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定邦的病情逐漸穩定下來,甚至開始可以下床稍微走動兩步,田如蜜和衛庭賢這才得到些空閑去肖氏了解情況,可兩人同董秘還沒聊幾句,門外就傳來陣陣騷動。董秘一臉難色地勸他們別出去,可外面的聲浪已逐漸掀高到了讓她坐立不安的地步,她不斷以焦急的眼神詢問衛庭賢,他略微思咐後暫停了對話,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後獨自步出了辦公室。
聲音的來源是隔壁財務部,一個身形魁梧,嗓門極大中年男子正在財務部不管不顧地嚷嚷;桌面上地上到處都是撕碎了的文件和票據;兩個財務部的女性員工一聲不吭地貼着牆垂頭站着,顯然對他的撒潑行為敢怒而不敢言。此男見這兩人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來,更是火冒三丈氣不打一處來——
“媽的老子還真不信!反正今兒老子拿不到錢就不走了!反正出來催款風吹雨打的,你這兒還有空調呢!老子就打地鋪了咋的?!”
衛庭賢在門口默默立了一會兒,這才穩穩出聲:“什麽情況?”
兩個不知所措的女職員看見他就像看見救世主般,連忙一路小碎步地向他靠攏。雖然不太清楚他是誰,但有個男人在,總好過讓他們兩個弱女子直接面對這麽個撒潑的彪形大漢吧?衛庭賢和她們稍微了解了一下情況,發現果然不出所料,是某個上家派來催賬款的“專業人士”。
大漢不滿他們無視他地進行竊竊私語,一雙鐵砂掌把辦公桌敲得震天價響:“媽的!哪來的小白臉?有種就把錢拿出來,少廢話!”
衛庭賢淡定地掃了他一眼,旋即面向兩位女職員:“多少?”
“170萬……”
他沉思着權衡了一會兒此刻的利弊和處境,終究是無奈地打開皮夾摸出一本簇新的支票本,就着站姿在手心上利落寫成,然後一揚手撕給其中一個:“先去打款吧。”
女A遲疑着不敢接:“這……你是……?”
“我是肖總的女婿,但這件事,請你先不要告訴肖總和我太太。”他壓低聲音解釋,然後轉頭面向一臉怒意的大漢:“你可以回去了,順便報告你的雇主,款子會在今天內到賬。”
大漢仍是一臉狐疑:“你算哪根蔥啊?”
衛庭賢面無表情地拍拍他的肩:“對你來說,收到錢比知道我是誰更重要,不是麽?”
大漢權衡了一下,旋即露出金牙冷笑,人已經走到門口,手指卻還是不客氣地指住他的下巴:“你要是敢騙我,回頭卸了你!”
送走這尊瘟神後,兩個女職員終于松了口氣,看着她們飽受驚吓的模樣,衛庭賢的眉頭不覺微微聚攏:“這種情況……經常遇到嗎?”
“嗯……”女B哭喪着臉:“這兩天越來越多了,總監前兩天被催款的打傷了頭,到現在還腦震蕩在住院呢。董秘說讓我們先頂兩天,因為催款的一般還不至于會打女人……可是我們真的好害怕……”
“是啊!”女A立刻插話:“前天那個人還把我的馬克杯都砸了,你看我的小腿都劃破了!再這樣我真的幹不下去了……”
他的面色因為她們的表述而逐漸凝重起來:“你們知道應付賬款現在一共大約有多少嗎?”
“我也不是很清楚,至少一兩千萬吧……”
一兩……千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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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田如蜜依然在醫院裏守夜,衛庭賢卻以公事繁忙為由,破天荒地沒有去陪着。此刻他靜靜坐在空無一人的客廳中,出神地望着這片熟悉的空間——這棟房子其實買得很早,那時他的公司剛剛步上正軌,終于掙得人生的第一桶金,于是想實現自己買棟大房子給母親住的夙願。誰知母親并不領情,居然嫌房子太大,又離自己那些麻友們太遠,他便只能視作了投資。沒想到如今居然做了婚房,而且不知不覺間已經住了将近一年——
這才知道,會日久生情的,不僅僅是人和人之間。
他不知道自己的此刻的決定是不是對的,更不知道将來自己會不會因此而後悔——可是他的心告訴他,此刻再不能有半絲猶疑。
眼睛因為長久的注視而酸澀,他以手掌用力撸過自己的臉,然後以雙掌掩住口鼻,發了會兒呆後,他忽然果斷地按下了撥號鍵——
“蚯蚓,來我家一趟,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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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邱子寅震驚地擡起頭來:“你想抵押貸款?”
“嗯。”衛庭賢面無表情:“你不是有這方面的門道麽?幫我牽個線吧。”
“好吧,”他嘗試着讓自己不要那麽震驚:“……你想貸多少?”
“你幫我估個價吧,能貸多少貸多少。”
“就這棟?根據市值的話,我估計在500-600萬之間……”
“不止這棟,”衛庭賢眼都沒眨地抛出了若幹讓他張口結舌的要求:“還有Y區那棟三室一廳、H區的那套商住兩用房,還有郊區的新廠房,全部。”
“……”邱子寅被他驚得半天沒說出話來:“別犯傻啊你!你到底想幹嘛?這要冒多大的風險你知道嗎?!”
衛庭賢只是用黯黑雙眸定定望住他,用眼神告訴他自己有多堅定,半晌,邱子寅終于敗下陣來,他試探着開了口:“是因為……田如蜜?”
見他沒回話,邱子寅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這些天來肖氏鬧出的動靜也确實大到讓他無法視而不見,他頓時一陣惡寒:“……不是吧你?你……你來真的?你不是說和她沒什麽的嗎?你你你!”
衛庭賢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袖扣,沒說話。
“你怎麽能這樣?”邱子寅“刷”地站起,沒頭蒼蠅似地團團轉,複又坐下唉聲嘆氣:“卧槽!這回我可被你坑慘了……”
衛庭賢依然一言不發,像入了定似地盯着袖扣發呆。
邱子寅從來沒見過他這麽蔫的模樣,他愣了一會兒,又嘆了口氣,最後只能搖着頭拍拍他的肩:“得,啥都不說了,絕對的情聖啊!兄弟我挺你了!”
若是換做從前,不管誰說這話衛庭賢都一定會大發雷霆地反複澄清——其實現在依然可以,無論是“報恩論”還是“義氣論”似乎都是不錯的借口,但此刻他連掩飾都懶得做了。
承認吧——他衛庭賢,雖然行為處事低調,內心卻沒有一刻不在驕傲着。他之所以反複否認和田如蜜的關系,是因為在他內心深處始終覺得她配不上他……他以為自己要的是蘇遙那樣的女人,美麗,優雅,站在身邊能吸引到全世界的羨慕眼光;而不是像田如蜜那樣平凡、普通、容易讓人質疑“你怎麽會娶了她?”的女人。他實在不願意接受這個現實,所以只好始終否認,對自己,也對別人。
自欺欺人,這四個字像原子彈一樣瞬間紮進他心頭最柔軟的一塊肉裏,炸得他半天沒回過神來。
“嗨?海?Hello?”邱子寅眼看他神情忽然變得呆滞,不覺擔憂起來:“……哥們兒你還好嗎?”
衛庭賢這才勉強回過神來,他自嘲地笑笑:“怎麽,不嘲笑一下我?”
“嘲笑你幹什麽?”邱子寅一臉莫名,改口更是改得飛快:“嫂子可是世間難得的好女人,嫁你都虧了好吧?”
聽了這話,衛庭賢心裏更不好受了——連邱子寅都能看出來的事實,身在其中的他偏偏跟吃錯藥似地怎麽都看不清——衛庭賢你到底有什麽了不起?憑什麽這麽看的起自己又看不起別人?憑什麽?他頓時陷入了嚴重的自我厭棄中,無法自拔——
“喂,”邱子寅板着臉敲敲他:“貸款的事我可以幫你搞定,但你害我賭輸的事怎麽算?”
“……随你。”
“那好!”邱子寅驟然雙眸發亮,讓衛庭賢頓時有種“真不該答應他”的悔意滋生:“你安排古朵到我公司來一趟!就說我這邊系統癱瘓,需要她幫忙!”
“……我難道說你一整個IT部都搞不定,需要她來幫忙?”
“沒錯!反正你是她老板,你說的話她就算不信也會服從的!”
“……”
“喂!兄弟不就是該互相幫助的?”
“好吧,我知道了……”
“挖哈哈!好兄弟!講義氣!”
此刻,遠在家中靜靜看書的古朵,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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