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老六看着眼前的瘦小老道,掂量從這樣一張嘴裏說出的話是否真有他保證的那樣有分量。
淩虛不遺餘力地為自己提供佐證,從死守客棧到季家那女人露面,一路冒死跟蹤至赤松坪,還有她的兩名同黨,身形樣貌,彼此稱呼,可謂毫無保留。
石老六大為不解,這也太心急了,天殘門還沒玩完,疑似李仲的人會出現在這樣一個是非之地,除非饑不擇食。唯一的可能是機密已經洩露,李家志在率先得到蔔先生和賬本,用為日後挾制。
門主就要來了,段大人也要來了,季李兩家再來就夠湊一桌麻将。
鄱湖近在咫尺,門主與段大人的會面迫在眉睫,他石老六就為這來的,就算李仲真來,那也沒工夫伺候。
負責引見的手下見老大了無興趣,便使了個眼色,讓淩虛先退下。
淩大實見伯父愁眉苦臉地走出來:“怎麽,又沒成?”
“有得有失,倒是給你謀了個好差事,以後在石堂主手下發財。”
引見的那人也說:“旁的都是虛的,咱們堂主可是門主身邊的紅人,紅得發紫,您老又是門主故人,将來令侄發達可別忘了我們。”
葉召遠正想去見石老六,半路瞧着幾人美滋滋從身邊走了過去,怎麽都覺得眼熟,于是叫住。
淩大實的一臉喜不自勝遭遇了定格,淩虛倒抽一口冷氣。想想被叉出去那次甚是狼狽,想想以後再不會被人叉出去了,又不約而同擠出一絲假笑。
石老六的粼湖書齋名副其實,除了書還是書,清雅得很。葉召遠陪何碩在此養傷,嘴裏淡出鳥來,正愁沒個消遣,驚奇的發現淩大實自投羅網,很好的诠釋了什麽是真正的喜不自勝。
這喜被石老六打斷:“這天熱的,召遠啊,大太陽底下練目力呢?”
“按說近日損兵折将,六叔招兵買馬無可厚非,怎麽連髒臭也不忌了。”
眼神能否殺人石老六不知道,葉召遠的眼神把倆人釘穿。他笑了笑,用低到幾乎成了私語的聲音說:“你以為我拍馬屁呢,對,就是馬屁。拍的不是門主,老七說這道人是門主的親戚,你們就信,其實也是,夫人嫁了門主,她的親戚就是門主的親戚。”
七拐八繞,沒繞出個頭緒,葉召遠饒頭:“夫人不是過世了嗎?”
這厮在情之一字上完全夾生,何碩忍無可忍地在背後咳了一聲,葉召遠回頭就投之以關愛傻子的眼神:“師父這輩子最在意什麽,用你練劍的勁頭,使勁想想。”
此人殺不得。
磨刀霍霍沒用,殺心已起沒用。
不過有人一向無所畏懼,認定的事只要不死就是要做,想殺的人找茬還是要殺。
然後所有人看着葉召遠,葉召遠陰沉沉地瞅着老道,一手搭在家夥上,出鞘又入鞘,來來回回幾次。
何碩頓知不妙,拱了拱手,溫言道:“道長也是成名的劍客,日後還望心存善念,江湖路遠,好自為之。”
這次估計又是叉出去了,二淩七分冤屈三分無奈地對視,搞不懂怎麽就得罪了這位小爺。
師兄這先聲奪人,也不好駁了他去,他頗無奈地嗤之以鼻:“又做爛好人。”
老道的目光在二人臉上掃過,以為雨過天晴,趕緊抽身。
“道長這是去哪兒啊。”
老道連忙止步,還是葉召遠,這厮忽然笑了一聲,比閻王還森冷,當下進退不得,十分滑稽可憐:“多謝兩位高擡貴手,天色已晚,貧道這就上路啦。”
“上路。”葉召遠面無表情又極其客氣:“不如我送送你啊。”
老道抖得幾乎邁不開腿。
何碩連咳幾聲:“再怎麽樣也是師父舊識,別鬧得有失體統。”
“沒想怎樣,你看我想怎麽樣啊。”
嘴上這麽說着,臉上卻帶痞氣。仗着沒人敢把他怎麽樣,擦出點兒火星子就竄天。說了不聽,何碩就改用眼神警告,通常拉下臉來就是板上釘釘沒的商量:“如果師父在這兒,他就是師父要留一命的人,在你揍他一頓出口惡氣之前,最好想想這也是違命不從。”
顯然沒用,葉召遠已經扔了家夥,松了領子,撸了袖子,老道在他步步緊逼之下緊貼牆角。
“不要置氣!”何碩重傷未愈,訓斥也甚虛弱。
老道退無可退,突然怒吼道:“貧道乃練武之人,若要一戰,那便決鬥,絕不受此□□!”
葉召遠等的就是這一刻,頓時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喜上眉梢,一指他道:“師兄你看,這個人好像在威脅我。”
何碩絕望地閉上眼睛。
積怨已久,勢在必行。
沒待反應,眼前一花,老道只覺橫着飛了出去,落地的時候又覺腰上一麻,半個身子不能動彈。葉召遠順勢了上去,膝頂後背,一手揪起道冠,十分趁手:“老子打的就是舊識,跟你還用決鬥?師兄救你是因為你命好,我揍你是因為早就想揍!牛鼻子這次沒死就去打聽打聽,老子打小不知道什麽叫師命,老子學會揍人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哪念經!”
老道慘叫連連,一時間好不熱鬧。
塗老八怕出人命,有意上前阻止:“年輕人,下手沒個輕重……”
石老六伸手一攔,擠眉弄眼:“沒事兒,鬧着玩。”
出不了人命,小葉殺人絕不廢話一句。這孩子的脾氣長輩們早已領教,天崩地裂,那也得讓人家撒完這通氣再說。
老道喊得殺豬也似,帶着哭腔急呼:“門主,門主救命!”
這頓架打得酣暢淋漓,不動兵刃,卻比任何時候過瘾,一解這段日子的悶氣。揍完老的還有小的,那小的吓得半死,連拼命都不敢,葉召遠大笑:“這時候別說門主,天王老子也沒用!”
本來嬉笑怒罵的大夥兒一下安靜了,何碩呆望門口,直到葉召遠百忙之中擡頭一看,立即呆若木雞。
葉門主背光而立,手下分立兩行。
“門主啊,門主,令公子這是要置我于死地……”老道臉上五彩斑斓,嘴巴也腫了,說話甕聲甕氣。
葉召遠僵在那裏,此時倒很冷靜,不停琢磨怎麽把剛才那番話收回,或者當做從沒說過。
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從半死老道身上站了起來,幾步走開,順便理理衣袖,再順便低聲道:“您老人家怎麽來了。”
葉從容沒有看他,進門看一眼老道:“小孩子打架,法師莫見怪。”
“沒有沒有,小事小事。”老道捂着傷臉,立馬改口。
葉召遠頂瞧不上老道的樣子,小聲嘀咕:“慫貨,我倒寧願看你告狀。”
“師父,一點誤會。”何碩一貫地替師弟遮掩,無奈這邊堵上那邊又漏,這邊恭敬地回話,那邊轉過頭毫不客氣地斥:“閉嘴!”
淩虛劫後餘生,趕緊和淩大實退去安全地帶,甚至沒心情欣賞小葉的窘境。
粼湖書齋從未這樣熱鬧,尤其門主提前光臨之後。石老六有點坐立不安,尤其門主很快從人群中發現了他。
“已查實,馬老三出現在鄱湖一帶。”石老六不等問起,立即上前:“他欲西渡,看起來要逃進苗疆,進了苗寨就是苗人的勢力範圍,咱們在那的眼線太少,還都是漢人,真正的苗人地盤是針紮不進。”
葉從容點了點頭,笑道:“給你三天,抓不着順便跳了鄱湖。”
石老六擦汗,不僅因為天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