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叔叔？”衛珈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他怎麽了？”
原本她心裏還在懷疑赫沉為什麽看上去完全不在意自己被植入程序的事情, 但是忽然聽見這個消息, 這些念頭都暫時無暇顧及了。
“他病危，希望你去見他一面。”
當然, 很可能是最後一面。
這句話赫沉沒有說出口，但是隐含的意思衛珈不可能不明白。她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愣愣地開口：“……怎麽會？”
病危？
雖然早在她離開人類園區進入研究所時就目睹過路定的身體突發問題的狀況，但是她潛意識裏總覺得憑借現在發達的醫療手段許多疾病都能夠迎刃而解。而且這麽久了, 太久沒有見面讓她以為所有的事情都已經好轉。
然而, 衛珈也明白,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她後來沒有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不管是她自己處境已經讓她自顧不暇, 還是對研究所和路定隐瞞密碼鏈的事從而讓她對後者産生防備, 都讓她漸漸不再關注這些事。
愧疚感一點點吞沒了她。
“我什麽時候能出發？”衛珈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
“喬易已經把專機備好了，随時可以走。”
她跟赫沉四目相對, 後者神色平靜，只是目光專注得藏不住不易察覺的擔憂。衛珈下意識就想依賴他、從他身上汲取安全感，但是父親的話一直充斥在耳邊，更別說他剛才還說知道了自己與父親的談話內容。
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與試探着, 這種感覺實在太糟糕了。
“現在吧，我想早點趕過去。”
“我在停機坪等你, 士兵會送你過來。”
衛珈一怔，擡起頭，“你也要去？”
赫沉不置可否，“我陪你。”
“不用了, 我自己可以。”她笑了笑，卻不知道這個笑容落在對方眼裏比哭還要難看，“你不用放下手頭的事專程陪我。”
不用想也知道他平時肯定有不少事情需要處理，路定對他來說也不過是個毫無關系的人。
“一會見。”赫沉沒給她再拒絕的機會。話音剛落，投影在一旁的影像就淡化消失了。
衛珈站在原地深呼吸幾次，然後站起身收拾桌上沒吃幾口的早餐。
“再吃點吧？不吃早餐會傷害你的身體。”Ash掐着時間重新回到餐廳。
剛才的通話并不是在封閉的空間裏進行的，也沒有任何隐瞞的必要，衛珈覺得Ash大概已經聽到了。她看了看手裏的盤子又擡起頭，有些歉意地解釋，“抱歉，浪費了你準備的早餐，但我……我現在實在沒什麽胃口，我想早點趕過去。”
Ash把她有些蒼白的臉色看在眼裏，當然不會勉強，“東西我來收拾就好，車已經等在外面了。”
“好，謝謝你。”衛珈放下盤子，勉強笑了笑。
她往餐廳外走經過Ash身邊時，忽然聽見後者開口道：“別擔心，衛珈，指揮官會陪着你的。”
只有機械骨骼的機器人側過身，語氣非常溫和。
衛珈甚至覺得在它臉上看出了類似“安慰”的情緒，雖然實際上Ash并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她上前半步，伸手抱住了它。
“……噢。”Ash輕輕地道。
車開到中途時，忽然有好些細小的水珠落在車窗上。衛珈擡起頭，發現此時天色有些陰沉。
下雨了。
本來就泛着涼意的掌心好像又被外面潮濕陰郁的天氣影響，變得更加冰涼。
“衛小姐，到了。”
車門被打開，開車的司機撐着傘站在門外。衛珈回過神正要下車，卻看見那個士兵身形一動，往旁邊退了兩步，然後恭敬地點了點頭，“指揮官。”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現在視野裏。黑色的大衣下擺一直垂到膝蓋，無數細小的雨滴在他一塵不染的軍靴鞋面上濺開。
衛珈仰頭，正好對上赫沉的目光。他右手撐着一把黑色的雨傘，金發與藍色的眼睛幾乎是他渾身上下唯一的亮色。
修長的手伸到她面前，衛珈伸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
下車的一瞬間，無孔不入的冷風裹挾着零星的雨點吹了過來，她本能地微微瑟縮，下一秒就被男人一把擁進懷裏。
“冷？”他皺眉，“怎麽穿這麽少？”
“出門太匆忙，忘了。”
赫沉松開攬着她後腰的手，轉而搭上自己身上大衣的衣領。衛珈察覺他的意圖忙道：“不用了。”飛機就停在十幾米外，等登機後就是恒溫的室內環境。
擡眸看一眼已經打開的艙門，赫沉沒跟面前仰頭看着自己的人争辯，幹脆地脫下大衣披在衛珈身上，末了伸手合攏領口，将她整個人都包裹在裏面。
一瞬間，所有寒風都被抵禦在外，衛珈被赫沉合攏衣領時的慣力被帶的往前半步，更加嚴絲合縫地跟他貼在一起，下巴也碰上了男人結實的胸口。
她鼻子忽然一酸，趕緊眨了眨眼消減淚意。
穿在赫沉身上長度正好合适的大衣在她身上就變得有些長得過頭了，衣擺一直落到腳踝處，衛珈覺得自己現在看上去大概有些滑稽。
走向舷梯的一路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能聽見雨滴窸窸簌簌落在傘面上的動靜和鞋底踩上積水的聲響。
“你真的一點也不介意？”
赫沉微微側頭，“什麽？”
“——關于程序的事情，你真的一點都不介意嗎？”
等真的把這句話問出口了，那些遲疑和膽怯忽然間煙消雲散。與其一直揣測對方心裏的想法，不如直接把話說清楚。衛珈掩在大衣下的雙手互相攥緊又松開，最後平靜地垂在身體兩側。
“介意？”赫沉皺了皺眉，眼底似乎一閃而過一絲不解，接着像是恍然明白過來，“就算在以前，就算類人情感程序真的存在，我也不會介意你推行它。”
他只是需要時間去改變自己的觀念與從前反對的念頭。
“我不是——”衛珈忽然一頓，心裏冒出某種猜測，她抿了抿唇，裝作不經意地繼續問，“父親提到的別的問題，你沒有什麽看法嗎？”
“還有什麽別的事？”等身側的人踩上舷梯赫沉才有條不紊地收了傘遞給旁邊的人。
問到這裏，衛珈覺得自己的猜測已經可以被證實了。
——無論如何，如果得知了對她的感情是由于事先植入的緣故，赫沉一定不會一句話也不提，更不會什麽反應也沒有。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她是他，根本不可能不在意。所以衛珈一直奇怪赫沉為什麽對此只字不提。
她都已經問到這個份上了。
如果他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呢？雖然她不知道那段影像是怎麽辦到瞞過研究室的監控設備的，但是父親告訴她的既然是秘密，那麽用一些方法來解決“麻煩”也不是不可能。這樣就可以只讓其他人看到他想讓他們看到的。
想到這裏，她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好像松了一口氣，但是又更覺得罪惡。
“……我是指，父親讓大家以為我能解開密碼、而我因此就能得到相對庇佑的事情，”衛珈胡亂想了個說辭，“畢竟這樣四舍五入還算是利用了你。”
赫沉聞言勾了勾唇角，“利用？我心甘情願被你利用。”
不然她以為當初自己為什麽要主動提出把她從研究所帶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