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茗驀地抓住裴路行的胳膊。
他的話讓她太熟悉了, 熟悉得仿佛另一個時空的她。是她能說出來的話。
裴路行面色沉靜，問她：“怎麽了？”
林茗心口爬上一股無來由的恐懼。
她已經能預見自己未來的消亡，裴又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沒事。”林茗穩定思緒, “剛剛晃神了一下，要去見S級花是麽, 我們走。”
裴路行看在眼內, 也沒說什麽, 繼續帶着她往前走。
不久, 他們便抵達宇宙的盡頭, 浩瀚的星群漸漸化開。這是裴路行之前形成的聯結通道, 平行世界與平行世界之間的S級，可以在此穿梭、會見。
一般來說，也只有S級能夠進入此通道。
花瑞汐作為雕像顯現，林茗微微瞪大雙眼，想去觸碰, 裴路行握住了她的手。
她回眸, 裴路行眼神示意她先別動。
于是林茗收回了手, 開口問那雕像：“S級花麽？你好，我是李海的學生，也在他口中聽說過你。”
雕像的眼眸微微一動, 随即，石膏般的固體開始碎裂，一只冰涼的手從脫落的廢墟中伸出來，精準地勾住林茗的脖子。花瑞汐那冰冷完美的臉上露出喜悅, 結果, 下一秒她便不能繼續往下動。
裴路行扼住了她的行動, 力量強大而鋒利。
花瑞汐停滞, 目光轉向裴路行：“你為何還要保護一個即将消散的意識，她活不久了。”
裴路行：“輪不到你執行。”
花瑞汐搖頭：“我怎麽可能執行殺她，我不會殺李海的學生。”
林茗拔開她戀戀不舍的手，額頭冒出冷汗：“……就算要殺我，現在也為時過早，嘆息還沒找到替換的S級人選。”
花瑞汐外表是年紀很輕的女人，談到李海的名字時，也較為平常，不是林茗預想中的情感波動。
“我在測試你。”花瑞汐道，“意識岌岌可危，卻還能撐下來，跟七年前的常童一樣啊。”
對方提到陳年舊事，林茗怔了瞬，不由問：“當年你們都沒死，事情的來龍去脈到底是……”
花瑞汐簡練道：“常童是李海的學生，背地裏研發了人提取S級意識強化的公式，伺機進到02平行世界就對我動手，可惜被李海提前發現，我不小心反擊打死他了。沒多久，綠洲也派人過來銷毀我。”
林茗遲疑地重複：“可惜被老師提前發現？”
“嗯。”花瑞汐稀松平常的語氣，“常童從研發開始就被我察覺，他在實驗室沒少拿我數據測試，我當沒看見，就是想看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說着花瑞汐眼神黯淡了兩秒，“沒想到啊，他是個花架子。”
林茗：“……”
這跟她預想中的敵對情景完全不一樣。
S級還蠻期待自己成為強化人類意識的工具，而不是生氣于人類想對她下死手。
裴路行挑眉：“是不是還挺失望？”
花瑞汐承認道：“以常童的資質，能在李海手下做科研員，都是他上輩子燒了高香。”
林茗無奈：“別這樣說他。”
常童再怎麽樣，也是萬裏挑一的苗子。
不過照S級花這麽親人的特點看來，應該也不會記恨綠洲的銷毀指令了。
情況倒是比明朗許多，不再棘手。
林茗問她道：“是你救了常童的意識麽？所以他才能在各個平行世界不斷附身。”
花瑞汐點一點頭。
林茗：“目前各個平行世界的S級已經配平，空不出一個多餘的S級，正巧你沒被銷毀，能否加入我們編號64的嘆息世界，幫我們一起運行呢？”
花瑞汐站在星雲莫測的聯結通道，重新又打量了他們一遍。
她伸出手指，分明是運行量極快的超級大腦，卻慢悠悠地用手指算，“你們這兒，本來就有三個，又隐藏了一個，再加入了兩個，還有若幹管理員的腦子輔配，現在六個了，還不滿足嗎？”
林茗被她說得有點臉紅，解釋道：“由于新公式的原因，以及新加入的S級桂和S級明，他們沒有真正加入，只是幫忙修複漏洞的小運行量，因此嘆息的S級還是不夠充足。”
花瑞汐說：“我跟綠洲發過信號了，他們很快派S級來支援你們。”
林茗當即石化。
裴路行則笑了笑，“原來是你洩露消息啊。”
看來那個蹩腳的意識，追蹤根源依舊是綠洲在主導。
花瑞汐不覺有任何問題，說：“以前管理員都這麽幹，有問題就上報，報完就派人支援。”
裴路行保持着笑，“你覺得綠洲發現你還沒被銷毀，會是什麽感想？”
“……”花瑞汐聳肩無所謂道，“那就再‘死’一次呗，他們在平行世界又抓不到我。”
林茗緩慢回過神，局面越發不受控制了。她揉着眉心，冷靜道：“沒那麽簡單，綠洲是創造你們出來的根源，每年花上億的經費測試、維護S級計劃，得知你沒被銷毀，怎麽不會研發更高的技術來對付你們呢？”
花瑞汐托起腮，靜靜思考了一秒。
然後，她認同道：“根據我的數據分析，你說得對。”
林茗一瞬有種想就地解決的沖動。
事到如今，不是她不想消亡，而是當前情況不允許。
S級對綠洲仍有很大的信任，這是刻在基因鏈裏的，她疏忽，忘了這一點，導致成了現在這個進退兩難的局面。
林茗更加用力地捏眉心。
一旁的花瑞汐對人類還有着濃厚的興趣，問裴路行：“她這個行為有什麽含義？”
裴路行唇角的弧度未褪去，“嫌棄。”
花瑞汐懵住。
她出艙以來就是實驗室的驕傲，沒有科研員不喜歡她，李海更是經常誇她腦速驚人，對她流露贊嘆的眼光。
花瑞汐：“……沒什麽事我先走了，通道很耗運行量，我去03世界溜達溜達。”
林茗下意識叫住她，“你，你還是留在嘆息吧，我怕你去其他平行世界有危險。”
花瑞汐不解道：“會有什麽危險？”
林茗不知如何向她解釋，面露難色。花瑞汐見狀又要走，她說：“不打算見見李海麽？”
花瑞汐停下了腳步，不過，持續了幾秒，她仍是毫不猶豫地離開。
只留下一句：“不見了，也不是同一個世界的。”
通道空間裏又回到只有他們兩人的狀态。
林茗按上太陽穴，腦袋越來越了，紛擾嘈雜的亂人心神。過去她并不知道裴運行世界有多痛苦，現在她終于切身體會到了。
裴路行垂眼，單獨托起她的手腕，林茗也跟着落下視線，他在幫她折衣袖，疊到剛剛好的長度。
林茗又悲又喜。
……
“平行世界發來訊號了？？”陸殊剛換完班回來，得知這消息，驚訝得眉毛飛起。
湯廷臉色平淡，同樣平淡地嗯了一聲。
危澤很高興，付出迎來了回報，果然沒被辜負。他開口：“編號02世界，也就是波弦世界發來的訊號，其中一位S級請求我們去支援。”
陸殊聞言失聲，半晌，他說：“怎麽感覺……初代S級比想象中要天真可愛。”
湯廷故意岔開話題：“02世界叫波弦？為什麽起這個名。”
危澤對壓縮世界編年史有所了解，解釋道：“因為前三座壓縮世界都剛建成，起名都是根據特點來，而不是後面世界富有涵義的名稱，02世界最初測試在電腦上像一根波動的弦，由此命名為波弦。”
湯廷還想再問，陸殊看出他意圖，阻止好為人師的危澤，直接道：“葉提已經在過來基地的路上了，湯廷你還是想想怎麽向他交代吧？”
湯廷攤手，“向內置入意識我做不到，是我無能為力，這有什麽好辯解的。”
陸殊再度失聲。
有時候他真是該死的納悶啊，對湯廷這一類人極其費解，對方是如何做到又懶又騷還不怕被驅逐的？
但是聽說湯廷在校評分沒比林茗差到哪兒去啊？
是的，為此他還抽空去查了下林茗湯廷畢業的院校，這兩人都學術斐然，否則不會被綠洲看上選進來。
陸殊實在被湯廷的發言整無語了，最後吐出兩個字：“你牛。”
危澤沒忍住笑，樂得在一旁隔岸觀火。
不一會兒，葉提和一衆調研者都過來了，他們沒廢話，開始幹淨利落地查詢檢測到的訊號。
陸殊問：“我們現在還有可能進入壓縮世界麽？”
葉提頭也不擡：“有。綠洲剛剛通過了最新的計劃。”
危澤倒是知情，說：“重新建造壓縮世界的登陸口對麽，這個很耗費人力財力。”
“不止。”葉提終于擡眸，眼內藏着狂妄傲慢，“還有一個清除所有S級的計劃，保留部分原住民，回收壓縮世界的決定權。”
陸殊面露驚訝。
這，這不就是屠殺嗎？綠洲怎麽會通過這種極端冷血的決策？
陸殊猶豫道：“是否太沒人性了，而且如果傳出去……”
葉提和善地微笑：“外界永遠不會知道這個計劃。”
陸殊被他微微震住。好似是才發現，葉提早已不是他當初認識的世交。
随即，葉提走下操控臺，來到沉睡的裴路行面前。
通過波弦世界S級的反饋信息得知，他們已進入高維，有新公式在助力，想必就是李海和林茗之前測試失敗的公式。
S級确實從主機變成了一張照片，與現實再無聯系，但也不代表他就沒辦法。
陸殊看葉提盯着裴路行若有所思，便說：“李海和林茗也算是毀了你的心血，你應該很厭惡他們，這個節骨眼上，你還不計前嫌地找湯廷回來。”
言外之意是，不如炒掉湯廷這條鹹魚算了。
葉提忽地笑道：“誰說我厭惡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