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向他,臉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眼裏的意思是“你居然這麽慫?”
彭家木更是拿手指點着他,“你還我說怕媳婦,我看你呀,比我好不到哪裏去。你嫂子再怎麽刁蠻不講理,也不會讓我睡地上。”
張向陽懊惱地抓了抓頭發,似乎很怕他媳婦聽到的樣子,直起身子,探頭探腦外往外瞧。
彭家木拍了他一下,笑話他,“別瞧啦。剛才弟妹拿着你的釣杆出去了,你又不是沒看到。估計這會才走到水庫邊上呢。”
“哦,哦,那就好。”張向陽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
就這麽鬧了一通,兩人的關系更親近了。
張向民反應過來之後,才明白他弟弟的意思,原來跟人拉關系也要投其所好。
彭家木家裏個母老虎,肯定經常被人說是‘扒耳朵’,‘怕媳婦’。現在見人跟他一樣都怕媳婦。共同話題有了,隔閡也沒人。那接下來就是重點了。
張向陽給彭家木又敬了好幾盅酒,然後有些腼腆地開口,“彭哥,實不相瞞,兄弟我這有事相求。”
彭家木歪着身子,往自己嘴裏扔了顆油炸花生米,斜睨了他一眼,聲音揚了幾聲,“我早知道了。說吧,你這小子又打我什麽主意呢?”
張向陽嘿嘿笑,拉過他大哥的胳膊,朝彭家木面前湊,“彭哥,你看我大哥這人咋樣?”
彭家木一怔,點了點頭,“挺好的,健健康康,沉默寡言,一看就是個老實本份的”莊稼漢。
張向陽滿意了,湊到彭家木耳邊,小心翼翼地問,“你說讓我大哥學開車怎麽樣?”
彭家木手裏的花生米啪叽一下掉桌上,他詭異地打量張向陽一眼,“我說你小子,夠鬼的呀。居然想當司機?你知道這行有多搶手嗎?你可真敢想。就算你學會了,你沒有關系,也找不到工作。學它幹啥!”
司機可是高薪職業,現在廠子裏的崗位那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哪怕要退休了,司機也會把自己的工作傳給兒子。輕意不可能傳給外人。
“你這膽子咋沒把你肚皮給撐死呢。”彭家木不停搖頭,“如果我有那本事,我自己就先給找個司機當當了。也不至于現在還當個郵遞員了。”
彭家木見他誤會了,忙摟着他的肩膀解釋,“彭哥,我是讓我大哥學會。沒讓他進廠工作。”
這下子輪到彭家木不懂了,“那你圖個啥呀。哦,學會了,卻不進廠?你錢也花了,東西也學會了,卻一分錢也賺不回來?當心你老子又揍你!”
這小子整天想啥呢。張叔說得沒錯,這小子就會亂花錢。
張向陽撓頭辯解,“那不是技多不壓身嘛。如果我大哥學會了開車,那學開拖拉機是不是就容易多了?等咱們生産隊的拖拉機手退休了,我大哥就可以頂上嘛。”
彭家木有些不信,“那你讓你大哥學開拖拉機就好了嘛,幹啥要學開汽車。那玩意可比拖拉機難多了。”
“要不是我爹根本不讓我們碰他那寶貝疙瘩,我能繞這個彎嘛。”張向陽垂頭喪氣。心裏卻在想着,開拖拉機有什麽前途?難不成他大哥以後都要種地嘛。
彭家木低頭沉吟片刻,沒有答話。
張向民見彭家木似乎很為難,忙勸道,“三弟,要不這事就算了吧。”
他就算再傻也知道求人辦事肯定是要花錢的。雖然他爹這人挺正值的,可前些年他爹苦怕了,好不容易攢點錢,除非重大事情,他輕易不肯花。如果後頭有個工作托着,他爹肯定能同意。可沒有工作,光花錢,他爹哪肯。
張向陽還在等彭家木發話,聽到大哥打退堂鼓,忙道,“大哥,你就聽我的吧。我是你弟,我還能害你?”
張向民只好閉嘴不言。
彭家木見張向陽鐵了心了,嘆了口氣,“既然你鐵了心非要學,我幫你搭關系也沒啥。學一門手藝,可是要花不少錢的。你真的想好了?”
張向陽很肯定地點頭,“想好了!”
“那成吧!”彭家木拍了下桌子,人家非要撞南牆他也攔不住啊。
張向陽給他又倒了一盅酒,“彭哥,這事你多費心。”
說着他起身到裏屋,推出一個大藤筐,擺到彭家木腿邊,“彭哥,你幫我瞅瞅,這份禮物怎麽樣?”
彭家木低頭看去,有他膝蓋高的大藤筐裏放着兩個麥乳精,兩盒鐵皮裝的餅幹,兩條大前門香煙,兩瓶茅臺酒。
這邊送禮講究雙數,這樣聽起來比較吉利。
彭家木瞠目結舌,贊嘆一聲,“這麽重的禮別說學車了,就是娶個媳婦也能娶到了。”
張向民心有愧疚,“三弟,這禮也太……”
張向陽擺了擺手,“大哥,你就別跟我客氣了,咱倆是兄弟。”說完,他有些愧疚地看着大哥,“其實我也是有私心的。”
彭家木和張向民收回視線,把目光移到他身上。
“将來我可能要出去闖闖。”張向陽含糊不清地道。
彭家木皺眉看着他,“你出去就得開介紹信,你爹能讓嗎?”
張向陽忙擺手解釋,“不是,我是說上學。”
這下輪到張向民不懂了,“可今年的工農兵大學已經來不及了呀。”
每年生産隊都有一個工農民大學名額,為了這個名額大家都搶破了頭。
九月初就是開學的日子,這都到月底了,還去個屁啊。
彭家木這下子明白了,“那就是明年。”
張向陽撓頭傻笑,“我聽知青點那邊說,再過不久可能會恢複高考。到時候我試試看。”
張向民倒是不反對他弟弟去讀書,“可我爹說咱們年底就分家,你去上學,家裏老婆孩子怎麽辦?”
“我帶她們一起去。”張向陽笑道,“而且我媳婦應該會跟我一起考大學。這事大嫂也知道的。”他頓了頓,“我們一家出去了,我不放心咱爹咱娘,所以以後就勞煩大哥多多照顧二老。”
張向民拍拍他的肩膀,“看你這話說的,我是兒子,照顧他們還不是應該的。”
張向陽又補充道,“這事先不告訴咱爹,要不然他準會說我瞎折騰。我現在還在複習功課,可禁不起他鬧。”
張向民點頭答應,“好!”他看眼這筐禮物,“三弟,你放心,等分了家,我肯定會還你錢的。”
張向陽也沒拒絕,本來這事就是為他忙活的。
酒足飯飽之後,張向陽還特地送了一雙他媳婦做的鞋給他。當然他有點小心思,不讓他媳婦給彭家木做,而是給彭家木媳婦做。之前他就拐彎抹角問過彭家木尺寸問題。
彭家木喝得醉醺醺的,自然也沒細看,直接揣自己懷裏了。
到了周末,彭家木提着張向陽準備的重禮,特地拜訪了跟他關系最好的朋友蔡章平。他也是跑長途的。
蔡章平聽到不需要他幫着聯系工作,只需要教會對方考上證就成,還是答應了。
這年頭的司機也是要考證的,不僅僅是開車水平要高,而且還要會修車。因為這年代也沒有維修站,所以如果中途車子出了問題,都是司機自己處理。
如果因為一點小毛病就要聯系單位,那得多浪費人力物力。所以修車也是必考項。
這也說明司機必須得會識字。好在張向民是小學畢業。雖然這麽些年也忘得差不多了,可到底比真的文盲要強上許多。只要複習一下,還是能寫能認的。
蔡章平每個月有四天休息時間。可以均兩天時間教張向民。
這事辦完之後,彭家木趁着天還沒黑,馬不停蹄往東方生産隊趕。
彭家木先去找了張向陽,然後跟他一起到老房這邊把這事告訴張向民,“明兒,我帶你去見他,穿的要精神些。還有頭發也要修一修。有點太長了。”
張向民禿嚕了下頭發,“那我待會兒去鎮上讓大師傅幫我剪剪。”
張大隊長坐在門邊,自然也知道了這事兒。彭家木沒有把重禮說給他聽。要不然可不得把他心疼死。
張大隊長有些遲疑,“要不這事就算了吧。你也說了學會開車,也未必能輪到好工作。那學這玩意幹啥。他以後又摸不到車子。再過幾年,就該全忘光了。”
彭家木坐到他旁邊,“張叔,老話說的好,技多不壓身。不定什麽時候咱大哥就時來運轉當上司機呢。到時候他一個月就能拿好十塊錢的工資。比我和陽子都厲害。”
“這沒影的事,你可真敢想。”張大隊長被他逗笑了。只是人家好心幫着牽線搭橋,他要是不同意,豈不是不識好歹,以後還怎麽求人辦事?
張大隊長在那邊猶豫着,張母卻不樂意了,“老大要是去學開車,那不就得耽誤掙工分嘛。而且馬上就要秋收了。地裏全是活,竟等着人幹呢。”
楊素蘭有心想說兩句,可她卻找不到合适理由,急得她一腦子的汗。
張向陽對他娘使了個眼色,張母憤憤地瞪了他一眼。別以為她不知道,這彭家木能幫老大,他肯定是知情的。
她想不通了,又不是一個娘肚子裏爬出來的。她兒子為啥處處幫着老大。
張向陽見他娘裝看不見,只好自己開口勸,“爹,我覺得這事挺好的。等大哥學會了,将來說不定還能有份工作。不是有句老話嘛,機會留給有準備的人。等機會降臨,你才發現自己這也不會,那也不會。那不是白瞎嘛。”
張大隊長詫異地看了他好幾眼,“你啥時候會說出這麽有水平的話了?”
張向陽心裏一突,打着哈哈,“我天天讀信看信,那些人說的話哪個不比我有水平,我就算再笨,看的多了,也會依葫蘆畫瓢了。”
張大隊長也覺得這話挺有道理,“那讓你去郵局上班還去對了。至少沒有以前那麽混了。”
以前的張向陽脾氣暴躁,但凡哪句話惹他不高興了,他就能跟你吵。氣得張大隊長每回都想拿煙袋鍋子抽他。
張向陽有些自得,“那是!同事們都是斯文人,我要是粗魯,肯定會讓他們看不起。到時候大家都排擠我,我這工作還做不做了?”
張母在旁邊哼哼,“你這班是上得好了,可你把娘都給忘了。”
張向陽有些心虛,雖然他挺想要母愛,可他更怕掉馬。
原身媳婦以前對原身不上心,再加上他不得不跟她生活在一起。可張母就不同了,她養大了兒子,對他的口味愛好,脾氣秉性都了如指掌。他再往上湊,他不是找死嘛。
張向陽腆着臉朝張母笑,“娘,你也知道我工作有多忙。”
張母揮了揮手,重重嘆了口氣。以前她覺得兒子脾氣不好,不争氣。現在他變好了,可跟她又不親了。
氣氛一時竟有些尴尬。
彭家木忙把話題拉回來,“張叔,您考慮如何了?”
張大隊長抽了口煙袋,“成吧。這事我答應了。就像你說的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用得上呢。反正知識學到肚子裏,也不撐肚皮。”
彭家木哈哈大笑,“張叔,您說話可真逗!”
張向陽也憋着笑。張向民心下松了一口氣。
第二日,收拾利索的張向民就跟着彭家木去了省城的省會城市餘留市。
他們直奔省城長途汽車站,這邊有許多車子都是跑長途的。
就像彭家木所替張向民找的這位司機師傅,他就是專門跑餘留市和海口市,跨越五個省,去一趟起碼要十來天。
蔡章平今天是假期,特地到車站來見他的徒弟張向民。這事本來他挺不樂意的,畢竟他的工作是要留給他兒子,可彭家木說不需要繼承他的工作,所以也就答應了。到了之後,蔡章平見他長得粗眉大眼,身板結實,目光沉靜,是個耐得住性子的,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小夥子不錯。幹咱們這一行的,就是不能急躁,性子一定要穩。速度可以慢,安全得要有保障。”
張向民立刻朝他鞠了一躬,“謝謝師傅。”
“喲,還挺懂禮,不是個不識禮的。”蔡章平更滿意了。
這事就這麽定下來,彭家木把張向民留在那邊學車,自己回了長風鎮。
第 34 章
進了十月就是秋收。
張向陽剛好放國慶假, 回來一起幫着秋收。
而張向民前幾天才去過省城, 下一回得等到月底。
因為現在幾乎沒有烈陽, 何方芝便讓兩個孩子出來玩。也不要她們幹農活, 待在地頭就成。
何方芝還記得上回秋收時, 累得她兩層皮都快下來了。
這一次, 她揮了揮鐮刀, 心裏直嘆氣。
“你現在太瘦了。我看得給你補補才行。”張向陽看着她纖細的手腕,覺得她現在還是太瘦了。
何方芝邊彎腰割黃豆邊朝他道, “你說的倒是輕巧,可東西哪來呀。”
這年代特資真的很匮乏。前世她吃慣的人參燕窩, 在這邊沒說買了,連聽都未聽說過。
“等秋收一結束, 我去鎮上想想辦法。”張向陽想起上回同事們說, 鎮上有時候也會有獵戶去賣野豬肉。
當然這種事情是碰運氣的,可遇而不可求。
何方芝也沒當真。只是到了第二天,已經大中午,天空一片霧蒙蒙的, 好似要有一場暴風雨似的。
張大隊長擔心收上來的糧食淋了雨, 就讓大家全部到打谷場。
收上來的玉米還沒有剝掉外面那層皮;黃豆還在杆子上,需要捶下來;紅薯倒是好一些, 把泥土弄幹淨了, 直接放在大隊倉庫的地窖裏;至于花生需要摘下來,曬幹之後再賣到供銷社或是糧站。
張大隊長讓底下的幾個隊長安排隊員幹活。
大隊倉庫這邊都是茅草房子,暴雨之後, 地面就有些潮濕。所以需要在地面上鋪上一層塑料。可生産隊的塑料并不多。每年都是限量買的。其中有一半糧食就這麽堆放在地上。
忙活了大半天,每個人都餓得饑腸辘辘。
張大隊長回了家,張母和楊素蘭去竈房做飯。
等開飯時,一家人都在等張大隊長。
他站在門邊,手裏捏着煙袋杆,望着外面如傾盆大雨,臉色沉得吓人。
張母擔心他着急上火,走過來勸他,“你也別急,興許明天就能恢複好天呢。”
張大隊長重重嘆了口氣,連煙袋鍋子也顧不上點,“你瞅瞅這天,地裏的黃豆可要糟蹋了呀。”
玉米還長在杆上,損失還好一些,黃豆就不行了,原先就已經成熟,這一場雨把黃豆直接給砸開,掉到地上,到時候哪有時間一顆顆撿。
至于紅薯和花生是埋在土裏的,半點不受影響,倒還好些。
張向民在旁邊,憋了半天才道,“爹,咱們是農民,就得靠天吃飯。老天下雨,我們能有什麽辦法。”
楊素蘭也勸道,“是啊,與其擔心地裏的,倒不如趕緊把收上來的好好弄弄。”
張大隊長回過神來,坐到自己位子上,“那明天咱們開始到倉庫那邊忙。”
全家人都‘嗯’了一聲。
第二日,依舊下着雨,只是不再是傾盆大雨,反而成了連綿小雨。
張母笑着道,“你看看,雨小了,很快就會停了。”
張大隊長臉色也好看了些,吃完飯,直接召集各個隊員到倉庫。
玉米把皮剝掉之後,堆放在一起反而容易生黴,所以他們需要把玉米紮在一起,在屋裏搭上架子,把玉米挂起來。
至于黃豆就得拿大棒子捶了。成熟的捶一下就能從殼裏掉下來,沒成熟的就得用手剝開。比平時要麻煩多了。
最簡單的就屬花生了,只要把它摘下來就成。
只是它同樣的也是最麻煩的,為此領導班子專門開了會。
“這些鮮花生可放不了多少天。大隊長,我們得想想辦法啊。”一隊隊長火急火燎地開口。
張大隊長看了他一眼,“你有什麽法子?”
“我看不如分給底下的社員們。花生一斤頂一斤五兩細糧,我們生産隊有八百口子,分一分沒多少了。”一隊隊長想出了個還算靠譜的主意。
二隊隊長表示反對,“你問問底下的社員,有幾個願意要花生的。”
同樣都能榨油,一斤黃豆能換一斤細糧,花生就得一斤半。少了半斤糧食,傻子才願意換!
三隊隊長也覺得二隊隊長說得有道理,“今年我看大家夥在自留地裏都種了花生。誰也不可能把花生當飯吃吧?”
幾個隊長都面面相觑。
正好張向陽有事過來找他爹,聽到他們在裏面讨論花生的歸置問題,随口道,“為什麽不弄到縣城菜市場賣呢?”
幾個隊長面面相觑,“這還沒曬幹,菜市場能要嗎?”
張向陽攤了攤手,“試試看呗。反正放在那也是爛掉。去試試看,不成也就浪費點唾沫星子,又不妨礙什麽。”
幾個隊長覺得這法子挺好,可讓人誰去呢?大家都是地裏抛食吃的莊稼漢,哪好意思上門讓人家收他們的花生。
讨論來讨論去,都沒能找出一個合适的人選。
四隊隊長朝一隊隊長道,“老林,我看你這人嘴皮子溜,你去試試看。”
他話音剛落,其餘幾個隊長就忙附和,“對,我也覺得老林行。”
一隊隊長吓得忙擺手,他平時雖然挺愛搶話,可那是在生産隊,大家都認識,出去了,他哪有那個膽子。而且如果人家領導拒絕,他得多丢臉。他臉色都變了,“我不成。我不成。”
見他們推來推去,張大隊長有些看不過眼。
張向陽站了出來,“如果你們給我五十個工分,我就去。”
“五十個工分?你可真敢要。”六隊隊長直接驚呼起來,“你咋不去搶呢?”
張大隊長扯了他一下,喝了一聲,“怎麽哪都有你。去什麽去?”說着,又瞪了他一眼,“你不在倉庫幹活,幹啥來了?”
張向陽撓了撓頭,“倉庫地方小,好些人都沒分到活,我就過來看看能不能借輛自行車去縣城一趟。”
“你去縣城幹啥?”張大隊長擡了擡頭,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張向陽含糊不清,“我有事。你別管了。我都這麽大的人了,你還整天管東管西的,你不累嗎?”
這臭小子!還以為他改好了,可說起話來還是這麽渾!張大隊長舉起煙袋鍋子就要打。
張向陽擡手去躲,而後從手臂中透出自己的眼睛,朝張大隊長嘿嘿一笑,“我逗您玩呢。我就是覺得你老現在忙成這樣。我去縣城買點東西,這點小事,就不用跟你彙報了吧?”
張大隊長斜睨了他一眼,板着臉朝旁邊的保管員道,“讓他簽字,趕緊滾蛋!”
保管員立刻拿鑰匙給他,張向陽接過鑰匙,朝對方道了聲謝,剛想轉身離開,一隊隊長叫住了人。
一隊隊長剛才就想有人出頭,便朝張向陽道,“你去也成,不過要是花生賣不掉,你就不能要工分。”
張向陽拍着胸口保證,“那是當然。如果我一斤花生都賣不出去,哪好意思要工分。”
幾個隊長聽到他這話,都在思索這事的可行性。
雖然五十個工分是挺多,可如果他能把花生都賣掉,至少不會讓大家有損失。
幾個隊長紛紛舉手表示同意,張大隊長見大夥都同意了,他也不好反對,再說這事不成也沒什麽損失,讓他去碰一頭灰也好,省得他一天到晚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下,無所不能,他沉着一張臉,“那成吧!”
張向陽朝他們道,“花生有多少斤?每斤賣多少錢啊?”
幾個隊長你看着我看着你。以前都是賣幹的,鮮的沒賣過呀。
一隊隊長搶先道,“一斤鮮花生曬幹只有六七兩。咱們昨天只收了二十畝。每斤花生的畝産是一百二十斤,換成鮮花生就是……”
到最後,他自己算不出來,所以起身到外面找會計來算。
張向陽掐着手指算了下,“如果按六兩,那就是四千斤。價格呢?”
會計走進來,報了下價格,“幹花生賣到是一毛八一斤。那鮮花生就是一毛零八厘。”
張大隊長想了想,“如果他們都要,你适當降下價也成。但是不能低于一毛錢。”
大家夥也都表示同意。畢竟曬幹花生可是需要人力物力的。賣鮮花生就要省事多了。
張向陽點頭記下。
他回到家裏,披上蓑衣,騎車往縣城去了。
何方芝聽說這事已經是在一個小時之後的事了。
她望着外面蒙蒙細雨,有點擔心他生病。
張向陽到了縣城,直接到縣城最近的一家菜市場去問問情況。
秋收的時候,幾乎是沒什麽菜的。
因為大家都在忙地裏的收成。所以這裏賣的都是些白菜,蘿蔔,土豆,紅薯這些耐放的蔬菜。
他直接找到菜市場管事的,聽說他的職位還不小,是個科長呢。只是看着對方年紀不大,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
張向陽心中暗想,這小子該不會上頭有人吧。
張向陽先是把自己帶來的花生遞給他看,“您看這花生顆顆飽滿,花生米紅潤光澤,水份又大。煮鹽水花生也是盤菜。”
科長還是頭一回看到有人過來推銷的,對他的推銷詞新鮮的很,“你這花生還沒曬幹呀?”
“鹽水花生就得新鮮的才好吃。曬幹了有什麽好吃的。”張向陽立刻道。
科長捏了一顆花生,看了眼外面的雨幕,湊過來道,“說得這麽好聽,該不會是因為外面下大雨,你們生産隊擔心花生長黴了吧?”
張向陽笑笑,“都被你看穿了。”他嘆了口氣,“咱們農民種地最怕遇上這種天氣。一旦有雨,那地裏的收成就得減掉一大半。這花生現在還能當盤菜。等發黴了,就得全扔。真是糟踐東西。科長,我看你也是個心善人。一定不會眼睜睜看着這麽多糧食打了水漂吧?”
科長本來就大的年紀,也沒有老成持重的派頭,聽了他都要哭出來了,要是自己不答應,就成了惡人,差點笑噴,“我倒是能答應你放在我們這菜市場賣賣,不過你這價格?”
張向陽趕緊補充,“科長,我們賣到供銷社是一毛八,這新花生曬成幹的能有七兩,差不多就是一毛兩分六。”
“能有七兩?”科長不知道這個,有些懷疑。
張向陽含糊道,“差不多是這個數。”
科長想了想,“你這人有點滑,我也不跟你兜圈子,直接一毛一分錢吧。你們先給我運過來五百斤,我先放在菜市場門口賣試試。”
虧本倒是不可能的。菜市場這邊的幹花生賣的是三毛六分錢,有一半的差價。
但是這東西好不好賣,還真不能确定。
科長給張向陽開了采購單。張向陽把他爹開好的證明信遞了上去。
“明天一早就送過來。我們這邊五點就開始賣菜,你們可別耽誤了時間。”科長不放心地叮囑。
張向陽朝他道,“我想要些大骨頭,你能賣點給我嗎?”
這鬼頭鬼腦的樣子,科長看他一眼,“你沒票吧?”
張向陽有點不好意思地點頭。
科長嘆了口氣,帶着他到賣豬肉的地方,讓對方給砍了根大骨頭,張向陽付了錢,科長給墊了票。
張向陽立碼把手裏帶來的兩斤花生遞給他,“送你的。”
科長接過來,“成!”
作者有話要說 那時候是有菜市場的。
第 35 章
張向陽提着大骨頭到了生産隊, 天已經黑了。
他先是到老房這邊報信。
張大隊長聽說他真的把花生賣了, 心裏很高興, 只是随即又有點遲疑, “怎麽才五百斤?那剩下的怎麽辦?”
“你怕鮮花生發黴, 人家就不怕嗎?”張向陽随口道。
張大隊長被他這吊兒郎當的态度氣得牙癢癢, “是不是你小子不好好辦事?”
張向陽真的覺得挺冤枉的。他雖然說話學的是原身, 可心裏還是沒問題的吧?他像炸了毛的獅子一樣,遠遠跳開, “爹,你可別冤枉我。人家想試試看能不能賣掉而已, 如果賣的好,肯定會再要。”
張母過來護住小兒子, 嗔他一眼, “你這麽急幹什麽?好飯不得在後頭嘛。你急個什麽勁兒!我看小三子這事辦得挺靠譜!”
張大隊長梗着脖子沒說話。
張母朝小兒子道,“留下來吃飯吧。你騎着雨累了一天了。”
張向陽搖了搖頭,“娘,沒事, 我先家去吧。”說着他把車筐裏已經跺成兩半的大骨頭, 拿出其中一根拿給他娘,“這是我跟人換的。您給煮湯喝吧。”
說着也不等她反應, 騎着自行車飛快出了院子。
張母把骨頭提到張大隊長面前, “瞧瞧,還是咱兒子孝順。有什麽好東西都想着我們。哪怕一塊骨頭也知道分我們一半。”
張大隊長臉色好看了些。
當下晚上,何方芝炖了一鍋大骨頭湯, 裏面加了些蘿蔔和粉絲,吃的一家人心滿意足。
“媳婦,你這手藝可真好。”張向陽用帕子抹了下嘴,贊不絕口。
何方芝斜睨了他一眼,“說吧。你這又是在憋什麽壞呢?”
張向陽嘿嘿一笑,“媳婦,還是你聰明,我心裏想什麽,還沒說,你就能猜到。”
何方芝捏了下他的鼻子,“你做的這麽明顯,除非我是傻子才感覺不到。”
張向陽在她手心蹭了蹭,倒是把何方芝羞得臉都紅了。
她看了眼兩個孩子,見兩人都是捧着碗,埋頭喝湯,兩只眼睛卻時刻盯着他們的動靜。
她的臉色更紅了,在底下掐了下張向陽的大腿,把他疼得差點叫出聲來。
只是在接收到對方使的眼色之後,他直了直身子,一本正經地道,“我看那個科長是個有本事的。年紀也不大,性子還挺好玩,我想着跟他交交朋友。”
他前世被人打壓,如果有個朋友幫他,也不至于連稍微重一點的角色也接不到了。
何方芝倒是不反對,“那你可得看仔細了。有些人值得你深交,有些人連點頭問好都是多餘。”
張向陽點了點頭,“成!我是想着,如果花生賣的好,他說不準會到我們生産隊,到時候我們招待他。你做菜手藝好,我酒量好,到時候我跟他多唠唠,先了解一下。”
何方芝嗔了他一眼,“你鬼心思倒挺多。”
吃完飯,張向陽自動去收拾碗筷,“你先去複習功課吧。我來弄。”
何方芝托着腮,看着他的動作,這人腦子好使,有點可愛,還很貼心,如果能長長久久跟他在一起,日子還挺有趣的。
第 36 章
第二日, 天不亮, 張向陽就跟大哥冒着雨駕驢車到縣城。
這驢車沒有棚頂,所以兩人身上都穿着蓑衣。
到了蔬菜公司門口已經有許多人在排隊。
兩人直接從後門進去, 年輕科長似乎很少起這麽早,坐在椅子上, 眼睛半眯在一起, 嘴裏哈欠連天。
看到他們過來, 科長略有些責備, “你倆速度咋這麽慢啊?不是說五點的嘛。”
張向陽看了眼牆上挂鐘,上面顯示四點四十分。
科長順着他的視線看去, 略有些尴尬,揮了揮手道, “趕緊走吧。”
張向陽和大哥共同擡着一麻袋花生。
這鮮花生一麻袋至少要有兩三百斤。他們一共裝了兩袋過來,走了兩趟才把麻袋搬過來。
張向陽也不知道這年代有沒有磅秤, 但是科長手裏拿的是杆非常粗的勾稱。
科長給他們找了根如嬰兒手臂粗的棍子,兩人擡着,科長撥秤砣。
“兩百六十二斤”
“兩百八十一斤”
科長把稱放回原處,回到裏屋開始撥算盤,張向陽先他一步報出數字, “一共是五百四十三斤。每斤一毛一, 那就是五十九塊七毛三分錢。”
科長擡頭掃了他一眼,有些不信,又低頭笨手笨腳地撥弄起來。
加法用的是算盤,乘法用的是紙筆。科長擡眼看他, “你數學還挺不錯的啊?”
張向陽謙虛地道,“也就是初中水平,剛好學過。”
科長哼了一聲,“初中生就這麽嘚瑟,還真符和你們鄉下人的做派。”
就沖這一句話,張向陽就不喜歡他了。
鄉下人怎麽了?鄉下人吃你家大米了。
不過他雖然不高興,可面上卻沒表露出來。他固然可以跟對方争口舌之争,可如果他瑕疵報複,那生産隊的幾千斤花生咋辦?
接過對方的錢之後,張向陽沖他道謝,就直接出了房門。
可把科長氣得夠嗆。原本稱重這活,根本不需要他。他也是看上回這小子挺有趣,想跟他結交結交,就當是尋個樂子。
可誰知,對方居然如此不識擡舉。用完人就丢,連句客套話都不說,真是太沒有眼力見了。
“大哥,咱們去城北的蔬菜公司看看吧?”張向陽想了想,還是有些不放心。
張向民調轉車頭,等車子平穩了才道,“你是想多找幾家?”
張向陽先是點頭,随即又問道,“咱們生産隊的花生是不是挺多的呀?”
他大哥常常聽他爹在家裏念叨,自然知道的比他多。
張向民點頭,“那當然!咱們生産隊有一半是沙地,當然是種花生比較多。還有幾百畝沒收上來呢。”
張向陽沉吟片刻。
蔬菜公司裏的蔬菜多數都是鄉下供銷社從鄉下收上來的。
收的時候要好幾天,運輸也要花時間,到了公司又要花時間。所以運到蔬菜公司裏的蔬菜已經打蔫了。稍微嫩一點的菜直接爛了,造成了極大的浪費。這也是統銷統購的一大弊端。
就像濕花生容易發黴,所以供銷社是不收的。
“如果咱們都賣濕花生,這樣可以省了不少事兒,錢也沒少賺,不是更好嘛。”張向陽想了想道。
張向民一想也是,“聽你的!”
懷江縣的蔬菜公司一共有五家,遍布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除了城南的這家要了五百斤,城中這個要的最多,直接要了一千斤。
張向民聽到三弟的彙報,喜得一個勁兒搓手,“這一次就賣掉三千斤,三弟可真厲害。”
張向陽笑笑,“昨天雨下得有點大,我擔心身上淋濕了會生病,就沒來這邊問問。真是失策了。”
張向民忙道,“哪能怪你。如果淋濕了,你那五十個工分還不夠醫藥費的。如果咱爹怪你,我會幫你求求情的。”
張向陽朝大哥道,“大哥,你不能跟我爹說,我是因為偷懶才沒來這邊問的。你就說,我第一次沒成功,那些人見城南這家花生賣的好,眼饞了,我再上門的時候,他們才定的。”
張向民哭笑不得,“哎,你真是把咱爹的性子摸得透透的。”
他爹最讨厭不勤快的人。如果知道三弟連問都沒問,肯定會劈頭蓋臉罵他一通。
張大隊長聽說又賣了兩千五百斤,立刻招幾個隊長去準備。
這濕花生從藤子上摘下來,還要把外面的泥土清洗掉。所以花的時間比較長。
“爹,我先去補覺了,明天我跟大哥一起去吧。”張向陽打着哈欠。
張大隊長臉色稍霁,點了點頭。
一隊隊長看到他還是這副冷淡樣子,看了眼張向陽的背影,“大隊長,我看向陽這孩子不錯,嘴皮子利索,是個能幹人。你呀,對他也別太苛責了。”
張大隊長沒說話,瞅了瞅外面的蒙蒙細雨,“如果明天他們花生賣得不錯,咱們是不是該安排人去底裏拔花生啊?”
一隊隊長想問,要是生病了,咋辦?
可又一細想,這雨要是一直不停,花生爛在地裏,估計大家夥能哭死,于是點頭道,“明天向陽去送花生的時候,正好問問今天賣的咋樣。到時候我們再安排人手。”
張大隊長點頭。
昨天因為大家要處理玉米,黃豆,紅薯和花生四樣。
玉米和紅薯都弄完了,可黃豆和花生還剩下一大半。
明天要運兩千五百斤花生到縣城,所以大家也顧不上管黃豆了。全都跑過來摘花生和洗花生。
何方芝一整天都在負責摘花生,手都麻了。
到了晌午吃飯,回到家裏,發現張向陽已經把飯菜做好了。兩個孩子坐在凳子上,邊吃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