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 - 第 26 章 ☆、章

東臨渡口,曙光乍現,滔滔江水無情流淌。

李仲立馬遠望,除了眨眼紋絲不動。王子興信馬由缰繞了幾圈,停在他身後:“卯時了,會來嗎?”

“是我們早到了。”

“她若想來,一定提前從慶州動身,算好日子赴約。”王子興像在寬慰:“所以不會等太久。”

“會來嗎?”李仲眼裏發虛。

王子興愣了一下,無言以對。

“話說,你們到底怎麽搭上的,我這兒還沒審呢。”他漫不經心地:“反正閑着,說說。”

“就是您和總管談情說愛忙得很,讓我盯緊她以免壞了好事。盯也得有個由頭,一來二去就熟了,本來也熟,小時候一塊兒玩的泥巴。長大的她比小時候壞多了,可算把我整慘,風裏來雨裏去的,我一病她倒過意不去,你說怪不怪,被她照顧一下,我也……說不上來,起初是沒辦法,後來看不見的時候特別難受。她的壞都是假的,我又碰巧看見真的,很不壞,很好,很該憐惜,就是覺得遇着很該憐惜的女人。”

輪到李仲無言以對。

季玉珠吃過早飯,順便給他們買來幹糧,王子興迎上去:“以後不要親自動手,把你想做的一切交給我。”

“吃飯難道也不親自動嘴?”

兩人相視而笑,濃情蜜意。

李仲視若無睹,卻比任何時候都盼望餘兆出現。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光陰流逝一如滾滾長江東逝水。

直到季玉珠勸他別等了:“這個結打得太緊,只怕一時解不開。”

他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算了,走吧。

船只靠岸,玉珠已女扮男裝,王子興從上到下換了一身行頭,李仲壓低鬥笠,回望熟悉的江岸。

晴空萬裏,水面泛起金波,船向江心駛去。

王子興夫婦坐在船頭,李仲無心看景,百無聊賴窩在艙中。這條船已經被包下,沒有閑雜人等顯得空空蕩蕩,船家為客人預備了茶水和茶點。

他的目光落在一碟杏仁糕上,然後移開,又盯回來。太熟悉了,吃了田媽二十多年的點心,閉着眼睛都能聞到。

“打算悶悶不樂到什麽時候,李二少爺。”餘兆戴着和他一樣的鬥笠,一身青布素袍。

李仲擡頭望着她,從未有過的輕松,從未有過的慶幸,滿心失而複得的喜悅,一切煩惱抛到九霄雲外。想起這些天所受的折磨,似乎沒有那麽不堪回首。

她摘下鬥笠,盤腿而坐:“二爺這是游江?”

他賭氣道:“私奔。”

“和正室夫人私奔?”

“已是別人的夫人。”他朝船頭望了一眼,笑道:“許久不見,倒會盯梢了。”

她說自己準時趕到,只信一雙眼睛看到的,不信一對耳朵聽到的,所以藏在船上,一路看盡王子興夫婦的如膠似漆。

李仲特別想知道她是一直懷疑,還是中途懷疑,亦或死馬當作活馬醫,不過這個時候最好別問,只要坐上這條船,就是最好的回答。

“想過很多次游江的情景,沒想到是這樣。”

“不好嗎?”

“遲來的大概總是最好。”他悵然道:“該來的也許總是會來。”

“大概也許?”

他起身邀請她去船尾吹風,順便掌心向上,向她伸出了手:“人們總靠不計其數的大概也許撐着。”

這個人是想要親近的,這只手是想要握住的。

和自己的手一樣幹而溫,一時感覺不出,仿佛沒握,可又真真切切,猶如江風白浪大而無形。

“不管遲來還是該來,現在我很歡喜。”她綻開一個平靜的笑顏,不管下船會遇到什麽,現在的歡喜才是大而無形。

考慮太多将來,卻想過沒現在,無論你要一個怎樣光明燦爛的未來,至少該給自己一個不算灰暗蒼白的現在。

有了他就有現在,餘兆松開被緊握的左手,用右手勾住脖子,吻了她的現在。

手還空懸一邊,脖子驟然一緊,李仲暗道不妙,然而大勢已去,憧憬已久的溫存轉瞬即逝,短暫到無處喊冤。僵了半晌,腦海中只回蕩一句:來而不往非禮也。

“再往前就是天殘門的地盤,我想把他們順利送過險地。”心裏說着要,身體卻誠實不起來。

餘兆背過身靠坐船沿:“後頭的路只能自己走了,你能做到這一步,已是情義俱在,說實話我若不是親眼所見,簡直要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

“沒你說的那麽好,我不過是……”

“想想回去要面對什麽,你就不會認為舉手之勞何足挂齒了。”

說到回去,所有神彩瞬間淡褪,不是玩不盡興的黯然,而是無邊的失意與無盡的落寞。他靠坐下來,解下腰上的玉牌。

白玉瑩潤,雕工精美,托在手中尚有餘溫。

“料子很好,我看大當家也有一塊。”舉起對着陽光瞧上一眼,她贊不絕口。

“它能讓任何人在李家地盤上通行無阻,随時調動所有人力物力,令出即行,令行禁止。”

她突然覺得手上沉甸甸的,連忙奉還。

“是個好東西。”他感嘆道:“老左窮盡一生,結果死在上面。”

“他的野心未免太大。”

“你知道野心是什麽?保命用的。不做狼就得吃草,草也不夠,有上頓沒下頓。吃草就沒事了?身前身後還有狼吶。你或許會說,跑不就得了,只要跑得夠快,跑出這片林子。”

林子之外還是林子,或者不是,她若有所思:“我只是覺得……他若早些舍去權財,或免一死。”

“我在李家二十多年,沒見過所謂的金盆洗手,身處江湖二十餘栽,沒見過真正的功成身退。老左這麽惜命的人,他清楚得很,無論如何到頭來都是個死,舍與不舍,不過是死法不同。”他笑了笑:“我也清楚得很,一個人生來擁有的東西,你們叫它天生好命,可一個人也會被他的好命吞了,連骨帶肉。”

如果小果在這兒,定說吞我吞我。若是長椿,會說換我換我。即便自己,也想翹腿如八十歲老奶奶,搖頭晃腦長嘆一聲身在福中不知福。

倘若這些不知愁滋味的少爺肯伸長脖子四處看一看,靜下心來随便想一想,世上大抵就沒有無病□□這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