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官?衛小姐?”
雨聲中仿佛極為漫長的對視因為喬易的打岔戛然而止,但其實只有短暫的幾秒鐘。衛珈低頭移開視線, 有些滞緩的心跳忽然急促起來。
她能察覺到赫沉的目光還專注地落在自己身上。
“來了。”
衛珈匆匆應了一聲轉身就要往上走, 一只手卻忽然被幹燥溫熱的手包裹住,接着身後響起兩聲軍靴踩在舷梯上的沉悶聲響。
他捏了捏她的手指, 示意她接着上樓梯。衛珈垂眸看了看身側交握的兩只手,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她一言不發地邁開步子,兩個人并肩而行,腳步聲紛雜錯落, 但卻出奇的和諧。
片刻後, 赫沉感覺到困在自己掌心的那只手仿佛不安地動了動, 他一挑眉, 剛要再加點力氣握緊, 卻發覺對方不是想要掙脫,而是想反過來握住他的。
他目光一動不動地看着前面, 手上卻松了力道。
兩只手的位置悄然改變,最後重新緊緊交握在一起。
“等看了路叔叔回來,我有話想跟你說。”就在剛才,他說心甘情願被利用的那一刻, 衛珈忽然有了決定。
提前在赫沉的大腦中植入這樣一種程序已經是一個錯誤,她不能一直這樣自欺欺人下去。衛珈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忘記這件事, 那種罪惡感與痛苦無奈也不會徹底消除。
時間大概不是萬能的,至少此時此刻,她不願意讓時間成為自己逃避的理由。
赫沉有權知道真相。即便最後一切真的歸零,但她也好歹擁有過一段酸甜交織的記憶, 這已經是格外珍貴的、原本不應該屬于她的貪婪。
足夠了。她應該看開一點。
“有什麽不能現在說?”
衛珈笑了笑,仰起頭,“一定要到時候再說。”
赫沉垂眸盯着面前半點不肯通融的人,目光在她臉上流連一番,最後專注地落在她帶着笑弧的唇上。他彎腰俯首,輕輕地吮吻了一下,克制着沒有在她嘴唇上咬一口。
“好。”
研究所中涵蓋了各種先進的研究成果,比如科技、生物與環境領域等等,因此這裏也有最好的醫療技術與水平,所以路定無疑在這裏才會得到最好的治療與照顧。
為了盡快抵達,所以飛機直接降落在比鄰研究所的軍事基地停機坪。場地被肅清過,他們不被打擾地從專用通道直達研究所的醫療區。
“就是這裏。”帶路的是一個陌生的研究員,他有些緊張拘謹,停在門外擡手示意時動作有些僵硬。
衛珈看着面前緊閉的門,有點猶豫。
她趕來的一路一直恨不得能再快一點,可是真正到了這裏,她反而好像不敢進去了。
“怎麽了?”赫沉放輕嗓音,語氣平靜,莫名讓衛珈心裏也冷靜了些。
“沒什麽。”她搖搖頭,深呼吸後上前一步,門口的識別設備已經提前錄入了她的身份信息,所以感應到之後自動下達指令,緊閉的灰色金屬門緩緩朝兩側打開。
赫沉開口:“我陪你。”
衛珈失笑,“不用了,你去忙或者休息一會吧,我自己能行。”
但是這種被人牽挂和保護的感覺總是無時不刻不在觸動她。在失去所有家人的現在,這對她來說無疑是最寶貴的。
最近她好像常常說謝謝,這次就不說了吧。衛珈朝赫沉笑了笑,轉身走進大門裏。
領路的那個人有些戰戰兢兢,他還以為等人進去之後赫沉就會離開,結果沒想到他直接在外休息室的沙發上坐下了。
手握絕對權力的指揮官,竟然專程陪一個女人過來,還坐在門外等她……
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思百轉千回,腦海裏湧現無數猜測的念頭。
“你可以走了。”喬易冷冷瞥他一眼。
“哦,好的。”那人這才回過神來,不敢再在原地停留,轉過身匆忙離開。
轉眼間外間休息室只剩下他們兩人。喬易滑開懸浮屏,調整屏幕大小,最後開啓掃描,熱成像儀顯現出房間內人影的同時,掃描程序根據進入該空間的人員身份錄取羅列出幾張資料卡。
“除了路定還有誰在裏面?”赫沉擡眼掃過那三個熱成像。
“還有他的助手莫林。”說着喬易的目光落在一個顯然是躺着的熱成像上,對比另一個同為人類男性的成像有很大不同,上半身軀幹的位置看上去有些奇怪。但是很快他又反應過來是因為器官病變的原因,路定為了維持生命已經把好些器官都替換掉了。
赫沉“嗯”了一聲,神色淡淡地沒再說話。
……
“舍得出現了?”
衛珈步子一頓,看向正拿着毛巾的莫林。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也能體會到對方的敵意,因此到最後也只憋出來幾個字,“……好久不見。”
“是挺久的。如果不是教授病重,恐怕你也不會回來。怎麽,是準備永遠抱着你的密碼鏈藏起來永遠不肯跟研究所分享成果與進展,還是你根本就解不出來?”
莫林邊說着邊步步緊逼,臉上的神色也越來越憤怒。
衛珈盡力坦然地回視。
“……莫林。”不遠處忽然響起虛弱的男聲,雖然小聲,卻立即吸引了兩人的注意。莫林冷冷笑了笑,沒再理會面前的女人,轉身幾步上前,“教授,你醒了?”
衛珈跟在後面上前站在床邊。
她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僅僅是過去了幾個月,甚至不久前他們還通過全息投影見過面,可是現在,躺在床上的那個男人已經消瘦得讓人第一眼認不出。
面頰和眼窩凹陷,露在被單外的軀幹消瘦不已,整個人透着死氣沉沉的蒼白。
“別吵。”路定又打起精神勸解。
衛珈怔怔地開口,“路叔叔……”
“來了?”路定目光溫和地笑了笑,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慈愛,只是因為病容的拖累,看上去有些揪心。
“抱歉,我……”她忍着眼眶的酸澀,“我不知道你病得這麽嚴重……”
“別哭。”路定無奈笑起來,說着必須中途停下來緩一緩才能接着開口,“……不必自責,這不怪你。”
衛珈來之前打好的腹稿此刻只讓她如鲠在喉,她不想做任何的欺騙,但是顯然他的病已經經不起任何的刺激了。
即便是謊言,也是出于善意,至少……最好能讓他挺過這一關。
某種程度上,她不願去深想赫沉話裏那種“兇多吉少”的意味,可是看着面前虛弱得不成人形的中年男人,衛珈忽然有些茫然與恐慌。
沒有人喜歡離別,尤其是在她已經面對過那麽多離別之後。
她在床邊坐下,借着低頭的動作眨了眨眼,整理神色,再擡起頭時勉強露出笑臉,“路叔叔,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麽?”躺在床上的男人也跟着笑起來,眼底都是鼓勵和安慰。
“父親留下的密碼鏈,我解開了。”
“什麽?!”站在一側的莫林驚呼,垂在身側不被另外兩人看見的右手倏地攥緊,“你說你把密碼鏈解開了?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前兩天。”衛珈點頭。
路定也是一臉驚訝,但很快臉上又露出釋然且欣慰的笑,“我就知道你能行。”
說着又有些失神地盯着房間某一處不知在想什麽,過了一小會才有些激動地望向衛珈,甚至搭在身側的手也不由自主地伸了伸,“那,咳……那有關類人,類人情感項目的內容,你也看到了?”
因為激動,所以路定說話時有些喘。他的身體太虛弱,已經承受不了太激烈的情緒與舉止。
“嗯。”衛珈點頭,所有的苦澀都被悄悄掩藏,“但是還沒來得及細看就得知了你生病的消息。所以路叔叔,快點好起來,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見證類人情感項目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