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間裏，有人忽然從床上坐起身, 擡手掀開被子。
孟潘下了床, 有些煩悶地胡亂抹了把臉，然後踱步到桌前點了支煙, 靠着桌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抽。
睡不着。
昨晚就沒有睡好，他前半夜整理與農場那邊對接的資料，後半夜躺在床上也心思煩亂，沒有一點睡意, 于是早上想補個覺。
落地的遮光窗簾拉得嚴嚴實實, 可是對他的睡眠沒有一點幫助。
依然睡不着。
如同這些年來的許許多多個夜晚一樣。
而即便睡着了, 夢境裏也逃脫不開他所擔心的和所憎惡的。無數畫面在腦海裏閃現, 他恨恨地吐出煙圈, 反手一把将煙頭摁滅。
微弱的橙紅火星驀地消逝。
孟潘收回手，一點點回想着環節中的每一處。在這些仿生人的眼皮子底下運作, 必須慎之又慎，避免纰漏。
但是阿原夫婦，和其他幾人的那次貿然行動，已經成為最大的馬腳。這才是他目前最擔心的。
将這些零零散散有意願的人聯合起來并不容易, 他也用盡各種方式約束和說服他們，就是為了避免這種控制不住擅自進行什麽計劃的情況, 現在還沒到時候，人類還不夠強大。
而對于孟潘來說，他知道已經等了這些年，同時還可以繼續等下去。就算他等到死的那一天也沒能等到, 還會有下一個人站在他如今的位置上。
然而誰也沒想到葛恩會進行那樣幾場演講，比如阿原夫婦兩人，也就是小軒的父母。他沒想到他們會沖動到不惜将孩子也卷了進去。
他只能盡量照顧小軒，也知道清洗掉孩子的記憶是最好的辦法。
正沉浸在思緒裏，門忽然被小聲地敲響了，孟潘聞聲頓時警覺，他盯着門看了半晌，直到它再次被人叩響。
這次更大聲了些。
他沒有說話，上前手動點開了識別器畫面，下一秒投射出的竟然是小男孩的影像。
小軒？孟潘詫異，趕緊将門給打開，門開的一瞬，一個小小身影像條魚似的鑽了進來。
“小軒，你怎麽來了？”孟潘關上門，壓低的嗓音裏有幾分焦急擔憂。這時候孩子們應該在上手工課，他不好好上課卻獨自摸到了他房間來。
“孟叔叔，我昨晚做噩夢了，吓醒了就睡不着了，今天早上一直在害怕。”一句話說得可憐兮兮的。
“做噩夢？”孟潘心裏一緊，忙蹲下身揉了揉小男孩的頭頂，“夢見什麽了？”
“我不想吃棉花糖，徐叔叔非逼我吃，說要是不吃你就不理我了。”說着說着小軒的聲音裏又帶了後怕和哭腔，“孟叔叔，你真的會不理我嗎？”
孟潘心裏覺得不是滋味，他笑了笑将小軒一把抱起來：“怎麽會？夢都是假的。”
“你不騙我？”
“不騙你。”
“那你會離開我嗎？”
“……不會。”孟潘撒了個謊。
他不知道自己的這些手腳什麽時候就會被仿生人發現，到時候會面臨怎樣的下場誰也無法預料。
他捏了捏小男孩的臉，岔開話題：“你怎麽跑過來的？沒被老師發現嗎？”
小軒擡手捂了捂臉，抿着嘴笑了笑：“我，我偷偷跑出來的，沒被老師看見。”
“還挺厲害。”
小孩子聽不出言下之意，還以為大人真的在誇自己，又看見床上亂亂的被子，于是趁此機會提出要求：“孟叔叔，你剛才是在睡覺嗎？我現在好困，我想跟你一起睡。”
一雙黑白分明的圓眼睛看着自己，孟潘被看得心軟，想到小男孩昨晚做了噩夢沒睡好，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只能板着臉兇巴巴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男女之情，對她？
衛珈第一反應就是否定，但是種種事跡不用這個理由又很難解釋得清楚。
她想到一半忽然起身，心想這麽糾結幹什麽，以後再靜觀其變。彎腰放下水杯，衛珈走到陽臺上，把換下來的訓練服放進自動清洗機。
剛設定好清洗程序，門就被敲響了，外面的人有節奏地敲了三聲。
“衛珈，午餐已經準備好了。”
她趕緊應聲：“好，我馬上下來。”
走進餐廳的時候，隔着一小段距離都能看見小巧精致的湯鍋裏冒出的熱氣，看着就讓人渾身泛起暖意。
“嘗嘗合不合胃口。”Ash站在餐桌旁，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指揮官特意叮囑過我要注意這幾天的菜單。”
衛珈步子一頓：“他……怎麽跟你說的？”
“說你身體不舒服，要避免涼性的食物，菜的口味也要盡量清淡。”說着它又補充，“抱歉，我竟然沒能注意到你病了，以後不舒服可以及時告訴我，我替你聯系醫生。不過，你現在是哪裏不舒服？”
……所以她今天是要到處跟別人說她生理期造訪這件事嗎？
“謝謝你，只是一點小問題。”她坐下來拿起餐具。
Ash點點頭沒再追問，離開廚房前只溫和道：“祝你用餐愉快。”
衛珈回以笑容。
等Ash走後，她盛了一碗湯，用勺子舀了放在嘴邊吹了吹。
湯的味道和香氣都很清淡，但是裏面卻帶着食材新鮮原本的味道。衛珈喝了幾勺，然後目光落在其他菜肴上。
赫沉竟然特意給Ash叮囑這個，而且他怎麽會對女性生理期的事情知道得那麽清楚？
Ash早已經摸清了她的食量，因此準備的午餐分量不多不少正合适。衛珈一邊吃完最後一口，一邊想着訓練的事。
下午可以先練習別的，總之不能耽誤太多時間。但是肯定要去跟赫沉說一聲。
她無意識地嘆了口氣。
将餐具收拾好，衛珈走上樓梯，她一路走到三樓赫沉的書房門口。然後擡手遲疑片刻後，屈指叩了三下。
房間裏，正在進行視頻通話的赫沉動作頓了頓，擡眸看向識別器。
視頻通話裏的另一個人察覺到赫沉目光的變化，也下意識順着看過去。
“珈珈？”那人愣了愣。
赫沉開口：“進。”
門應聲打開。
衛珈剛踏進房間門就愣住了，她看着房間中央顯現出的全息影像，驚訝道：“路叔叔？”
他在跟赫沉通話？
“你不是說想跟她通話？”坐在桌後的男人慢條斯理道，“正好她來了，你有什麽話可以當着我的面說。”
聞言路定和衛珈都是一怔。
“路叔叔，怎麽了？有什麽事嗎？”她回過神上前兩步。
路定斂去臉上的詫異笑了笑說：“從你離開七區之後我就一直放心不下，想知道你過得怎麽樣，不過聯系了幾次基地，都因為指揮官太忙了而沒能成功通話，說想要單獨跟你聯系，卻又告訴我你身上沒有通訊器。”
“我身上……确實沒有通訊器。”衛珈笑了笑，伸手露出空無一物的手腕。
說着她忍不住看了眼赫沉。
忙到沒時間通話？卻還有時間指導她訓練。
赫沉卻以為她這一眼是在不滿沒有通訊器的事。想了想覺得給她一個也沒什麽壞處，雖然她一直待在基地，但是有了通訊器後能時時刻刻聯系上她似乎也不錯。
“下次讓喬易給你一個。”他說。
“能這樣最好，以後我也能聯系你，免得總是擔心。”路定看在眼裏，笑着對衛珈說，“珈珈，你最近過得怎麽樣？”
衛珈從通訊器上的事回過神，她點點頭：“挺好的。”
“怎麽感覺瘦了？”
“有嗎？”她笑了笑，覺得當着赫沉的面這麽寒暄有些奇怪，不過也順帶被這話提醒了一件事，“路叔叔，你的病怎麽樣了？”
“不好不壞。”路定說完又笑起來，“好了，指揮官時間寶貴，我還是抓緊時間長話短說吧，至于我的身體你不用擔心，都還過得去。”
衛珈點頭：“路叔叔，你說吧。”
路定臉上漸漸多了幾抹鄭重：“珈珈，你能不能告訴我，密碼的事進度到底怎麽樣了？因為這件事一直是研究所大家牽挂的，同時也花費了許多心血。他們想要了解現狀，好安心繼續研究。”
衛珈一僵。她沒料到他會直接這麽問，恐怕也是實在等得急了，畢竟距離她離開研究所跟着赫沉離開時已經過了不短的一段時間。
“我……”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幹脆故意看向赫沉，表面上好像是看他眼色，實際是把這個問題抛給他。
沒想到赫沉根本不屑想什麽借口。
“這屬于機密內容。”他不鹹不淡地答，用的是過去用過無數次的搪塞理由。
路定神色頓時變得又無奈又有些氣憤：“指揮官，我是研究所的最高負責人，從破譯項目一開始我就在全力跟進，我想我有知道的權力。”
“研究所最高負責人？”他緩緩重複路定說過的話，最後擡眸淡淡道，“而我是這十三個區的最高‘負責人’，你覺得你有資格在我面前要求‘權力’？”
路定神色僵滞。
“指揮官，你……”半晌，他才艱澀地從喉間擠出幾個字。
衛珈看在眼裏，接着垂眸盯着地面，心裏有些愧疚。
她聽見這番話，想到了研究所裏的那些研究員。他們之中有一小部分将大部分精力都投注在了密碼破譯上，抛開那些被迫為仿生人辦事的不談，其他的大多都是期盼着類人情感項目的結果。
但是她這裏沒有任何進展，而且還一直沒能說實話。
要不要直說了？免得他們一直抱着希望，如果最後希望落空……
可這個念頭一閃即逝。
衛珈明白，她似乎有說出實情的理由，但更多的理由告訴她不能這麽做。
這牽扯到的因素太多了，不僅僅包括那些研究員的期待，還涉及了議事會的态度和做法、人們的态度做法等等。
議事會本來态度就有所改變，如果這個問題一坦誠，他們只會更雷厲風行地試圖去扭轉輿論對于這個項目的風向。
到時候即便有一天她成功破譯了密碼也晚了。
“路教授還有什麽想說的？”赫沉好整以暇道。
“……沒有了。”路定臉色有些憔悴，他看着一旁站着的衛珈，看清她眼裏隐隐的愧疚時勉強笑了笑，嘴唇開開合合欲言又止，最後只是嘆了一聲：“珈珈，照顧好自己。”
她點頭，輕聲回：“你也是。”
通話結束，影像消失。
“不要因為一時心軟而告訴他什麽。”
衛珈一愣，他看出自己剛才在想什麽了？
“我知道。”她說。
“找我？”赫沉看着她，問起來意，“什麽事？”
衛珈知道現在自己能做的就是通過考核，這樣才能繼續研究密碼。至于別的，現在跟赫沉提起這些也沒有任何意義，于是稍微整理情緒後答道：“我下午想繼續訓練。”
說話時，她餘光看見身側半空的懸浮屏不斷變幻，原本的通話頁面縮小成一點落在左下角，露出另外幾個分屏。
大概是接入通話前赫沉正在浏覽的頁面。衛珈心裏這麽想着，目光無意識掠過。
——然後忽然頓住。
她微微睜大眼。
赫沉當然也注意到了，與此同時也看到了她神色的變化。他臉色驟然一僵，然後飛快擡手關掉了光腦，所有懸浮屏消失在空中。
他忽地皺起眉頭，冷靜的面部表情像出現了裂痕。
“……可以。”半晌他才勉強吐出兩個字，說完，弧度利落的唇線緊抿起來。
“那，那我先出去了。”衛珈盡力做出一副平靜的模樣，她想假裝自己什麽也沒看見，但是又可以想象自己現在的表情有多僵硬。
她擡手将鬓發挽在耳後，接着轉過身，克制着加快腳步逃離這種尴尬氛圍的沖動，一步步走出了書房。
門“咔嗒”一聲關上。
于是她剛剛看到的、又被刻意想忽略掉的東西猛地湧了上來。
剛才通話頁面退去後的其中一個懸浮屏上是搜索資料頁。上面的搜索框裏清晰顯示出剛才使用光腦的人到底查閱了些什麽東西。
【人類女性生理期】
【什麽是喜歡】
【怎樣讓一個人類女人喜歡上你】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讓衛珈看到的是什麽“男女戀愛三十六計”這種的，想了想算了，給好沉留點面子
還有就是我在評論區看到一個評論我笑瘋了哈哈哈哈哈一定要貼出來衆樂樂：
熱乎乎de栗子：不叫郝沉嗎？我一直以為因為仿生人機械很重，所以叫好沉
還有個小劇場，來自于一個朋友：
假設衛珈和好沉都在查資料
好沉：怎樣讓一個女人喜歡上你
答：把她變成女人（你懂的）
衛珈：怎樣讓一個男人快速厭煩你
答：變成他的女人
然後好沉犯規偷窺：這樣能厭煩你？想多了，怎麽可能。
誤打誤撞開船哈哈哈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