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郎腰瘦不勝衣 - 第 71 章 ☆、七一

遂易嬴姓以為江氏。

江溫酒說這句話時,語氣再平常不過。

聽在山巅上衆人的耳裏,卻如驚雷炸響。

嬴姓。

這個早已葬在歲月長河裏的姓氏,對于在場衆人而言并不陌生。這個被史官以鐵筆镌刻在青史上的姓氏,在腳下這片大地上書寫過一段只屬于它的霁月風光。

世人常道,天下大勢,自古便是分分合合。千萬年來,足下的土地不知承受過多少滔天禍亂。青史上自然不缺聖帝明王,也不乏亂世英雄。

史官們執筆镌刻出這些帝王英雄的生平時,少不得“自稱我長,相謂彼短”,因此後人翻閱這些帝王英雄的過往,總會發現正史野史之上對其褒貶不一。

唯有一人例外。

正史也好,野史也罷,都稱他為“千古一帝”。

此人姓嬴,單名瑀,九霄開國皇帝。

七百年前九霄之上各小國之間兵革互興,烽鼓不息,天下動蕩不安長達數十年。後來嬴瑀領兵橫掃六合席卷八荒,最終使海內一統,建立了九霄國。

嬴瑀在位時,提出“民貴君輕”,把為百姓謀福祉看的很重。開科舉、減賦稅,殚精竭慮憂國憂民。

也正因如此,這個開國皇帝,最後操勞過度,不足五十歲便駕崩。

嬴氏江山傳承了四百年之久,多的是不足半百就駕崩的皇帝。最後一任嬴氏帝王一生無後,駕崩後九霄分裂,在經歷了幾近百年的亂世後,玉氏、風氏、衛氏、原氏才得以四分天下。

而嬴氏與九霄國,都葬在了歲月那條長河裏。

後人們只能從史書上窺見曾經的太平盛世。

是以乍一聽見易嬴為江,衆人心中不可謂不震撼。

若真如江溫酒所說,那麽……他是嬴氏後人?

只是,史書上記載嬴氏一族人丁不興,子嗣單薄,江山傳至最後一任嬴姓帝王嬴詢手中時,他已是嬴氏一族最後一個男丁。可偏偏……他一生無後。

駕崩後江山後繼無人,諸侯并起,導致九霄分裂。

所以……江溫酒怎麽可能是嬴氏後人?

“不可能!”就在衆人疑窦叢生時,沈棄已近乎崩潰的吼了出來。他道:“你姓江,你是九淵少主,你不可能是嬴氏後人!”

九淵?

山巅上衆人再次面面相觑,這又是什麽地方?

“呔!”站在人群中的風不渡看了眼把自己裹在鬥篷裏戴着面具的沈愁,索性一撂衣袍席地而坐,樂呵呵道:“比茶樓說書精彩多了,老子聽完再下山也不遲。”

衆人:“……”

于是等江溫酒眸光一轉,瞥向山巅上其他人時,便發現不少人就地坐下,把刀劍橫在腿上,眼角眉梢滿是看好戲的神情。

江溫酒:“……”

他回頭看向商青鯉,就見玉無咎不知何時走到了商青鯉身旁,與她并肩坐在地上,兩人正低着頭竊竊私語。

江溫酒額頭青筋一蹦。

他深吸了一口氣,耐着性子對沈棄道:“嬴詢是我高祖父。”

“荒謬!”沈棄仰天笑道:“世人誰不知他一生無後!”

江溫酒長眉微蹙。

這時又有兩人從一側山道而上。

一人鶴發童顏,身材矮小,下巴上卻蓄了三寸長的胡須。另外一人月白長衫,容色皎然,眼燦燦如岩下電。

一剪梅與商逐岫。

江溫酒展眉。

兩人似是沒料到山巅上會是如此情形,步入山巅時不由愣怔。

愣怔之後一剪梅擡眼便見到了站在門樓臺階下的沈棄,他伸手一捋胡子,笑眯了眼,足下一點,人已在空中留下數道殘影,只眨眼間就到了沈棄背後。

沈棄若有所覺,正欲轉頭向背後看去,不及他肩膀高的一剪梅已經拽住了他背後一縷長發,手上稍一用力,向下扯了兩下。

“嘶。”沈棄腦袋不自主往後一仰,眼角的餘光瞥見臉色紅潤的小老頭仰着臉笑眯眯道:“小棄子,終于抓住你了!”

沈棄見到一剪梅時臉色一白,忙抽出腰間軟劍向後刺去,一剪梅拽住他的頭發不松手,倚仗着絕妙的輕功一時落在沈棄身前,一時落在沈棄身後。

頭皮被牽扯住,疼的沈棄眼眶發紅,他有心想要割斷那縷頭發,但一剪梅動作極快,劍尖過處往往都是一剪梅留下的殘影。他心一橫,手腕一翻,軟劍便要貼着自己的頭皮割斷握在一剪梅手中的發。

恰在此時,一剪梅一腳蹬在了他的臉上。

扯住他頭發的手一松,豎起兩指,直接點住了他的穴道。

而後衆人便見這個鶴發童顏的小老頭兒一腳把沈棄踹翻在地,叉着腰道:“小兔崽子!老子為了找你離開九淵一年多了!看老子不好好收拾你!”

“咳。”江溫酒咳嗽了一聲。

一剪梅瞬間宛如一只受驚的兔子,僵硬地轉身面向江溫酒,幹巴巴道:“少主!”

江溫酒看着倒在地上的沈棄,遲疑道:“他……”

一剪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沈棄扛在肩上,慌不擇路般直接跳下了山巅,道:“他是我的!”

江溫酒:“……”

衆人:“……”

萬丈山巅說跳就跳,輕功該是好到何種地步!比起太虛宮連雲縱只怕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以九淵到底是什麽地方?

這個老頭兒又是何人?

另一邊,趁着衆人的視線被一剪梅吸引,商逐岫已和姜亓兩人出手制住了白衣人與沈愁。

江溫酒見此,一抖袖袍,對山巅衆人道:“都散了吧。”

衆人:“……”

直到江溫酒一行人的身影在山巅消失,才有人恍過神來般嚷道:“不是說西臨太女握有聞命麽?!”

其他人:“……”

“九淵是什麽地方?在哪兒?”

其他人:“……”

“易真人,這江道長到底是不是你的弟子?”

“诶?易真人怎麽不見了?”

“……”

實則江溫酒并沒有說謊,他的高祖父是嬴詢。

嬴詢在位時,皇後陳氏曾為他誕下一子,單名覆。

只是嬴詢并沒有讓嬴覆繼承江山的想法,甚至向世人隐瞞了嬴覆的存在。

嬴覆十五歲那年,嬴詢給了他一千死士,對他道:“覆,乃王朝覆滅之意。”

嬴覆聽言一言未發去嬴氏祠堂跪了三日,之後帶着死士渡過佐江,一路往北,攀過雪山,一步步走出了九霄地界,避世而居,自成九淵一族。

後來得知嬴詢駕崩,九霄分裂。

嬴覆念及離開皇宮時曾渡佐江往北,因而改嬴姓為江氏。

嬴覆是嬴瑀之後第一個長命百歲的嬴氏男子。

跟着嬴覆的一千死士裏,自然不缺能人異士,安定之後有人醉心武學,有人鑽研機關術法,有人樂得種地垂釣。

算來,九淵至今,也已傳承三百多年。

他們遠居北楚與東朝交界處的白澤山脈以外,位于萬仞山中,過着與世無争的日子。

偶爾也有耐不住寂寞的族人會離開去游歷山水,路上見到年歲小的乞兒也會領回九淵養着。

沈棄便是被一剪梅撿回去的。

初到九淵時,他除了知道自己叫沈棄以外,別的都不記得了。但他年少好學,很得族中長輩們喜歡。

長到十七八歲,便常常跟着其他人出門游歷。兩年前某次游歷之後,回到九淵,性情大變。

後來索性偷了許多族中前輩們編寫的武功秘籍失蹤了。

原本不是什麽大事。

某日九淵現任族長,江溫酒的父親江牧遙接到消息稱沈棄頻繁在北楚長安道活動,且多次偷入北楚皇宮。

江牧遙覺得事有蹊跷,便打發江溫酒到北楚探個究竟。為了方便進出皇宮,特意寫信給易凡子讓江溫酒扮成他的大弟子。

只是江溫酒到北楚時,沈棄卻如同人間蒸發了般。

直到遙山這日,江溫酒才從沈棄和姜亓的對話裏猜出沈棄是沈丘的後人。

沈丘此人,是嬴瑀的貼身護衛。

正史記載是在嬴瑀駕崩後自刎而亡。

其實……沈丘在嬴瑀駕崩後就瘋了。他先是守着嬴瑀的遺體,不允許任何人靠近,後來被人打暈關進大牢,一直嚷嚷着要讓嬴瑀起死回生,最後便失蹤了。

江溫酒曾聽江牧遙說起過沈丘,因此在遙山一聽到“起死回生術”和那句“他已經死了六百多年了”便想到了沈丘和嬴瑀。

下山後,衆人從姜亓那裏得知,沈丘從大牢逃離後一直在尋找能讓人起死回生的法子,至死也念念不忘。沈氏後人,為了完成先人遺願,也曾尋找過,最終不了了之。

到沈棄父親這一代,他父親同魔障一樣竟又惦記起這件事。臨終前對三兄弟提及得聞命,再尋引魂的法子,或能讓嬴瑀活過來。

姜亓只當是父親說的糊塗話,并未放在心上,卻不知年歲最小的弟弟沈棄将父親的話當了真。

後來家中發生重大變故,三兄弟就此分散。

沈棄當年重傷之下失憶,淪落成乞丐,被一剪梅帶回九淵,兩年前游歷時與人比試,頭部受到重擊,想起了幼時的記憶。

當他回憶起父親臨終前說的話時,他找了很多有關嬴瑀的書籍來看,而後便對書中記載的這個人物産生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崇拜。

沈棄想複活嬴瑀。

他想,這樣的人物不能躺在冰冷的棺材裏。

他想,這樣的人物怎麽能夠長眠于地下呢?

他知道北楚舉國信道,更是無意中得知北楚皇帝玉空寒一心追求長生,所以他先去了北楚,想找找關于聞命和父親所說的引魂的法子。

但他沒有找到。

他需要幫手。

沈棄想起游歷時曾聽說東朝東都有個天下镖局,主人姓沈名愁,與他二哥的名字一模一樣。

于是他去了東都。

潛入天下镖局去見沈愁那天,他發現了一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