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田如蜜晾幹了紅腫的雙眼回到家時,衛庭賢早已坐在客廳。他像往常一樣埋首于公務,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
“回來了?”他擡了擡眼皮:“怎麽,給邱子寅出了什麽主意?”
“……其實也沒什麽,看他造化了。”她心不在焉地漫應幾句,頭一直下意識半垂着,生怕讓他看出端倪。心下卻忽然一動,于是開口問道:“你今天去的哪裏?”
他把視線移回筆記本前,面無表情地回應:“哦,和客戶吃了個飯。”
“哦。”她嘴上應着,心底卻五味雜陳——她是否應該感謝他還願意為她說謊?
她沉默着換上家居服,盡管在這樣不明不白危機四伏的當口,她卻還是惦記着他有沒有吃晚飯這件事——和客戶吃飯顯然是假,那……他會不會還餓着呢?
她躊躇了一會兒,終究是裝作漫不經心地開了口:“和客戶吃飯普遍都吃不飽吧?前兩天包的馄饨冰箱裏還有,你吃點嗎?”
他驚訝地擡起眼,竟有種“她是不是知道什麽”的錯覺,但看她心無旁骛認真拖地板的模樣,又似乎是自己想多了。但這個提議确實拯救了他此刻饑腸辘辘的胃,于是他點點頭:“好,謝謝。”
當時他那樣斬釘截鐵地拒絕了蘇遙,卻在駛出數公裏後無端心慌起來,因為只有他清楚,自己并沒有表現出來的那樣決絕和果斷。魂萦夢牽了六年的女人忽然說要回到他身邊,說心裏沒有波動,那絕對是說謊;可眼前這個平凡無奇,卻早已深深植入他每一寸生活中的女人,他又怎麽可能舍棄?動一動念頭都足以讓他被罪惡感淹沒。
比起其他人,“責任”二字的意義他比誰都了解得更為深刻,這一場殘酷的拉鋸戰,讓他在夜風裏漫無目的地行駛了兩個多小時,才終于帶着那個最艱難卻最正确的答案,回到這裏。
她于是起身去冰箱拿馄饨,怕他餓着,一口氣拿了将近二十個,卻忽然看見有兩只個兒特別小的馄饨混跡其中,思緒不覺飛到前天——
在圍觀她麻利地包了幾十個馄饨後,他終于按耐不住地想試一試。得到首肯後他先是黑心地舀了一大勺餡兒擱進皮子,卻是怎麽也包不起來,各種露餡,最後減啊減的,等他把馄饨包圓時,那餡兒只剩下其他馄饨的一半大,被她指着嘲笑了半天“奸商馄饨”。
現在想想,哪怕只是和他站在一起包個馄饨,甚至只是看着他包,都幸福得叫人膽寒。
她收回漫無邊際的思緒,把那兩只“殘次品”放回盒中,迅速煮好滿滿一大碗馄饨端到他面前。他看來也是真餓了,簡單的白菜豬肉餡兒竟然怎麽吃怎麽香,沒幾分鐘就風卷殘雲地下去了十來個。抽空喝口水的當口,卻活逮到她近乎失魂的凝視——
“你要不要也來一點?”
她猛地驚醒,為自己這不知節制的貪婪視線而羞慚不已,只得趕緊起身佯裝擦桌子:“不用,我吃過了,你吃就好。”
像是要證明自己吃飽力氣大,她開始用力地擦桌子,認真仔細的态度猶如面對一場重要考試。他愣了愣,忽然輕輕放下筷子,起身走到她身後,握住她的肩——
“……怎麽了?”她有些驚惶地轉過身,竟不敢望進他直直的視線裏。
“田如蜜。”
“……啊?”
他握住她雙臂的手掌忽然用力收緊,下一秒就把她牢牢抱在了懷裏,雙臂鐐铐般将她緊鎖,讓她幾乎不能呼吸——
“……你怎麽了?”她簡直失魂落魄,油然而生的恐懼感遠遠超過了驚喜。
他沒說話,只是沉默着緊緊擁著她,像是要把她的體溫和氣息一并吸入自己的身體——良久,他才啞着聲音輕輕開口:“……謝謝你。”
“……诶?”
“謝謝你……一直在我身邊。”他用鼻尖摩挲着她細嫩的頸項,喉頭居然會有哽住的感覺。
謝謝……她?
為什麽?
她不安到快要爆炸,卻始終得不到那個撲朔迷離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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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衛庭賢忽然忙了幾天,兩人各自粉飾太平着,倒也相安無事。晚上他也破天荒地沒有再來找過她,她并非不習慣一個人睡,可夜夜枕着快要失去的哀傷,又怎能安眠。
後來在公司聽說他近期要出差兩周,她倒是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不過至少,她不用再每天裝作若無其事了。
只是那天晚上,她已睡下去半個小時有餘,他卻忽然摸着黑爬上了她的床——
一開始她本能地裝死,希望假裝熟睡能讓他放棄而返,可他新生的那點點胡茬刺得她從臉到脖子都癢癢的,終于無法再裝下去。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清晰感受到專屬于他的氣息和熱度,緩緩撫上那張輪廓美好的面龐,她的手指竟止不住顫抖……
他像往常一樣沒有說話,雙手熟門熟路地飛快解開她的衣襟,溫熱的唇也帶着讓人窒息的黏性堵了上來,她忘情地攀着他回應起來,直到他把她整個壓倒在床,手指急切地探到她裙下時,她才猛地反應過來——
“……不行,今天不行……”
“……嗯?”
“……我……那個來了……”她幾乎把滾燙的面頰全部埋進胸口,真是……太丢人了……
“……”
他嘆口氣,剎不住車地又狠狠揉了她兩下才作罷。她自覺沒及時告訴他是她的錯,不覺愧疚無比,只能就着原本的姿勢乖乖躺着,生怕一不小心刺激到他,到時候更不好收拾。
兩人無語了一會兒,他終于呼吸漸平,可奇怪的是……他怎麽還在這裏?
她回想了一下之前的狀況,要不就是大家各睡各的房間,要不就是他來找她……“那個”以後總是好累,才會懶得挪窩地一起睡。而現在,他來找她“那個”,她卻不能“那個”,所以……他不是應該回自己房間去麽?
“我明天出差。”他忽然開口打破她的迷思。
“……哦,哪裏?去幾天?”
“法國,兩周。”他頓了頓,補充道:“上次談妥的合作方案已經在實施了,進口面料和工藝這塊我需要親自去監督,所以需要點時間。因為這次全都是工作行程,就不帶你去了。”
“哦。”她嘴上應着,心裏卻莫名起來——他在對她彙報行程?為什麽?以前都沒有啊。
“你……有沒有想要的東西?”他試探着問。
“啊?”她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他是問她要不要給她帶禮物,連忙拒絕:“不要不要,別浪費錢,我什麽都有!”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從她背後貼上來,緊緊把她擁住;她卻猶如驚弓之鳥般四肢僵硬:“那個,真的不行……要不過兩天……啊不是,等你回來……”
聞言他簡直啼笑皆非,在她眼裏他原來這麽禽獸?懶得辯解,他把彼此調整成一個舒服的位置後,便閉上了眼。
明明是那麽柔軟舒适的擁抱,他卻睡不着了,因為懷裏的她還有一點點繃緊,始終無法放松,或許在她眼裏,他真的就是只“禽獸”?細細回想過去,卻發現自己确實每次都是……就連這次也急着要用她柔軟的身體去證明和抗拒一些什麽,雖然她從來沒有拒絕過,但難道不拒絕就等于願意?雖然他很确定她每次也都有享受到……但他是不是真的太忽視她的想法了?對于一個女人來說,這難道不是應該要用承諾才能換取到通行證的事麽?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貼靠在他溫暖懷抱裏的她,卻被濃重的不安牢牢牽引着——怎麽回事?他不是應該和她漸漸劃清界限,然後找機會和她談離婚的事麽?怎麽……竟然是這種反應?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愧疚感作祟?
卻沒料想此刻他想的卻是另一件事——她是喜歡他的吧?是願意和他一直過下去的吧?否則又怎麽會這麽遷就他?但她似乎也從來沒有正面表達過,前兩天甚至還主動提起了離婚的事——不知為什麽,這件他早已胸有成竹的事,此刻卻無端搖擺起來,各種從未想過的可能性輪番從他的大腦皮層裏跳出來……會不會是他的錯覺?有沒有可能是他太自信?
“田如蜜?”
他試探着輕輕喚她,她卻被沒來由的恐懼吓得不敢出聲,生怕他會說出什麽她負荷不了的話……
見她沒反應,他繼續試探:“其實我一直想問你,我們的離婚申請書……”
說到這裏她還是沒反應,看來是真的睡着了。于是他只能順了順她的發絲,不再追問地等待睡意降臨。算了,等回來再問她能不能把申請書作廢吧,反正都安安穩穩到現在了,想必她也不會忽然興起地在他出差期間遞交申請吧?再說他藏得牢牢的,估計她也找不着。
鼓足勇氣的話雖然沒能說出口,可他卻似乎突然安心起來,于是很快便墜入酣甜夢境,卻不知身邊人早已為他那半句話,驚出一聲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