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口氣,放棄般地任由她死死扣着:“你到底想說什麽?”
“是!我是拿了他的錢出了國!而且他還沒離婚我就做了他的小老婆!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因為我媽得了乳腺癌!動完手術沒多久就擴散到了全身!你讓我怎麽辦?我還沒畢業!我連學費都沒着落!你讓我怎麽辦?!”
她這段幾乎是吼出來的話讓他頓時失去了思考能力,而背後愈來愈濕愈來愈燙的觸感也讓他陷入混亂——為什麽?為什麽這一切她從來都沒告訴過他?
“……為什麽不找我商量?”他嘴唇翕張了好幾次,才勉強組織出一句話。
“找你商量?你當時幫得了我嗎?你能給我錢嗎?兩百多萬的學費和手術費你拿得出來嗎?!”
他閉上眼,無言以對。
“我一回國第一個想找的就是你,我知道我那麽髒,你根本不會要我……”她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可我還是癡心妄想地希望得到你的原諒,或者……哪怕你對我還有一絲絲……可你呢?你那麽冷漠地一次次把我推開,讓我最後的那一點點希望都被消磨殆盡……所以我履行承諾嫁給了他。這下你滿意了?你真的滿意了?”
沉默,近乎死亡的沉默,熱氣蒸騰的街頭似乎瞬間跌入冰窖,封凍了所有知覺。
“……所以呢?”他緩緩轉過身,淡淡直視她哭得梨花帶雨,妝容盡毀的小巧臉龐:“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麽?”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仿佛望着一個全然陌生的人,她不相信,不相信他的反應竟會是如此冷靜……
“你有你的家庭,我也有我的,”他從袋裏掏出一方裝飾用的絹帕,禮貌地遞給她:“人永遠要承擔責任,不可能只憑意氣活着。”
她心口驟然一涼,頓時急得捉住了他的衣角:“照你這麽說,難道明知是錯誤,也要讓它繼續?”
“我不知道你的婚姻是不是錯誤,”他頓了頓:“但我的,不是。”
像是有顆殺傷力巨大的炸彈在她心口轟然炸開!她不可置信地後退兩步:“……難道你……喜歡她?”
“一段婚姻并裏不需要太多情情愛愛,”他語氣淡淡:“我并不想要太波折的生活,如果你願意嘗試,或許也會認同我的觀點。”
她已經完全懵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之前不知道你的苦衷,因此對你态度不好,我道歉。”他伸出手:“以後我們也算一家人,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居然對她伸出手?他當她是什麽?客戶?合作方?她幾乎快要被逼瘋了——怎麽可能?事情不該是這樣的啊!
心念意動,她放手一搏地猛撲上去勾住他的頸項!把自己狠狠貼在他懷裏:“我不要和你做這樣的‘一家人’!我不要!”
他擡眼望向不遠處的一棟摩天大樓樓頂,眼神虛空着,不動也不說話,只是任由她抱着。
這一切放在六年前——哪怕一年前,都會是他夢寐以求的畫面。他不是嫌棄她,作為無力保護她的人,他哪有資格嫌棄她?可——
腦海中卻霎時劃過一張豐潤而生動的臉孔,她狼吞虎咽的飲食風格、撓頭的習慣動作、受傷時會忽然變得茫然的神情、還有快樂時嘿嘿傻笑的模樣……
一邊是平凡生活,一邊是夢寐以求——年少時的他因為追逐夢想而遍體淩傷,于是他開始享受平凡生活,并漸漸習慣起來,甚至甘之如饴。
為什麽,為什麽是現在?他暗暗攥緊垂落在身側的手,不覺咬緊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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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如蜜趕到的時候,邱子寅已經伸長了脖子等着了,在座的還有一個不算意外的人——石暮塵。
“軍師大人您可算來了!”邱子寅興奮地搓着手,并迫不及待地給他們布置起任務來:“來,軍師大人先給我們詳細說說目标人物的生活作息興趣愛好,務必細節到愛吃什麽愛喝什麽愛用什麽牌子的面紙等等,然後再由我們的女性殺手&超級情聖石大師加以分析和運算,最終得出成功率最高的追求計劃!好!開始吧!”
田如蜜默默無語地擦了把額上的汗,被他雷得外焦裏嫩;石暮塵則完全不受其擾,淡定潇灑地和她打招呼:“又見面了,最近一切還好麽?”
不知為什麽,她總覺得他話裏有弦外之音,想起那天他說過要幫她争取到衛庭賢的心……她的心頭忽然一動,卻又驟然為自己這模糊不清的進展而汗顏,總覺得自己辜負了他的期望……
“快呀快呀!”
邱子寅迫不及待地扯着田如蜜問起來,她也就把自己所知道的全盤托出。說起來古朵好像确實只是對男人有敵意,因為她和女性同事相處的時候還是挺正常挺和善的,也沒什麽架子。田如蜜被邱子寅硬逼着,把古朵上至喜歡什麽牌子的衣服,下至愛聽什麽類型的音樂都打聽了個遍,甚至連她早餐吃的燕麥谷物粥的內容都細細抄了下來。狂熱之情讓田如蜜汗流浃背,不覺偷偷替古朵捏了把汗……
正聊着說着,一直在旁邊基本不說話,偶爾稍作點撥的石暮塵忽然神色一凝,他眯眼朝窗外細細一看,然後迅速轉為震驚——
“看啥呢?專心點啊石大師!”邱子寅首先發現他的異常,還不滿地吐槽。田如蜜于是很自然地順着他的視線一起望了出去,目光卻就此定格——
這家咖啡廳是落地玻璃窗的設計,坐在窗邊的他們于是可以很清楚地透過玻璃把外面的一切一覽無餘。而此刻在對面街角牢牢擁抱在一起的男女,不是衛庭賢和蘇遙……是誰?
“……不勒個是吧?”邱子寅正過來反過去地瞅了好幾眼,頓時氣得揭案而起:“卧槽!還真是!老子去教訓教訓這混小子!”
石暮塵卻一把摁住他的手:“不要輕舉妄動,坐下。”
“不是啊!那個——”邱子寅望望一臉肅然的石暮塵,又望望神色呆怔的田如蜜,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沉默了一會兒,她忽然無所謂地開口:“哎喲,幸好這裏就我們三個,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該作什麽反應了,啊哈哈哈……”
石暮塵擡起眼皮直直看住她,卻沒有說話。
“你們幹嘛這樣?”她撓撓頭:“你們倆知道啊,就是我和他……對吧,你們知道的……”
“哦……對!”邱子寅恍然大悟地一拍腦袋,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不過他也不能大庭廣衆之下就這麽摟摟抱抱的啊,要是被人看見了你不是很尴尬嗎?而且還是和那個賤/女人——哎不對!那個女的算是你後媽吧?就算你無所謂,你爹難倒也無所謂?”
石暮塵一計犀冷的眸光把邱子寅殺得瞬間噤聲:“男人有你話那麽多的麽?說完了?說完快滾。”
“啊?可是我還有好多問題——”
“叫你滾你就滾,別廢話。”
邱子寅一頭霧水地瞥了眼田如蜜企圖求救,後者卻明顯放空着,他不情不願地磨蹭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屈服在了石暮塵少見的嚴肅表情下,無趣地走了。
“好了,他走了。”石暮塵牢牢看住她:“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
“……”她茫然地絞着手指,大腦中一片空白,所有感官和意識正全數集中到左邊胸口那個正突突生疼的地方,痛感正呈放射性向四處蔓延,讓她幾乎不能坐直身體……
怎麽辦?她甚至都不敢往那個方向再看一眼,反而本能地支起手肘遮住自己的臉,像只呆傻的鴕鳥,天真地以為把頭埋進沙子裏,就可以裝作一切都沒發生。
石暮塵朝外瞥了眼,又淡淡收回眼色:“別遮了,人都走了。”
她卻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眼神虛着,看不出在想什麽。
“我這麽問你吧,”他無聲嘆息:“你是本來就知道,還是第一次撞見?”
她眼皮動了動,下一秒卻只是疲憊地輕揉着眉心,任額發遮住了半張臉。就在他以為她不願配合時,她卻忽然輕輕開了口——
“這……有區別嗎?”
“當然有,”他好看的眉頭不覺蹙起:“你麽能容忍這種事發生?你有資格質問他!”
她回以苦笑:“資格不是薄薄一張紙就能給予的,我有沒有資格,我自己清楚。”
他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來:“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難道你忘了我說過會幫你?”
“我知道……所以我很感謝你……”她努力想把哽咽的語調咽下去,卻因此逼出了眼前一片霧氣,她只好努力望着頂上的吊燈:“但是你們認識他比我久得多,所以應該比我更清楚他對蘇遙的感情……你覺得,他有可能忘了她,來到我身邊麽?”
他想斬釘截鐵地告訴她“當然有可能!”,可以他對衛庭賢的了解,竟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其實沒錯。思緒在大腦中輾轉數秒後,他終究還是選擇了避重就輕:“只要你不放棄,一切就都有可能。”
她努力對他笑了笑,眼淚卻瞬間順着她的面頰滾落下來,她像是被自己吓着了,手指無措地撫上面頰那片濕熱,神色頓時陷入怔然——
一疊紙巾遞到她面前,他眼色黯了黯:“……想哭就哭吧。”
“沒,沒有……”她胡亂抹着臉,嘴角生硬地揚起:“呃……這是怎麽了?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被不斷湧出的熱淚模糊的視線讓她什麽都看不清,正心急如焚着,卻驀地陷入了一片溫暖的黑暗——
“……哭吧,哭出來會好點。”他把她牢牢抱在懷裏,下巴牢牢抵住她的發旋,她的身體很軟很好抱,滿滿地填塞住他整個懷抱,不留一絲縫隙。
一開始她毫無動靜,讓他隐隐擔心起來,正要出言安撫,卻終于聽到一聲細微而疼痛的嗚咽,然後,越來越急越來越大,最後終于放聲地哭出來,引得周圍客人都投來了探究的目光。他也顧不得尴尬,只是一徑地輕拍她後背,卻是一句寬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她現在需要的,其實并不是他。
不知為什麽,這個認知忽然讓他有隐隐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