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沉緊緊地盯着監控畫面。
懸浮屏清晰地呈現出畫面與聲音,全息影像投射出的中年男人與身材纖細的女人相對而立。
他耐心地站在屏幕前, 看完了整個對話過程。整個過程裏, 乍一看似乎一直面無表情,然而複雜的目光與緊繃的肌肉線條卻洩露了一切。
焦躁、沉悶、不滿甚至憤怒。
他并不憤怒破解出密碼這件事, 而是憤怒于她在這之前竟然瞞着他,直到找了借口去研究室證實了自己的成果。
她不信任自己。赫沉臉色逐漸變得有些難看。
但是他很快又記起衛珈對這個項目的看重以及對待他們之間分歧的小心,更別說最後還得知這個項目根本是不可能的空談……赫沉看着她痛苦脆弱的樣子,手指無意識地由于焦躁不安而動了動, 很快又被他攥緊。
對她來說是希望被迫破滅的滋味。
他看着衛城的身影從光屏中徹底消失——當然, 也是從她的面前消失, 仿佛失了神的女人在操作臺邊站了很久, 最後頹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衛珈垂着頭, 臉埋在掌心裏。
赫沉知道她在哭。
他皺眉關掉監控畫面,剛打開通話頁面準備切入通話, 請求通訊的圖片就驀地亮起。
喬易。
手一頓,轉而輕觸圖标,“說。”
從指揮官“誕生”與“蘇醒”的那一刻,喬易就已經待在他身邊作為左右手, 所以當然也能從語氣中揣摩出現在指揮官的心情,即便他掩飾得很好。
此刻喬易聽得出, 狀似平靜的語氣中其實暗藏着不悅與不耐,所以他長話短說,“路定病危,希望見衛小姐一面。”
“病危?”赫沉挑眉。
“是的。他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器官也随着病弱衰竭,昨晚陷入了昏迷,今天早晨清醒後提出了這個請求。”
赫沉臉色有些陰沉。
她剛經受過一次打擊,他無法得知路定的身體狀況會不會再次令她的情緒陷入更低谷,畢竟路定是她父親生前好友,也是她在意的長輩,同樣的,更是類人感情項目的擁護者。
“沒有治愈的可能?”如果能夠治愈,他會選擇隐瞞。
喬易頂着有些淩厲的目光搖頭,“沒有。”
赫沉緊緊皺着眉頭,扯開領帶後指節重重地敲了幾下桌面,像是在發洩心裏的情緒,“我知道了。告訴他,人會過去。”
“好的。”
通話結束。
然而現在,赫沉卻沒了迫切與她通話的念頭。
半晌,他才點開剛才就打算點開的頁面,然後切入通話。衛珈卻遲遲沒有接通,最後按照他設定好的程序強制使對方同意了通話請求
“為什麽不接?”他目光專注得讓衛珈有點招架不住,節節敗退。
——經過昨晚,她本來就處于劣勢了。
她清了清喉嚨,垂眼看着手裏的刀叉,裝作平靜地切割食物,“我在吃飯,所以……”
說話時刀叉好像不經意地碰到了瓷盤,發出一聲清脆的響動,似乎是“不經意”地在佐證她剛才說過的話。
“還難受嗎?”他又問。
Ash貼心地從餐廳離開。
衛珈臉驀地發燙,低聲匆匆道:“不。”
說完,兩人之間有片刻的靜默,然後赫沉開口,“我有話想問你。”
“什麽?”衛珈也沒什麽心思再吃,幹脆把餐具放下了。
“既然找到了破譯密碼的方法,為什麽不告訴我?”他盯着全息影像,影像足以清晰顯現她臉上的細微神色,“怕我阻止你?”
“我并不是百分百确定,所以想着解開了再告訴你也不遲。”說着衛珈頓了頓,最終還是沒有半真半假地把剩下的話隐瞞,“況且,其實你也知道,我們在這方面的分歧,我不确定你的态度。”
“不過——”她話鋒一轉,好像不在意地笑了笑,“現在不用再擔心這種問題了。”
“看着你現在這樣,我寧願這個項目成功。”
衛珈一愣,擡眼看過去。
赫沉臉上神情淡淡的,但看得出并不是一句敷衍她的話。
他好像從不敷衍她。
可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衛珈也想不到自己能說些什麽。更何況現在一看到他,她腦海裏浮現出的就是父親的話,加上她昨晚的沖動——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纏繞在一起,她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疲倦。
昨晚到現在,她想的最多的就是……
“我看了昨天的監控內容。”
思路冷不防被這句話打斷,衛珈一愣,反應過來後渾身一冷。她竟然忘了這回事!如果赫沉看了監控,那豈不是所有的“秘密”都暴露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
“抱歉,我之前答應過你不再監視你的任何行為,但是你昨天實在太反常。”
衛珈沒有說話,攥緊手讓自己冷靜,試圖從他的臉上看出蛛絲馬跡,“所以……你知道原因了?”
赫沉放在褲袋裏的手收緊。
“我會永遠陪着你。”
她眼睛無意識地睜大,緊張到幾乎停止思考的大腦卻幾乎是瞬間就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他一方面依然在以自己為例、告訴她他并不需要這個項目也能擁有類人情感,另一方面,他是在對昨天那個挽留父親、讓父親不要走的“衛珈”說的。
即便所有人都走了,他也會永遠陪着她……
衛珈紅了眼眶,嘴唇開開合合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如果可以,她想徹徹底底地相信這句話。
可是他們本來不會有這些糾葛,都是父親人為創造的,而也正是因為這種自私的束縛,赫沉才會想要永遠陪伴她。
那并非他本意。
衛珈知道自己不該這麽做,更不應該承受這份毫無保留的、不公平的感情。
沖動驅使,她張了張嘴就想告訴他真相——
“還有件事,不得不現在告訴你。”說完剛才那句話,赫沉有點罕見的僵硬,他掩飾性地提起另一個話題。
——遲早都要說,他并不是在逃避什麽或者故意岔開話題。
衛珈只好停下,剛才一騰而起的沖動霎那間煙消雲散。
“是關于路定的。”
“路叔叔?”衛珈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他怎麽了?”
“他病危,希望你去見他一面。”
當然,很可能是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