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和星芒 - 第 48 章 奶油

渾渾噩噩,顧石這幾天的狀态大概如此。機械的吃飯,機械地睡覺,機械地坐在空空的樓頂。

衛途深的所有聯系方式都聯系不上,房間早已在那天晚上就被整理得空空蕩蕩,沒有了手機,一個人要消失在這個社會有多容易。

毫無痕跡,沒有念想。就像一個雪人一樣,化了,消失在路邊,沒有人在意。

顧石肉眼可見地消瘦了,比之之前,顯得有些駭人。這不是争吵或者冷戰,但也不是分手或者別的什麽。

這世上的人,有的人能同甘,有的人能共苦。

她想。或許她卻放棄了和一個人同甘共苦的機會。她又想着,這樣也好,這樣衛途深能徹底從一個漩渦裏脫身出去了。

他和她的相遇,也許不過是這一生裏微不足道的一個插曲。衛途深好像是一顆流星,她曾短暫地擁有過,期許過,然而最後湮沒在夜空裏。

只記得他的光亮和劃過的痕跡。

顧石也在反思,她最初和衛途深在一起的目的是什麽,那時候很單純地,或許是覺得同病相憐,或許只是期待有人照顧自己的感覺,然後就變了。

因為太喜歡,舍不得他受一點傷害,好像小孩子拿到了喜歡的冰激淩,舍不得吃,只是愣愣地看,最終化成奶油,淅淅瀝瀝地落在手上,又從指縫裏消失不見。

放棄了自我,成為了一個誰的附庸。

一味地只想讓衛途深擁有一個很好的未來,未來裏有沒有她,這不重要。

從來沒有問過,衛途深想要什麽。

然後就這樣,在沉默裏,兩人漸行漸遠,做着自認為對對方好的事,把相互依偎的勇氣磨的一幹二淨。

如何去厮守永遠是一個複雜的命題。

同樣的,衛途深這幾日也不好過。

安頓好顧石,他舍不得離開。顧石安靜地躺在床上,臉色有些蒼白。衛途深為他細心掖好被角,吻了又吻。

這是他最心愛的寶貝。

他說完那些話就已經後悔了,他說顧石的愛是負擔,不過是一個借口,出于人的本能,找一個合理的借口來掩飾自己的錯誤。

愛有什麽錯,愛從來沒有錯。

他也知道即使那時候知道狗爺要和那個女人去南海,他可以把狗爺勸住,但同時他也無能為力将狗爺從那樣的困境裏脫離。

無非是加重了顧石的負擔。

他不舍得顧石為了他那樣辛苦的樣子,不舍得顧石逃離童年的地獄又跳進他的地獄。

是他自大了,自以為是了,他恍然大悟,他要為顧石做的還有很多。

他走的決絕而堅定。

從水杉路出來,衛途深暫時想不到去處,下午認識的模特裏,他遇到了上次在“狂彩”央求他的那個男孩。

沒有人想讓人知道不光彩的事,更不想和知道自己弱點的人目光對視,可是他沒有。

衛途深只看一眼就移開目光,假裝不認識那個男孩,男孩卻主動來找他講話。

“又見面了,我叫nico。”他笑的很溫暖。

nico早就從嘉華那裏出來了,那晚以後,他得了不少好處。他有了自己的團隊,雖然還游走在十八線,但是比起野模或者在別人手下做事的那些境遇已經好很多了。

nico總覺得他那晚奪走了衛途深的機會,因此對待衛途深總有些唯唯諾諾。

衛途深自然不以為然。

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衛途深撥通了nico的電話。

nico沒有那麽早睡,雖然驚訝但是同意了衛途深歇腳的請求。nico的房子不大,但是五髒俱全。

“抱歉啊,這個房間有點小。”nico頗有些難為情,能給衛途深落腳的地方只有一間放了沙發床的儲物室,因為工作需要還堆滿了衣物。

衛途深毫不在意。

洗漱一番後衛途深就睡下了。

第二天他醒的很早,手機裏已經有很多未接來電,不用猜也知道是誰打來的。

他狠下心沒有接。

“女朋友?”nico拿着早飯走進門。

他把早飯遞過去:“分手也別太絕情。”他以為衛途深甩了女朋友。

衛途深聽到“分手”二字說不出的心煩,他這樣不辭而別,在別人看來,就是分手了嗎。

nico看出了衛途深的煩悶,沒有繼續多說什麽。

衛途深邊吃飯邊拿起手機,微信裏也有顧石發的消息,他沒敢看,兩個人之間已經有了分歧,分裂出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鴻溝,衛途深暫時沒法面對的顧石。

退出界面時正好班級群有新的消息,他點進去一看,是轉專業的結果。

一分之差,衛途深失去了轉專業的資格。繼續在學校待下去,四年以後的他和今日的他必然沒有區別。

衛途深仰起頭,深吸一口氣。

也好,就這樣徹底和過去有個了斷吧。

衛途深放下手機,大口大口地吃起早飯。

nico偷瞄他一眼,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我過段時間要去南海工作,短時間內也許不會回來,房子你可以一直住着,記得交水電費就好了。”

衛途深擡頭,他也不知道他下一步該去哪裏。

經過一個淺眠的夜晚,衛途深看上去有些憔悴,但是擋不住他棱角分明的氣韻。nico雖然年紀不大,只比衛途深長幾歲,但是在這行已經多年,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衛途深,都覺得無可挑剔。

nico不由得感嘆:“你真的是天生适合鏡頭。如果你能一門心思地幹這行,一定很快就會火的。”

衛途深聽了心弦一動。

“你不怕我真的幹這行到時候搶了你的飯碗?”

nico聽完就笑了,他收斂表情,一本正經地回答:“衛途深,你如果踏入這一行,也不會影響我,因為我們注定不會站在一個終點。如果有那一天,我只希望你不要忘記拉我一把,讓我嘗一點甜頭。”

衛途深望着nico的眼睛,一時間沒有說話,短短幾秒鐘,腦中閃爍過無數場景,最後定格在那一年生日,顧石站在一片燈火之下的場景,那時候,顧石的每一個呼吸都洋溢着快樂。

如果……

衛途深豁然開朗,他勾起嘴角,看着nico:“nico,借你吉言。”

幾天後,在春節的前一天,衛途深和nico的小團隊一同踏上了前往南海的列車。

春節來的很快,今年的春節在二月中旬,春光盎然,空氣裏彌漫着桃花和梅花的味道,一切都甜滋滋的。

爬山虎綻出新芽,雨生抓着一片葉子玩得正開心,它不懂為什麽屋子裏有人消失不見,也不懂為什麽留下來的那個人在春天也顯得灰敗。

空中傳來零星爆竹的聲響,更顯得顧石有些寂寥。

本來此時,如果沒有發生那些意外,也許她和衛途深已經在另一個城,期待一個新年。

顧石簡單地做了幾個菜,抱起玩的不亦樂乎的雨生放在本來衛途深坐的位置上,默默地吃起飯菜,和她以往度過的那些年一樣。看不出她心情好或不好,她甚至買了酒,自斟自飲。

她酒量很好,但是今日卻有些醉了。

夜幕降臨,按照北海市的習俗,飯前飯後都要放一下鞭炮。尤其在水杉路這樣有些城市邊緣的地區,更是熱鬧。

然而院子裏傳來的敲門聲卻更響亮。

顧石擡眸,轉向大門方向,因為喝過酒臉頰微紅,步伐也有些不穩。

果不其然,顧建軍叼着煙站在門口。

顧石沒有阻攔,讓顧建軍有一絲意外。

“乖女兒,爸爸來過年了。”顧建軍大剌剌地走進屋子,看到一桌酒菜。

他自顧自地吃起來,沒有一絲羞愧,看不到一點醒悟。

顧石就坐在沙發上喝酒,雨生伏在她身邊,不安地叫了幾聲。

顧建軍吃飽喝足,半躺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顧石,顧石毫不畏懼地對視,眼神讓顧建軍背後樹起一片雞皮疙瘩。

“你給老子的錢老子已經花的差不多了,過年了,你老子我總要買點年貨吧。”顧建軍拍拍肚子,覺得嗓子不舒服,随即将一口痰吐在地上,用腳碾了碾。

“我沒錢。”

“沒錢?”顧建軍呵呵地笑了,“你有錢養男人,沒錢養老子?那我生你幹什麽呢?人老了,總要想着女兒孝順自己是吧。我聽房東說,你這屋子是租的事你那小男友還不知道?呵呵呵,你管吃喝拉撒還付房租,他花你的錢,那你的意思是,老子要去問他要錢?”

原來如此。衛途深走後顧石還有一絲疑惑,衛途深是怎麽知道房子的事的,只是當時沒來得及問,如今看來,顧建軍在裏面摻了一腳。

“随你的便吧。你找得到他就盡管去吧。”顧石站起身,自顧自地收拾酒瓶和空盤子。

她如今一個人,從北湖消失實在是再容易不過了,她只不過還想等,等某個人回家。

顧建軍被冷落,坐在椅子上看着顧石牙癢癢,桌上只有一只碗,看來那小子的确不在。

顧建軍擡起腿狠踹了一下桌子,桌上幾個酒瓶和碗碟應聲落下,摔了粉碎。

顧建軍起身,邊走邊說:“老子就當你是今天沒錢,明天是新的一年,你總該準備好錢孝敬老子。不然你說,我養女兒幹什麽呢,不如當初弄死算了。”顧建軍回頭看,可是顧石的臉被長發擋住,看不透她的表情。

“對了,別以為逃走就可以擺脫老子,我可知道你學校在哪裏。蘇城師範,哼哼,近的很。”顧建軍撂下這句話就摔門而出。

顧石手撐着桌子,腳底是幾片碎片,剛剛一塊碎片濺起,從她的腳踝劃過,留下淺淺的一道傷痕。晶綠色的酒瓶碎片鋒利無比,冒着寒光,倒映在顧石眼睛裏。

顧石撿起一個沒有碎的瓶子摩挲了一會兒,心思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