覺得自己是個饞他□□的色狼。
她神游上班, 沒注意面前的顧客看了她好幾眼。胡芳芳在下面踢踢她的腳, 側過頭說:“這是你熟人?”
蘇柳荷對面的中年女性穿着新改良過的幹部棉服, 頭上的帽子和圍巾都有絲低調精巧的設計在裏面。
滿月般的臉龐,臉上的表情也很和善, 發現蘇柳荷看向她,這位大姐一拍手說:“欸,真是你!你就是那個、那個——”
蘇柳荷見她也覺得眼熟,她瞪大眼睛說:“是你呀,是在、實在——”
她倆诶诶诶半天,還是大姐一跺腳說:“假領子!”
蘇柳荷跟着一跺腳:“是我!”
嗐,這不就說清了麽。
“這位大姐原先在老家買過我做的假領子!”
胡芳芳明白了,客氣地說:“他鄉遇故知啊。”
蘇柳荷想想,也差不多。在她窮的叮當響時,這位知己花兩元錢一幅的高價買了一堆假領子。
大姐從兜裏掏出工作證,上面寫着“國二紡織服裝廠——新品服裝制作十五車間副主任王春鳳”,跟蘇柳荷說:“這沒想到咱們居然能成為同事。”
蘇柳荷說:“我叫蘇柳荷,是這邊正式工。今年上半年才過來的。”
王春鳳說:“難怪呢,我還特意去找過你一次,集市上的人說你好久沒去賣領子了。我問他們你家在哪兒,也沒人知道。”
蘇柳荷好奇地說:“您找我有什麽事兒?”
王春鳳見櫃臺上還有顧客,便跟胡芳芳打着商量:“同志,能不能讓我倆上旁邊說下話,很快就回來。”
胡芳芳說:“行。”
蘇柳荷跟着王春鳳一起來到櫃臺側面專門定制工作服的會談室。
她給王春鳳倒了杯水,自己抱着搪瓷杯捂手,坐在王春鳳對面。
王春鳳說:“你賣的假領子雖然是集市上價格最高的。我回鄉探親真沒想到能遇上那麽精致漂亮的領口,價格高也值得。”
蘇柳荷謙虛地說:“主要靠同行們襯托。”
王春鳳爽利大笑,而後說:“原本我在贛南那邊分廠工作,上個月調過來。目前咱們廠響應號召要‘開放設計、別具一格搞服裝’,怎麽也沒頭緒。直到我墊着你的假領子開會,領導看到假領子很有興趣。”
蘇柳荷明白了,這是看中她的設計了。她沒插話,靜靜地聽王春鳳說明情況。
王春鳳喝口水,放下杯子說:“因為許多是國有單位的訂單,你的設計難度高,得要專業的刺繡人員,一直到現在還沒使用上。但是我還是希望能征求你的意見,看能不能先把你的假領子設計歸總一下,給咱們廠裏做個貢獻?”
蘇柳荷作為後世首飾設計師,有很強的版權意識。不過今時不同往日,時代情況如此,王春鳳大可以不跟她說明直接使用她的設計。
能跟她打商量,甚至親自又去找她,這種對設計師的尊重态度,已經讓蘇柳荷覺得足以支付假領子的設計費用。
再則蘇柳荷對商業合作還是有了解的,以目前的情況打入行業內,先期使用自己的設計比要酬勞更重要。有一次合作,就會有二次、三次,到時候再談酬勞比現在穩當。
用一句話來說,放長線釣大魚。
“行呀。”蘇柳荷脆生生說:“我設計的假領子一共有二十三種,王主任你看我畫出來給你還是做出來給你?”
王春鳳沒想到蘇柳荷能這麽幹脆。一般年輕人聽到這種情況,少有不端一端架子談一談條件的。她對蘇柳荷又多了幾分滿意,笑着說:“就叫我王姐,別叫王主任,怪生分的。”
蘇柳荷伶俐地說:“王姐!”
王春鳳和藹地笑了笑說:“你也別受累了,要是記得圖案和樣式畫出來就行,你會畫吧?”
這就是老本行!
蘇柳荷二話不說,拿起茶幾上的筆和紙,龍飛鳳舞地給王春鳳畫出一幅珍珠蕾絲的假領子:“這樣行嗎?”
王春鳳簡直撿到寶了!她連說:“行行,太行了。”
在數萬人的大型國有紡織服裝廠裏,光是跟她同崗位負責新服裝設計研發的正副主任就有十五六名。
下半年的新政策出現後,廠裏領導馬上采取設計車間銷售負責制度,從前端着鐵飯碗坐在辦公室裏得過且過的好日子到頭了。
聽說湖省的國三廠已經下崗了五萬多工人,她必須要在京市下崗潮來臨前,站穩腳跟,一手建立起自己的生産線。
最多一年,二廠也要開始淘汰一批人員,她不希望自己是其中之一。這也是她為什麽迫切尋找蘇柳荷的主要原因。
蘇柳荷看向一臉滿意的王春鳳,好奇地問:“王姐,咱們廠裏要做假領子生産線了嗎?”
王春鳳被她逗笑了說:“不是假領子生産線,是設計款的成衣線。先走女士服裝,要是銷售好再賣男成衣。咱們廠很重視這項生産,還特意從港市請來大設計師來操刀設計呢。他對西裝褲、喇叭褲和連衣裙有研究,到時候有機會我帶你見識一下。”
“喇叭褲?”
“對,你知道喇叭褲?”
“知道!”
蘇柳荷眼睛锃亮。她對八十年代的到來非常有興趣。兩三年後街道上一成不變的知青頭、幹部頭會少許多,更多出現了波浪頭和菜花頭。收音機裏會有迪斯科,路邊會有穿着牛仔服的青年人。
還有肯德基,吸溜。
還有麥當勞,吸溜。
還有方便面,吸溜。
還有西餐店,吸溜!
總而言之,飲食打扮穿着整體複蘇,甚至會出現美容院!真是個充滿蓬勃朝氣和機遇的好年代。
王春鳳與蘇柳荷敲定交稿日期,時間在半月後。
王春鳳出門時,見到吳組長。吳組長湊過來想打聽情況,王春鳳不愧是高一級別的領導,嘴巴上很熱情,話裏言間全是關懷和體恤,等到吳組長歡心地送她離開,發現自己什麽都沒打聽出來。
蘇柳荷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壓根就不跟吳組長多說。吳組長期期艾艾地來到胡芳芳身邊說:“你瞧她對我多冷淡。根本沒把我當領導。”
胡芳芳側過頭,詫異地說:“我也沒把你當領導啊。”
***
部隊看守所,羁押了小半年的半瘋清醒過來。
先有部隊專案稽查組成員審訊,完畢後,顧司令進行第二輪提審。
顧毅刃站在父親身後,平時少言寡語的父親提問犀利刁鑽,半瘋言語間很快露出漏洞。
早在第一輪得知自己一直保護的人居然是敵人的兒子,一次又一次錯過殺害的機會,半瘋已經快要崩潰了。
顧重甲提審不久,半瘋全盤交代出來。
快要結束時,半瘋望向顧毅刃,瀕臨崩潰地呼喊:“我弟弟被炸死了,我不人不鬼過了半輩子。你把你兒子弄到我面前,是故意刺激我對不對?!你阖家團圓了,我唯一的親人死了!”
顧重甲默不作聲,顧毅刃難得開口說:“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半瘋緊握拳頭,仿佛被困住的野獸:“你的武術也是我教你的,哈哈哈!!”
顧毅刃面無表情地說:“你弟弟沒你身手好,你教我的招式他完全接不住。這一點我要感謝你。”
半瘋被刺激的滿眼充血,牙齒咬着咯吱咯吱響,忽然說道:“你命好,找到當司令的爹。當初你是被我們抱走的。你爸媽都在找你。可她命不好,她是被父母主動遺棄的,就算找到了爸媽,他們也不會認她的!哈哈哈。”
顧毅刃表情紋絲不變,知道半瘋也在刺激他。他人生當中最重要的人就是蘇柳荷,這個“她”不用說是誰。
“她跟我無冤無仇,還給我肉吃、給我錢花。”半瘋猙獰地笑着說:“我有個禮物送給她,希望她拿到以後早日找到親生父母。”
顧重甲站起來,拍拍顧毅刃的肩膀說:“敵特人員奸詐狡猾,他們的話你要學會自己分辨。”
顧毅刃站在原地,深深看了半瘋一眼:“禮物在哪?”
***
禮拜日,臘月年根底下。
大雜院裏的煙火氣息濃重許多。
顧毅刃今天過來找蘇柳荷買特産,等到他寒假後先到小塘村把戶口遷出來,再回小洋樓跟父母過年。
蘇柳荷見到他來了,怯怯地看了眼。顧毅刃還跟從前一樣,表情上看不出太大變化。
那個吻仿佛是一簾春/夢,醒來以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蘇柳荷在心裏松了口氣,她那天啃了自己的小白菜,正愁不知道用什麽态度來面對。
顧毅刃一路上保持分寸,根本不提那個突破克制後霸道纏綿的親吻。開車帶蘇柳荷到工人商廈購物。
蘇柳荷坐在副駕駛,腦子裏想着“跟從前一樣”“跟從前一樣”“跟從前一樣”。小嘴叭叭說了兩個冷笑話,顧毅刃捧場的笑了笑。
蘇柳荷猜想顧毅刃那天也喝了酒,會不會是忘記了那天的事。她一路上都在琢磨,越想越覺得對。
在她的記憶裏,顧毅刃鮮少喝酒,在小塘村一次沒喝過。在軍校她不清楚,跟顧孝文在一起也是不喝的。
冷不防開了戒,難保腦子出現小毛病。
應該不會想跟她秋後算賬的…吧?
蘇柳荷小臉一會兒一變,顧毅刃餘光看到後,抿住薄唇專心開車。至于他心裏頭想着什麽,蘇柳荷根本猜不透。
工人商廈最出名的是大蒜腸。別人家九毛九一根的蒜腸,這邊櫃臺上賣一元九,還得收肉票一市斤。
“貴得離譜。”蘇柳荷拉着顧毅刃的袖子,商廈裏人擠人,都指望早點把年貨辦上。等到了年關口,商廈裏好東西不多了。
蘇柳荷都有人特意托她留布料,還要跟毛料櫃臺換毛料。反正只要是關系,在物資匮乏的年代都要走動起來。
蘇柳荷被香菜拜托買條紅裙子回去,今年底忽然流行穿紅色連衣裙,像是女同志們的一種愛美意識的釋放。宋姑娘想要顯氣色的八秋姐胭脂粉。小城市沒有賣,只有京市有。
蘇柳荷跟顧毅刃在工人商廈裏給她們買到紅裙子和胭脂粉,又買了幾份盒裝的稻香村。
顧毅刃提着東西在她後面,蘇柳荷邊走邊掰着手指頭算:“宋大娘、香菜家、馬大姐還有李嬸子他們,回頭要幫他們帶些布料回去。畢竟找我不用花布票買嘛。”
顧毅刃幫她擋住後面擠過來的人:“烤鴨?”
蘇柳荷說:“要要要,香菜和宋姑娘都沒吃過。”
顧毅刃又說:“洗頭膏和香皂?”
蘇柳荷說:“要要要,我讓胡芳芳幫我找人換了。”
顧毅刃在後面抿唇笑着。
蘇柳荷又買了兩包大份大白兔奶糖、橘子飲料沖飲和果脯。
從工人商廈出來,蘇柳荷呼吸着新鮮空氣:“裏面真悶啊。”
顧毅刃的視線在她唇上打個轉兒,走到車邊拉開車門說:“車上有同學給的柿餅,你嘗嘗。”
蘇柳荷看到後車座有一包東西,沒想到是柿餅。打開袋子裏面挂着白霜的柿餅軟糯橙黃,哪怕蘇柳荷不愛吃柿餅,也忍不住拿起一塊。
顧毅刃很快後悔告訴蘇柳荷可以吃柿餅。她坐在副駕駛,小手捧着柿餅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吃,她細細品味彈糯的口感,卻不知紅潤的唇,微微開啓暴露在顧毅刃的視線裏,是多麽誘人的景象。
“好吃嗎?”顧毅刃扶着方向盤問。
蘇柳荷心情很好地說:“好吃!”
顧毅刃越發覺得她沒良心。
蘇柳荷似乎感受到顧毅刃的心情,轉身往後面掏了半天。顧毅刃問:“你要做什麽?”
蘇柳荷說:“我想給你也嘗嘗。”
顧毅刃幹脆張開嘴,蘇柳荷頓了下,把自己手裏剩下一半的柿餅遞給他。顧毅刃咬了一口,舌尖碾着果肉,半晌說了句:“沒那晚嘗的甜。”
“那、那晚?”
顧毅刃意味不明地“嗯”了聲,半晌仿佛意猶未盡地說:“真得很甜。”
蘇柳荷的腦子嗡地一聲,捏着柿餅的小手開始抖,血色從瓷白的脖頸爬到臉頰,羞臊的她不知所措。
顧毅刃你個神經病!
蘇柳荷真心想罵他。好端端的非要提起那晚做什麽!
甜什麽甜,她每天晚上睡覺把舌頭尖腌糖罐子裏嘛!!
這下好了,僅有的僥幸被打破。蘇柳荷知道顧毅刃沒忘記醉酒的那晚倆人的瘋狂舉動。
蘇柳荷覺得沒臉了,裝不住了。她把臉埋在膝蓋上把自己當鴕鳥,一路上開回家,不知道的還以為副駕駛沒坐人。
顧毅刃唇角露出一絲笑容,有點頑劣,又有點好笑。
好在下車後,顧毅刃又恢複成原來的小白菜,搬完東西和蘇柳荷吃完飯便回軍校去了。
蘇柳荷後面幾天一直都忐忑,馬上要回小塘村,路上八百多公裏她跟顧毅刃倆人獨處,她、她怕自己把持不住啊。
這時顧孝文的存在就很重要。
他不光自己來,還把阿武也帶來了,美其名曰幫顧毅刃換手開車。
顧毅刃已經放假,如他安排的,一大早開車到大雜院準備接蘇柳荷回小塘村。
一來一去預計要*七*七*整*理三天,雪路車開不快,在過年前趕回來就好。
“不是,你倆就這樣把我當司機?”顧孝文握着方向盤出城,阿武拿着地圖指揮他路線。
蘇柳荷坐在後面啃肉夾馍當早餐,顧毅刃則抱着文件學習。
車輛出城後,外面的北風大了許多。從京市到河津市不遠,開車兩小時。
他們一行人在河津吃了河間驢肉火燒,配上承德羊湯,上車後蘇柳荷帶上兩個小石磨煎餅果子在路上啃。
這回換阿武開車,顧孝文在前面展着地圖忍不住回頭說:“弟妹胃口真好,吃嘛嘛香。”
蘇柳荷說:“到了冬天就想養膘,實在太冷了。”
“說得也是。”顧孝文把毛呢大衣換下,穿上軍大衣裹在身上縮着脖子說:“要不要熱水袋?”
他今天早起來鼻子堵了,抱着熱水袋走了一路。
“她不用,我給她準備了。”顧毅刃從大衣兜裏掏出掌心大小的兒童熱水袋遞給蘇柳荷:“抱着這個。”
顧孝文氣笑了,轉過頭不說話了。
蘇柳荷其實也不想抱別的男人用過的東西,顧毅刃的除外。
她沒發現顧毅刃手裏的文件跟她的身世有關,她一路上吃吃睡睡,原本八百多公裏的路程因為下雪開了将近三天才到。
小塘村有馬大姐管理,村子裏出現了新面貌。下了幾天雪後,大隊部組織幹部們帶頭清掃公共區域的積雪,還給孤寡老人們檢查屋頂。在幹部們的帶動下,村子裏的道路不見積雪,大家齊心協力,不再有事不關己的心态。
吉普車駛入蘇柳荷家的老宅,與兩輛毛驢車擦肩而過。蘇柳荷看到毛驢車上拉着許多農副産品,應該是趕着去縣城銷售,為村集體創收。
香菜和宋姑娘得了消息,正在幫忙打掃老宅院子,見到車來了,把掃把一扔飛快地跑過來:“小荷!”
蘇柳荷端着長輩的架子說:“叫姨。”
香菜哈哈笑着說:“管你是大姨還是小姨,我愛怎麽叫就怎麽叫。”
宋姑娘拉着蘇柳荷的手轉了圈:“人精神不少,還洋氣了。以後正經是京市人,看起來果然不一樣了。”
蘇柳荷說:“那是你自帶濾鏡,其實我沒變。”
香菜躲在蘇柳荷身後,拉拉蘇柳荷的袖子說:“他怎麽來了?”
幫着提東西往屋裏送的顧孝文站住腳,指了指抱着柴火要燒炕的顧毅刃說:“這是我兄弟,我怎麽不能來。”
宋姑娘記得顧孝文的厲害,小聲說:“親的嗎?”
顧孝文一怔,顧毅刃走到後備箱拿起行李說:“親的。”
顧孝文吸吸鼻子,差點熱淚盈眶。蘇柳荷推他一把:“去把炕掃了,再擦一遍。”
“诶诶,好咧。”顧孝文趕緊往屋裏鑽。
既然是顧毅刃的新兄弟,那宋姑娘和香菜就沒那麽生分。知道顧毅刃找到家人,她們都替他高興。
“你的胭脂粉。”蘇柳荷把東西堆在炕上,一堆堆地開始分配。
宋姑娘要掏錢給她。
蘇柳荷小手一揮:“就抵了過年的壓歲錢,拿去。”說着又把香菜的紅裙子拿出來給香菜:“大冬天買紅裙子,也虧得我倆找了一大圈。”
香菜接過紅裙子往身上比了比,臉上暈出羞澀的表情。
宋姑娘坐在炕沿邊,跟蘇柳荷說:“她臘月二十二結婚,一直念叨着要穿紅裙子。說城裏人都穿紅裙子結婚呢。”
“啊?這麽快就要結婚了?”蘇柳荷記得香菜跟顧毅刃一般大,應該有十九了。但對于她來說,十九歲青春年少,怎麽就能走進婚姻的殿堂。
香菜紅着臉說:“我媽給找了個上門女婿,是孤兒。歲數還小我一歲呢。”
蘇柳荷把不滿咽了下去,這還差不多。香菜若是跟二十七八或者三十出頭的男人結婚,她一百個可惜啊。
十八歲可以。
她偷偷往顧毅刃身上瞄過去,身強力壯不油膩,未來可期。
香菜說:“他跟其他人一起上山繳野豬去了,去年也是這時候跟別人抓了一頭,分給我家半條豬後腿。我娘做成臘味,吃了整整一年。”
蘇柳荷拉着香菜的手,香菜經常勞動手上有不少繭子,還有冬天裂口的地方。蘇柳荷把自己用的雪花膏摳出一塊塗在香菜手上幫她搓搓揉揉:“那你是真喜歡他?”
香菜低着頭,腼腆又驕傲地說:“在我心裏他不比小毅哥差。”
蘇柳荷笑了,把雪花膏塞到她兜裏,打趣兒道:“那我就祝你新婚快樂,一輩子幸幸福福!”
簡單收拾完東西,顧孝文受不了艱苦的環境,硬是要在天黑前到縣裏睡招待所。阿武自然是陪着他去了。
顧毅刃陪着蘇柳荷往馬大姐、李嬸子和宋大娘家裏走了一圈,去的時候手裏全是東西,回來的時候手裏也全是東西。
蘇柳荷高興地說:“好多山貨,這些在市裏都買不到,虧得她們給咱們留了這麽些。”
顧毅刃深有感觸地說:“村裏過年不容易,光是自己家屯冬菜就要花費不少功夫。你惦記她們沒惦記錯。”
他們倆晚飯在香菜家吃的,香菜媽熱情地做了兩葷一素,打了個蘑菇雞蛋湯,算是大餐了。
明天周末,辦不了戶口。蘇柳荷跟顧毅刃商量着等禮拜二辦,因為周一香菜要結婚。
“我都不知道要随什麽禮物。”蘇柳荷吃完晚飯,溜達着往供銷社去,希望能臨時買到新婚禮物。
顧毅刃說:“一般送枕巾、暖壺和洗臉盆,還有的條件好些會送床單和枕套。”
蘇柳荷已經給過香菜布料和紅裙子了,想了想不能再買太昂貴的東西,容易讓小姑娘有壓力。她站在櫃臺上選了選,挑了兩個“囍”字的搪瓷缸。
回到家裏,顧毅刃又去燒炕。
蘇柳荷站在門口,人多的時候感覺不到尴尬,就他倆以後,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又快了些。
蘇柳荷問:“你晚上睡屋裏嗎?”
顧毅刃說:“嗯。”
蘇柳荷咽了咽吐沫,不看他洗完澡後穿着軍背心而露出的肌肉。
故地重游,還發生親吻的事,讓蘇柳荷難以平息內心的情緒,她跟顧毅刃隔着炕櫃,似乎能聽到他的呼吸聲,讓蘇柳荷輾轉反側。
朦胧的月輝下,顧毅刃翻了個身。
蘇柳荷在夜色裏睜開眼,炯炯有神。
她要瘋了。
難道只有她覺得空氣裏暧昧湧動嗎?只要一點聲音,她神經就會緊繃,根本睡不着。
炯炯有神。
她抱着被子,覺得火炕睡得很燥。也許顧毅刃也是這樣覺得,來來回回的翻身。忽然,蘇柳荷聽到顧毅刃在穿鞋,接着一只大手掀開她的棉被,帶着滾熱的氣息,不容拒絕地吻了上來。
你喘什麽?
對方不斷地問。
蘇柳荷輕喘着伸手亂抓想要推開他,不料,又一只炙熱的手掌抓住了她的手腕,摩挲着往袖口裏探。既澀情又勾人,讓她的呼吸忍不住加重。
一只手在後腦,一只手在腰上…怎麽還有一只手?
蘇柳荷“啊”一聲驚醒,抱着棉被坐起來…
“怎麽了?”顧毅刃的聲音好端端地從炕櫃那邊傳來,證明聲音的主人并沒有出現在她身邊。
春/夢來的快,逝去的也快。蘇柳荷覺得自己渾身滾熱,被撩撥的無處宣洩。
“沒事。”蘇柳荷把原因歸結在倆人同一屋的原因。太久沒有同睡在炕上,已經成長為男人的顧毅刃,給她帶來的沖擊是巨大的。
蘇柳荷抱起被,蹑手蹑腳地往外走,忽然顧毅刃拉開燈繩:“你要做什麽去?”
蘇柳荷硬着頭皮說:“睡外面的單間去。”
顧毅刃不知有意無意地笑了下,很快恢複成平時的表情問:“為什麽?”
這就跟當年顧毅刃天天早上洗褲衩,不得不睡在外面是一個道理。
蘇柳荷閉了閉眼,并不想實話實說,憋了半天:“裏面太悶,我想靜靜,不是,是我想涼快一下。”
顧毅刃拿她沒辦法,走下地從門後挂着的大衣裏取出一塊懷表,遞給蘇柳荷說:“本來想過幾天給你,既然你睡不着想靜靜,不如現在給你。”
蘇柳荷說:“這是什麽?”
顧毅刃說:“你今晚乖乖在炕屋裏睡我就告訴你。”
蘇柳荷勉為其難地說:“那我答應你。”
顧毅刃打量着她的表情說:“這是你父母留下來的懷表。”
半瘋在槍斃前,讓他轉交給蘇柳荷的禮物。
蘇柳荷的确覺得涼快下來。
她拿着懷表看來看去,指針已經不走字了。
“你今天出去就是為了這個?”蘇柳荷望着顧毅刃說:“上面有照片。”
顧毅刃說:“這是你父母的照片。”
蘇柳荷說:“我知道。”
顧毅刃說:“應該是在你沒出生前照的。”
倆人是在照相館裏照的,上面的日期被剪掉,小小的照片擠在懷表殼裏。裏面的雙親都是二十出頭的模樣,看得出來下鄉前倆人日子過得不錯。哪怕身上穿着簡陋的服裝,倆人面對鏡頭的姿态也是放松的。
父親長相斯文,梳着三七分的頭,剪得有些潦草,但在照相館裏抹了頭油倒也一絲不茍。胸前挂着一副眼鏡,仔細看能發現扣子卡在眼鏡框裏,這副眼鏡沒有鏡片。
母親不知在下鄉前燙過頭發還是天生自然卷,齊耳短發卷在一起,穿着粗布襯衫,看着鏡頭的眼神妩媚,包含秋波。
不得不說,蘇柳荷的長相随了他們的優點,也放大了他們的優點。
蘇柳荷端詳着他們的照片,心髒偶爾會抽痛。她還以為自己并不在意孤兒的身份,現在看來骨子裏的血脈到底控制不了。
蘇柳荷問:“半瘋說了什麽沒有?”
顧毅刃沉默片刻,嘆口氣說:“說你父母也許還活着。”
“先睡,他的話不知道真假。”顧毅刃來到蘇柳荷這邊,替她蓋上棉被,低聲說:“有照片就好查,看看他們是真的犧牲了,還是返鄉了。”
蘇柳荷希望他們安然無恙,又怕他們安然無恙。
如果他們好好的為什麽不來找她?
蘇柳荷百轉千回,想到他們是不是也跟顧家一樣有苦衷。
原主和她靈魂容納在一起,蘇柳荷能深切感受到上輩子原主躺在這間老宅裏病逝的痛苦。在彌留之際,她是多麽希望發生奇跡。
隔日清早,冰天雪地裏透着煙火氣。
蘇柳荷起床後,将枕頭下面壓着的懷表揣在兜裏。
香菜家天沒亮就有熱鬧的聲音傳來,應該是辦大席的宋大叔提前準備着。
起來後,蘇柳荷家的小院裏彌漫着飯菜的香味。都是從香菜家那邊酒席傳過來的。宋大叔又收了兩個勤快徒弟,在院子裏忙得熱火朝天。香菜媽和香菜在小塘村人緣好,聽說要大辦三十桌。
宋姑娘隔着牆頭看到她起來了,把手上花生瓜子的袋子往地上一扔,喊道:“你別過來了,我把早飯給你遞過來。這邊太擠了,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蘇柳荷說:“行,我去完大隊部就過來幫忙。”
宋姑娘擺擺手說:“你辦戶口要緊,不用你幫忙,我們忙得過來。完事直接過來吃酒席,多喝點!”
顧毅刃早已經晨練完,他個子高,輕而易舉地拿起飯菜送到屋裏。
“反正要辦戶口,我想先問問馬大姐認不認識他們。”蘇柳荷口中的“他們”自然是她的父母。
顧毅刃說:“好,我跟你一起。”
到了大隊部,馬大姐正好在這裏辦公。
“當年過來的知青并不多,我不記得有這樣的人。”馬大姐看了好久照片,知道是蘇柳荷的雙親,神态慎重不少:“不過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回頭我翻翻檔案,再問問村子裏的老人。”
顧毅刃忽然說:“也許不是知青。”
馬大姐欲言又止地,猶豫着說:“倒是除了知青還有不少下放的人在山裏開山幹活。附近幾個大隊的聚集在一起,說不準是哪個大隊的。對了,還有扁擔商、赤腳醫生的,你要是不着急,我就幫你問問。”
這麽多年了,蘇柳荷不急一時半會兒,感謝完馬大姐,給她留下單位電話也就回去參加婚禮。
回去的路上,蘇柳荷問顧毅刃:“山上還有我父母的衣冠冢。都說他們是抗洪救災的英雄,怎麽馬大姐一點也不提?”
顧毅刃說:“可能就是用來騙你的,覺得父母真不在了。”
這話說完,顧毅刃覺得說重了。蘇柳荷看起來大大咧咧,關鍵時候心思還是很細膩。
果然她發覺到顧毅刃話裏的意思,苦笑着說:“我都這麽大了,就算知道他們活得好好的,也不能哭天搶地的要他們補償。”
只是知道人世間還有一份血親在,就是一種安慰。
蘇柳荷又說:“要是他們真是為了怕我找過去,那就想多了,我不是死纏爛打的人。只要告訴我為什麽不要我就行了,就一個答案,我絕對不糾纏。”
顧毅刃低聲說:“我明白你的心情。”歸根結底他們都是孤兒,有些時候心境是相通的。這些年寂寥無根的漂浮,讓孤兒們對家庭無比渴望。
回去的路上他們再沒有多說話,北風呼嘯着往蘇柳荷衣領和袖口裏鑽,最後實在被風吹的走不動路,躲在顧毅刃身後一點點往前走。
在挨凍這一點上,蘇柳荷佩服香菜。
臘月天,零下十度。
香菜棉襖敞開露出裏面洋氣的小紅裙,裙擺裏頭有沒有藏棉褲蘇柳荷不知道,反正腳踝也是光着的。對,光着腳踝穿着毛靴子,有種混搭的美感。
香菜的丈夫李仁臉上已經沒有稚氣,因為有了家,眼神裏散發着光彩。他塊頭不小,比顧毅刃矮半個頭,看起來力氣也很大。
他在酒席上,喝的滿臉通紅,大大方方地承認上門女婿的身份。別人開他幾句玩笑話,他也憨笑着讓過去,不跟人家置氣。
蘇柳荷在飯桌上小聲跟顧毅刃說:“喝了酒被人開玩笑還收得住脾氣,是個能成事的。香菜媽眼光真沒錯。當年看上你,現在看上他,都是好同志。”
顧毅刃笑了笑,也覺得這位上門女婿不錯。光看香菜家屋檐下挂着的兔子肉,還有笸籮上擺着的麻雀幹,就知道是個勤勞肯幹的。
“你看屋頂也給修了。”顧毅刃指着一處說:“記得從前這裏老長雜草。”
蘇柳荷說:“過日子就是這樣。別得不多求,有個知冷熱、會疼人的對象就很好。小夫妻倆一條心,勤快持家,早晚也會好起來。”
顧毅刃給蘇柳荷夾了點菜,輕聲說:“羨慕了?”
蘇柳荷摩挲着碗沿,坦誠地說:“有家了嘛。”
顧毅刃深深看了她一眼,知道她骨子裏對親生父母還是有期盼。嘴上說的再好,有些心情是控制不了。
可能是在外面吃飯受了風,蘇柳荷回家以後被炕屋的熱氣一蒸連打了幾個噴嚏。
“就這樣還想去單間睡?”顧毅刃把小爐子提起來,去了些炭火,将熱水壺坐在上面。
蘇柳荷覺得他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悶悶地說:“我怎麽就不能睡。”
顧毅刃今天像吃錯了藥,聞言接了句:“你知道從前我為什麽要睡過去?”
蘇柳荷猛擡頭,不知道他為何提起這件事。青春期把褲頭當旗幟,這種事情不提也罷。
偏偏顧毅刃又說:“你是不是跟我一個原因才要睡過去的?”
蘇柳荷的臉倏地紅了,否認說:“什麽原因我不知道。”
顧毅刃倒了杯水,遞給蘇柳荷一包感冒藥守着她吃下去,緩緩地說:“昨晚我也沒睡好,聽見你叫我的名字了。”
蘇柳荷剛咽下去的水差點噴出來,瘋狂咳嗽。
她做那種夢的時候居然叫顧毅刃的名字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吧?
蘇柳荷沒底氣,蔫蔫地說:“你聽錯了。”
顧毅刃籲出一口氣,接過搪瓷杯放在床沿上,坐在蘇柳荷的旁邊。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坐的這麽近,仿佛氣息就在耳畔。
蘇柳荷想要往邊上挪一挪,顧毅刃忽然抓着她的手腕說:“我跟你不能是一個家嗎?”
蘇柳荷一時愣住,詫異地說:“什麽意思?”
顧毅刃靜了靜,松開蘇柳荷的手,自己雙手握拳克制地說:“就是你可以随時吻我,我也可以随時吻你的意思。”
蘇柳荷被突如其來的信息吓了一跳,她結結巴巴地說:“上次是我喝多了,我對不住你。我鬼迷心竅。咱們不要因為一時沖動破壞現在關系好不好?”
“蘇柳荷。”顧毅刃的臉色一下變得難看起來,沉悶的聲音從胸腔裏發出來,一字一句地說:“我并沒有沖動。”
蘇柳荷覺得那天的吻簡直犯下滔天大罪,讓顧毅刃竟然喜歡上她。她知道顧毅刃不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但她不得不認為,顧毅刃今天的表白是因那個吻而起。
蘇柳荷迷茫着望着炕屋裏的一切,這裏曾是她短暫的家。
她沒有父母在身旁,沒有兄弟姐妹,只有顧毅刃。
曾經短暫的家都已經消失,她不能再讓這裏也消失。擁有過就害怕失去,她承受不住因為沖動褪去而失去顧毅刃的後果。
“不要。”蘇柳荷嗓音幹啞地說:“不要變好不好。”
顧毅刃走到她身旁,粗魯地擡起她的下巴,眼神幽深地說:“把話說清楚。”
蘇柳荷咽了咽吐沫,漂亮的眼眸裏浸着淚水求着說:“請你不要錯把親情當愛情。”
顧毅刃咬着牙說:“你不相信我?”
蘇柳荷垂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院子外面飄飄搖搖的雪,像是把她的心也揚走,她六神無主地說:“太突然了。”
顧毅刃又想說什麽,門外傳來宋姑娘的聲音:“在家嗎?香菜讓我端兩盤菜過來,沒人動過的,給你們晚上吃。”
“回頭我再跟你說。”蘇柳荷慌忙跑出去:“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