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沉驀地伸手關掉懸浮屏。
剛才她射擊時的動作，包括她看向監視器的那一眼他都看見了。
她為什麽要看監視器？
心虛？
赫沉輕嗤一聲, 又覺得自己質問她是否喜歡朗崎的事匪夷所思。她喜歡誰跟他有什麽關系？為什麽他會在意？
——兩種方法擺在她面前時, 她最終還是選擇了朗崎的，不管是否喜歡, 她對待朗崎的态度至少是特別的，區別于他的。
不希望所謂喜歡的對象是朗崎，那該是誰？
赫沉手撐着下颌，眸色幽深難測。幾乎不需要思索, 大腦就已經給出了答案。
……
“按理來說不應該比昨天更差, 至少不該差這麽多。”朗崎從屏幕上收回目光。
上面的數字衛珈看見了, 71.46%。比昨天第一次嘗試新方法的準确率低了百分之十以上, 甚至跟昨天滿腹懷疑地用赫沉的方式射擊時差不多。
衛珈閉了閉眼, 覺得懊惱。
她自己動搖不堅定，導致現在不管用哪種方法都做不好了。
“抱歉, 我大概……狀态不太好。”她硬着頭皮推卸責任。
“是不是不知道該選擇哪一種方法？”
衛珈一愣：“什麽？”
朗崎微微一笑：“我想昨天指揮官大概教給了你他自己的技巧。”
“……對。”她沒想到他猜到了，只能幹笑着點頭。
“指揮官的方法很獨特，不過他很少在衆人面前親自動手，那些技巧的不同之處也很難輕易看明白。他願意教給你, 這是個好機會，獨特生僻的方法因為違背常識所以很難掌握, 但是學會之後将會受益無窮。”
朗崎說完，四周陷入一片安靜。
片刻後，衛珈輕輕舒了一口氣，又點了點頭笑着看他：“原來是這樣……确實很難上手, 所以我沒有選擇用他的方法。”
其實，她只是覺得有點別扭。
承認自己昨天判斷失誤說錯話沒什麽難的，只是當着“老師”的面放着才教自己的方法不用，反而用了別的方法。
大概，可能，也有昨天赫沉那個舉動帶來的一些情緒的緣故……
不過朗崎直接說得這麽坦率，倒顯得她的顧慮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熟能生巧，”朗崎接話，“多練習幾次你就能感覺到不同。”
“那我試試。”衛珈深吸一口氣，目光重新落在射擊靶上，只是在那之前又忍不住瞥了監視器一眼。
心虛什麽。她在心裏嫌棄自己。
接下來幾天衛珈沒再看見過赫沉，他連別墅都沒回過。她問了每天接送她的士兵，對方回答說指揮官有緊急事務需要處理，去了其他行政區。
衛珈當然求之不得，赫沉不在意味着她一個人更加“安全”自在。她實在厭倦了面對他時時刻充斥在大腦裏的緊繃與不自在，能喘口氣也好。
整整三天，這簡直是她最輕松舒适的幾天。
第四天一早，衛珈吃完早餐站起身，正準備收拾桌上的餐具時，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一些響動。
有車停在了門口，接着有人踏上門口幾級臺階。
Ash提前将門打開，等人走近時才恭恭敬敬喊道：“指揮官。”
赫沉徑直走進門，餘光瞥見餐廳裏那道纖細身影時，步子忽然一頓。
他轉頭，看着她匆忙垂頭，手上飛快地收拾着。
腳步聲越來越近。
衛珈原本的好心情消失無蹤，她沒想到赫沉這麽快就回來了。
她伸手準備去拿離得最遠的那個牛奶杯，然而忽然有一只修長的手按住了杯底壓着的那張小紙片。
兩人的手隔得很近，差一個指節的距離就能碰在一起。
衛珈動作一頓，縮回手。
将她避之不及的動作看在眼裏，赫沉斂眸，将紙片抽了出來。上面橫七豎八排列着好些無序數字。是數獨，他知道這是衛城教她的。
無聊寫着玩的而已，随他看吧。衛珈默不作聲地拿走牛奶杯，轉身走進廚房。
“衛小姐，這種小事以後我來就好了。”Ash跟了進去。
“你也說了是小事，我自己可以的。”
對待別人她都輕松且自如，除了他。赫沉定定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然後放下手裏的東西轉身上了樓。
聽着腳步聲慢慢遠離，衛珈心裏默默松了口氣，時路過餐廳時她看見原封不動躺在桌上的紙片愣了愣，最後拿起來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
她覺得赫沉好像有點奇怪，但又好像是她想多了。
收拾好走出別墅，衛珈發現門口只停着一輛車，司機不是送她的那個士兵，而是喬易。
“衛小姐，”他點點頭，“上車吧。”
衛珈嘴張了張，最後什麽也沒說，低頭默默坐進車裏。
“指揮官上去換衣服，很快就能下來。” 喬易笑着說。
她點點頭，應了一聲。
沒過多久，應該是赫沉從門口出來了，喬易繞到那一側打開車門，有人坐了進來。但衛珈一直沒有回頭，微微側着身子看向窗外。
一路開往訓練場的途中，車裏安靜得好像呼吸都清晰可聞。
“今天下午，”驀地，車內響起的低沉的嗓音打破沉默，“所有的訓練取消。”
過了兩秒衛珈才反應過來赫沉是在跟自己說話，她轉過頭，按捺住不滿：“為什麽要取消訓練？”
兩人目光終于相對，她也終于開口跟自己說話，赫沉心裏的煩躁略有緩和：“你也可以繼續訓練，如果你不想見那個男孩的話。”
那個男孩？
“你是說……”她滿眼詫異，語氣有些遲疑，說到一半沒了聲音。
“他被消去記憶後送到了救助中心。”赫沉淡淡道，移開目光沒有看她。
能去看那個小男孩是衛珈無論如何沒有想到的，她之前就算同情并有些挂念，但是也沒有提出想要見一面的請求。
說好聽點她是寄人籬下，難聽點就是受制于人，所以又有什麽資格提那麽多要求？
現在赫沉竟然主動提起……
“你……”她斟酌着問，“有什麽條件？”
他目光一頓，第一次産生類似于“氣結”的情緒，皺眉轉過頭看着她：“沒有。”
“那你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他打斷，“問題這麽多，不想去？”
“想去，當然想去。”衛珈忙道。
這麽好的機會放在眼前，當然要去。能親眼看一看那個小男孩的現狀，她或許對于這件事能稍微好受一些。
雖然本質還是一種自欺欺人。
赫沉沒再搭理她，往後靠在椅背上閉上眼。
衛珈心裏忽然有了一個不太靠譜的猜測，那天的争論他沒說過她，難道這三天裏他覺得他自己做錯了？所以用這件事作為補償？道歉？
想到這她臉色頓時變得古怪。
她怎麽會覺得赫沉産生了這種念頭。
大概是像上回順便帶她去看音樂劇一樣，是他心情好時的無聊消遣。
下午按照他說的時間，車準時停在訓練場外。衛珈原本在猜測赫沉會不會一起去，結果坐上車的時候卻只看見了喬易。
“他不去？”她心裏一喜。
“指揮官剛才在開會，現在我開車過去。”
衛珈一噎。
“衛小姐，”喬易猶豫片刻，如實以告，“我正在跟指揮官通話。”
……他用這樣的語氣說了這麽一句話，衛珈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她還以為自己把剛才的“驚喜”掩飾得很好……
“指揮官，已經接到衛小姐了，我們馬上過來。”說完，等通訊器裏傳來一聲淡淡的“嗯”之後喬易才切斷通話。
車抵達赫沉所在的大樓樓下後好一會門口才出現了個高大的身影，他身後還跟着兩個軍官，正殷切地跟他說着什麽。
反觀赫沉，臉上有細微的不耐。
“這個問題不用再提。”冷冷扔下一句話，他利落地坐進車裏。
車揚長而去，留下那兩個軍官站在原地神色讪讪。
救助中心大多設立在自由區，因為裏面收容的都是人類，照顧被收容者的也是人類。
遠遠地，衛珈就看見了一小片棕紅色的建築群，每一棟建築外表看上去都是用紅磚建築而成，上面鋪滿了爬山虎。紅磚綠葉相配，有一種溫馨的和諧與生氣。
走進大門口沒幾步，就能看見在空地上玩耍的孩子們。至于年邁的老人，則坐在周圍的長椅上。人類一旦上了年紀不但體力會退化，精神也容易不濟，所以好些老人就在午後的陽光和孩童的笑聲裏睡着了。
衛珈看着眼前溫馨的一幕，忽然有一種錯覺。
——好像仿生人能夠跟人類和平相處，也對人類有足夠的同理心與善意。
但是她也很清楚這是一種錯覺，正因如此才覺得這樣的場景更加可貴且讓人感慨萬分。
這種環境裏，好像對赫沉的那種微妙的抵觸情緒也少了一些。
“你們一直撥給救助中心專門的資金？”她問。
赫沉漠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聞言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救助中心一直屬于議事會的管轄範圍。”
那些政客需要這些來表明自己善意的立場，一種為了他們光鮮的形象存在的事物而已。
衛珈總覺得這話從赫沉的口中說出來有些奇怪。
他已經從議事會手裏奪過無數的權力與管轄的範圍，但是現在卻說得好像他們一直分工合作相安無事。無非只是因為他對救助中心這種慈善上的事不感興趣，所以任由這個權力還握在他們手中。
“小恒呢？”衛珈看了好一會，沒發現那群孩子裏有他的身影。
赫沉側頭看向喬易，後者會意，轉頭對救助中心的負責人之一道：“把人帶過來吧。”
不一會，衛珈看見一棟紅磚樓裏走出來一個大人和一個孩子，那個小男孩正乖乖讓身邊的大人牽着。
她仔細看了看，認了出來。
小恒穿着毛衣與背帶褲，臉蛋白白淨淨，睜着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不過看起來有些內向，對牽着他的人很依賴，走幾步就容易躲到對方身後。
衛珈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他旁邊的大人身上，這才發現他不是剛才走進樓裏去叫人的那個負責人。
是個非常高大的人類男人，五官硬朗，身上有着結實的肌肉。
那個負責人追了出來，湊在男人身旁說了些什麽，接着男人便目光冷淡地朝他們看了過來。
“他是……？”衛珈有些疑惑，問站在一旁的喬易。
“那是救助中心的另一名負責人，叫孟潘。”
說話時，衛珈注意到孟潘的目光掠過她和喬易，落在了赫沉身上。
兩個男人隔着遠遠一段距離對視着。
片刻後，孟潘彎腰，手撐在膝蓋上，低頭對小恒說了句話。最後小恒才極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一大一小走了過來。
衛珈當然看見了小恒臉上的神色，她趕緊說道：“我就這樣看一會就行了，不用勉強小恒過來。”
雖然知道不可能，但是她還是怕自己會勾起他不好的回憶。她來之前以為只是遠遠看一眼就行，沒有打算再近距離的跟小恒有什麽接觸。她想以防萬一。
赫沉垂眸，正好看見她隐含擔憂的眼神。
“不用擔心。”他聲線低緩，“他不會想起來任何事。”
作者有話要說： 微妙的變化~
出差三天？？？真的不是逃避嗎？？？
赫沉：我是真的很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