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我愈發覺得身子不行了,但是府裏的事務卻還是要我來料理的,就算身體的情況不允許,我也還是不得不去拖着病體辦理事務。随着時間的推移,愈發地能感受到力不從心。有一次竟在辦理事務的時候握不住筆了。每日有數不清的藥進了我的胃,還有密密麻麻的針紮在我身上的各個穴位上,但病卻不見一點起色,反而愈來愈重。我心裏是知道我的病是治不好的了。但為什麽治不好,這個我也是心知肚明的。但是管家擔心我,曉敏擔心我,我就只能裝作不知曉;不是怕他倆怪罪我,而是我想給他倆一些希望。噢,管家就不用給什麽希望了,該給曉敏些希望。我看得出曉敏對我的擔憂是真的,也看得出她對我的用情很深,這個情自然不是指愛情,而是指下屬對主上的忠誠、深情;或許以下屬來稱呼曉敏有些不大好意思,但是事實卻似乎是這樣,我給曉敏錢,曉敏應了我的命令呆在紹司身邊,照顧着紹司,還将紹司的情況彙報給我。但也不是說管家就不是真的擔心我,他也是真心的,但是他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不會經不起打擊;但曉敏就不是,她的人生太短暫,閱歷還太少,經不起打擊。于是我只能一邊辛苦承擔病魔的折騰,一邊隐瞞着她。或許我隐瞞不了多久的,但眼下只能能瞞多久是多久。
偏生在這個節骨眼上,卻收到消息:紹司去找了城外有名的巫醫。
紹司身穿一襲黑,壓低了氈帽,瞧見了巫醫,忙上前拉住她,巫醫被吓了一跳,轉身望向紹司,紹司滿是哀求,問她:“我丈夫生病了,你有沒有什麽辦法能治好他?”
巫醫說:“生病了當然得找大夫了,找我作甚!”
“大夫也沒辦法!求你了……”
巫醫見紹司一臉哀求,便擺擺手說:“你若不後悔,便同我來吧。”紹司一聽就笑了,忙跟上去。
巫醫來到一間陰暗潮濕的小屋子,點起一盞蠟燭,幽幽的火光襯得她的面貌更加可怖,紹司心下有些害怕,略有退縮,但不知想起了什麽,又堅定地上前一步,對巫醫哀求:“求您給我丈夫看看吧。”巫醫擡頭望了紹司一眼,咧嘴幽幽地笑起來,又問了一遍:“你不會後悔嗎?”紹司堅定道:“不後悔。”巫醫欣然說:“那便好。”說着就從旁拿起一個小瓶子遞給紹司,讓她喝下,紹司略有遲疑地望向那瓶東西,終還是狠了心,毅然接過一口吞沒。巫醫靜靜地看着紹司的動作,滿意地笑開,杵了一下手拐說:“這樣就好了;三日後的午時,你将你的心頭血放出熬成,喂你的丈夫喝下,你丈夫的病就能好啦。”
紹司雖有疑慮,但還是對巫醫再三道謝。巫醫陰陰一笑,“只說謝謝卻何以沒有一絲動作?想必你來時便已打聽過我,知我是這洛安城城外最有名的巫醫了,否則也不會來找上我,既然找上我了,就該知我的診費……”巫醫“嘿嘿”地笑了幾聲,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與大拇指摩擦了幾下,便收回手不再多說。
紹司一望頓悟,忙從衣兜中掏出幾個大洋塞到巫醫的手中;巫醫摸着手中的幾個大洋滿意地咧嘴,擺擺手就轉身,對紹司說:“好啦,你可以走啦!”紹司又再三感謝後才走了。
一聽到“将你的心頭血放出熬成”,我的太陽穴就“突突”直跳;再聽到紹司應下,我心中就覺更發不安。紹司肯為了我的病犧牲至此,我本該感動萬分才對,可眼下這情形使我實在無法感動,因為紹司——要在三日後——将她的心頭血喂我喝下!
我忙站起來要喚管家,“管”的“各”音剛脫口,腳下便一個踉跄,使我不得不使臉硬生生地撞到了地,鼻子的痛加上額頭的痛,但我卻顧不得這些痛,也顧不得快速爬去,只能趴在地上大聲喚“管家”。管家聞聲而來,一見我倒在地上,忙上前來将我扶起,邊扶邊幫我整理着長袍,說:“少爺啊,您的病還很重呢,怎麽又在處理事務了!你——”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詫異地看向一旁,道:“喲……曉敏姑娘,您也在吶……”
曉敏稍稍點頭,算是作聲了。
我說:“曉敏姑娘在同我彙報少夫人的情況……”管家點頭恍然,問:“少夫人那可有什麽情況?”我吩咐他:“少夫人找了城外的巫醫,那巫醫要紹司在三日後的午時将她的心頭血喂我喝下。你一定要想盡辦法讓少夫人在三日後的午時帶到我這來……我!”話一下子說的太多,我忍不住用力地咳了幾咳,如此也導致話語的中斷,好半會才緩過來,“我……我會盡量拖住紹司……讓她盡量別在午時趕回到家,有機會熬心頭血。”管家忙稱是。
吩咐完了我便擺了擺手讓管家走了。管家走後我看向一旁的曉敏,方才我的模樣悉數被她瞧了進去。她一見我的目光,幽幽道:“曉敏明白,不是曉敏說的,曉敏自不會多說。”我點頭,慢慢坐回椅子上,問她:“紹司後來有什麽動靜?”曉敏略有擔憂地望了我一眼,說:“後來很正常,一直在忙碌紹曉的生意。”我擡眸望她,說:“多虧得你發現紹司的異常,跟上前去查看,否則我都不知她會去做如此傻事。”那事明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對勁,也能看出紹司知道不對勁,否則不會那麽多次出現遲疑猶豫的情況,但還是堅定做了;以此足可見我在她心中地位有多重,知道我的病無法治好了,所以抱着什麽都試一試的決心,就算是心頭血,也願意給之。我本該滿心歡喜的,但我實在歡喜不了;一是因為紹司要拿心頭血,二是我知道還有安擎軒的存在。我并不知道我在紹司心中的地位如何,或許她這麽特殊對待我不過是因為我是她名義上的丈夫,我若走了,她便成了遺孀;但她或許完全可以不必擔心的,因為就算沒了我,還有安擎軒,安擎軒會好好照顧她的。我的心頭又沉重了幾分,我想起那天安擎軒的呢喃,“紹司……”
曉敏見我的神色有些不對勁,說:“少爺,需不需要曉敏幫忙?”我說:“你讓紹司在三日後的午時來見我,若我無法拖住她,你也要想盡辦法拖住她,或以生意為借口,或以游玩為借口,總之一定不能讓紹司将她的心頭血給我喝下。”曉敏拼命地點頭,泫然欲泣地望着我。
我和曉敏是怎麽了,為什麽她一臉擔憂着急惶恐,她急的像是要哭出來似的,連她那雙平日幽幽清冷的雙眸此時也充滿了驚慌失措;而我卻仿佛在墜入一個無底深淵,有什麽仿佛要将我吞沒。意識開始一點點渙散,直到完全陷入黑暗的最後一秒,我聽到曉敏的失聲尖叫:“荊岳!”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