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會後，顧石和衛途深的關系似乎依舊和從前一樣，顧石還是那個顧石，那天開懷大笑的顧石仿佛是個幻覺。即使坐在前後桌，即使衛途深有時候會看着顧石的背影發呆，或者是顧石轉身傳遞作業時短暫的眼神交流，但他們再沒有說過一句話。
與此同時，于潇潇對衛途深求之不得，偏偏又沒理由怪罪別人，她不敢和衛途深正面頂撞，但是運動會那天衛途深對顧石不同尋常的照顧她默默看在眼裏，卻不知怎麽地把事情都怪罪到顧石頭上。
顧石已經知道她昔日的同桌已經對她心生不滿，雖然還不十分确定是為了什麽，畢竟有時候被人讨厭也是不需要理由的。
顧石也沒有那麽多心思去關注同學的情緒，因為顧石自從在教育機構兼職以後，事情越發多了，低年級段的資料都需要顧石整理，顧石家裏沒有電腦，很多東西的整理只能借用學校電腦完成。做完以後存在u盤裏，再去教育機構的打印機打印出來。
平時不用u盤的時候，顧石就将u盤放筆袋裏。
“顧石，班主任找你。”同于潇潇挺要好的一個女生從教室外走進來，站在顧石課桌前不耐煩地和她說。
顧石不疑有他，趕緊去班主任辦公室報道。
“報告！”
“請進。”
“老師您找我？”顧石恭恭敬敬地站在班主任桌邊。
班主任見到顧石，似乎很是詫異：“我沒有讓同學叫你啊。”
顧石愣了愣，心裏大概知道自己被耍了。
班主任大概知道同學間開了玩笑，也沒戳破，而是交給顧石一疊卷子，“沒事，既然你來都來了，剛好，這是今天的作業，需要分發一下。”
顧石抱着卷子到教室，幾個女生嘻嘻哈哈地看着她說悄悄話。
顧石覺得她們非常幼稚。也不和她們理論，不和她們計較，仍然自顧自做事。
一直到傍晚快放學時，顧石才發現自己的u盤不見了。她在桌子周圍找了一圈，沒有發現u盤的蹤跡。
後桌的衛途深自從來到九中以後沒有一天聽過課。不是朝着窗外發呆就是蓋着校服睡覺。顧石不指望他能知道什麽。也覺得他不會無聊到拿自己的u盤，也沒有開口問。
顧石非常清楚地記得她把東西放在筆袋裏，不可能是因為粗心放在了別的地方。上一次見到u盤是中午前後，正是那個女同學叫她去辦公室之後，u盤就再也沒出現。
顧石有點生氣，但她知道u盤是找不到了。她覺察到了那些人對她的針對。
顧石深吸一口氣，并沒有做什麽多餘的動作，餘光瞄到于潇潇那邊在往自己這邊看。顧石嘴角拉出冷笑，手卻不停地整理東西，然後準備放學。
說不難過不生氣是假，但是無可奈何，大不了今天去網吧通宵再做一份罷了。
她剛起身，于潇潇等一些女生就嘻嘻哈哈地走了。
顧石猜測出了真相，反而不怎麽着急了，她慢吞吞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喂！”右邊有人在叫她。
顧石轉過頭去，看到衛途深靠在一棵樹上，另一只手捏着一個小東西晃啊晃，是一個u盤。
顧石走過去，檢查了一遍，發現确實是自己的那個。
“顧石，你好奇怪，東西丢了都不着急的嗎？”衛途深捏住u盤在她面前晃了晃。
“謝了。”顧石一把拿過u盤。
“光謝謝怎麽夠，你知道她們把u盤從窗戶扔出去掉在樓下花壇裏，我找了很久才找到嗎。”衛途深撇撇嘴。
顧石看了眼衛途深的鞋子，确實沾了一些泥巴。
“走走走，請我吃東西去。”說着衛途深的手就搭在顧石的肩上。顧石不留痕跡地挪了挪。衛途深毫不在意，沒等顧石同意就帶着她在學校附近左拐右拐，終于到了一家不起眼的奶茶店。
衛途深那邊已經點起來了，一杯奶茶，一份孜然雞柳。顧石自己不吃，默默地替衛途深付了錢。
買好奶茶，衛途深吸了一口，品味了一番，然後認真地和顧石說：“嗯…沒你做的好喝。”
顧石覺得衛途深的行為古怪，她沒有說話，向衛途深擺了擺手，轉身離開了小巷子。
之後幾天，顧石覺得自己被衛途深纏上了。
顧石的第六感沒有錯。她發現衛途深最近總是有事沒事地在後面戳她。
“顧石，筆芯借我一根。”
“……”
“顧石，我沒有橡皮，借我一下。”
“……”
“顧石，老師剛剛寫了哪兩個字。”
“……”
“顧石，數學作業做幾面啊。”
“……”
“顧石，體育課要測1000米嗎。”
“……”
“顧石……”
“又幹嘛！”
“顧石你錢掉了。”
“……謝謝。”
“不客氣。”
顧石不堪折磨，後來衛途深戳她，十次有四次她不再理會。偏偏衛途深好像不知道顧石不耐煩他似的，仍然纏着顧石問東問西。
顧石回想之前的衛途深，寡言少語，面色冷漠，高高在上，現在的衛途深，仿佛一個被人拉下神壇的神，混在凡人堆裏，品味過衆生疾苦後居然有滋有味地學習了凡人的聒噪。
從前那個高冷的衛途深很值得懷念，顧石現在很想躲着衛途深，但是衛途深坐在她後面，她躲不過。
這天衛途深神神秘秘地戳了顧石一下，顧石身子向後傾斜，微微轉頭，緊鎖的眉頭透露着不耐煩的情緒。
“顧石，今天放學遲點走，我介紹個朋友給你看。”
“不看。”顧石把身子挪了回去，繼續奮鬥語文背誦。
身後不再發出聲響。一分鐘後，顧石轉過頭去看衛途深。只見後面那人披着校服，神情恬淡，睫毛微微抖動，睡着了。
放學後，顧石特意等衛途深走出教室，才慢悠悠地往外走。順便去學校垃圾房丢個垃圾。
顧石還沒走到垃圾房，便看到遠處衛途深神神秘秘地彎着腰，發出“咪咪咪咪”的聲音。顧石側身躲在陰影裏，不讓衛途深發現他。
不一會兒，一個雪白的小貓崽從垃圾堆裏竄出來，衛途深攤開手掌，貓仔就乖巧地把頭靠在他的手掌裏蹭，衛途深幫它順了毛，撓了肚子，最後戀戀不舍地插着口袋走了。
衛途深走後，顧石才默默地走出陰影扔垃圾。
回家途中突然下去大雨，顧石包裏帶了傘，連忙找出來撐上，拉開包，發現放學時只顧躲衛途深，卻把筆袋落下忘記帶了。顧石難得有丢三落四的時候，只得認命地嘆氣折回學校。
從教室出來，雨更大了，顧石索性在教學樓避一避雨。她倚在欄杆旁看外面細細密密的雨，教學樓很安靜，只能聽到滴滴答答的水從屋檐掉落在地板的聲音。顧石難得腦袋放空，享受片刻的安寧。
恍惚間，顧石聽到了“咪咪咪咪”的喊聲。
顧石起初以為自己幻聽，但細細一聽發現正是衛途深的聲音。
她探出頭看，衛途深正撿起在雨水裏瑟瑟發抖的小東西，把它捂在懷裏，自己卻淋了個透徹。小貓仔發出孱弱的叫聲，衛途深弓起身子捂住它往教學樓跑。
不一會兒，樓梯那邊傳來腳步聲。顧石往後轉頭，正好與衛途深四目相對。
衛途深頓住腳，有些詫異顧石居然還在學校，但随即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顧石面前，掀開一點衣角給顧石看，說：“看，這是我朋友。”
顧石很久以後還會想起這一幕，衛途深濕答答地站在那裏，微長的發貼在頭皮上，算不得帥氣。褲子衣服都濕了，水滴滴答答在地上彙成一灘，鞋子上粘着松針和泥水，站在那灘雨水之中。表情是溫柔，眸子是晶晶亮，嘴角翹起一抹微笑，那樣的他，猛虎嗅薔薇一般地輕柔地抱着一只雪白的貓仔，仿佛抱着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物，他對她說：看，這是我朋友。
顧石覺得，人生中看過的溫柔尋遍，也不過如此爾。她的心突然塌陷，露出柔軟的口子。
直到顧石臨睡前，她還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衛途深蠱惑，收養了一只貓咪。
小東西就睡在她的床後面，有自己的貓窩，飯盆，還有一小根逗貓棒。
這些都是衛途深買的，他說他寄住在別人家裏，不方便養貓，只能拜托顧石幫忙照顧。顧石打着傘，衛途深抱着貓咪，兩人去寵物店給貓咪吹幹了毛，買了一些必須的用品，花了衛途深幾百大洋。貓咪很健康，已經可以吃軟軟的貓糧了，顧石也就默許收養了這只小東西。
衛途深給它起名“雨生”。顧石心裏覺得太過于文藝，因此偷偷地叫它“小垃圾”，因為是垃圾堆裏撿來的嘛。
不過從此以後，她算是徹底被一大一小兩個纏上了。衛途深經常偷偷地往她書包裏塞一些寵物零食，有時候是一個小鈴铛，再或者是一些貓玩的小玩意兒。顧石的書包挂在椅子背上，正對衛途深，這些東西都是衛途深背着顧石塞的，顧石往往回家時才能發現。
顧石忍無可忍，義正言辭地告誡衛途深不需偷偷往她包裏塞東西了。衛途深只能以教顧石英語為代價換取雨生廣闊的生存空間。
顧石的英語不好，是她學習上唯一的弱點。而相反，衛途深從小就學英語，一路學到雙語教學的祿禾。
顧石點頭，覺得挺劃算，交易達成。
殊不知這世間人與人之間的聯系總像是一株紫藤，依靠着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密密地往上爬，只要有一點陽光就能生長，只要有一點呵護就能開花。
顧石和衛途深的英語補習時間定在放學後，不兼職的日子，顧石就跟着衛途深學習英語。
衛途深是一個好老師，他發現顧石的詞彙量很豐富，但是語法和詞語的用法不是很熟練。他不僅給顧石講語法，還給顧石糾正發音。
衛途深逼顧石在她面前讀課文，在衛途深面前讀課本，顧石着實有些緊張。她知道自己的發音有很多問題，甚至可以說是慘不忍睹，第一次在衛途深面前讀課文，她的鼻尖甚至緊張到冒汗，磕磕巴巴讀完課文，不敢擡頭去看對面那人。
聽到顧石古怪的發音，衛途深并沒有流露出嘲諷的意思，而是很認真地一詞一句地幫她糾正。
衛途深的聲音很好聽，他試着背了幾首英文詩歌給顧石聽，衛途深的發音是英式，不自覺地有種嚴謹而浪漫的氣息，他讓顧石看着他的唇學習，顧石也确實那麽做了，但只看到兩片唇瓣張啓閉合，溫潤如窗外簌簌開放的玉蘭。
兼職的日子，顧石抽空去教育機構的輔導班聽了幾節英文課，她悄悄地坐在教室最後排的角落，聽講臺上的老師慷慨激昂地張嘴，跳出一個個熱情的美式發音。
顧石就走神了，腦海中滿是泰晤士河邊傍晚的風和玉蘭花開的輕微的抖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