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開在崖壁上的豁口長百尺,高不過七尺多,勉強能容得下人直立鑽進去。
江溫酒抱着商青鯉進入豁口最低處時,豁口邊緣處已經站了不少先到的人。商青鯉松開圈住江溫酒腰的手,擡眼向豁口深處看去。
前方漆黑一片,見不到絲毫光線。頭頂怪石嶙峋,腳下西高東低。不知從何處刮來的風夾雜着潮濕和土腥味撲面而來。像極了黑暗裏沉睡的猛獸張開的血盆大口,森冷猙獰。
有門派先上來的人身上背了捆繩子,此時正将繩子丢到崖下,助憑借自身輕功難以上來的門人一臂之力。
身後勁風拂過,商青鯉回首便見長孫冥衣、玉無咎、花百枝等人也已從崖下上來。
這時便聽得左吟沉聲道:“諸位跟我來。”
她留下了幾名弟子仍舊守在豁口邊緣為後面上來的人引路,卻并未帶着衆人往豁口深處走,而是沿着豁口邊緣向上去。邊走邊向衆人說起她當日帶弟子前來打探虛實時的經過。
原來她當日帶着弟子來到桃李村發現任芊芊所言不假,确實有這豁口的存在之後,便帶了弟子進入過豁口裏,想看看盡頭是不是有通往機關墓的入口。
經她和弟子們親身所探,發現這豁口雖然從外面看長達百尺,實則若是從最高處或最低處進入豁口向前是走不了多遠就會撞上山壁的。只有從正中處進入豁口,才能一直走向深處。
至于機關墓的入口到底存在與否,她卻并未探明。因為她帶着弟子從正中處向內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始終不曾看見盡頭。左吟顧慮到她們人數有限,到底是不敢冒險深入,選擇了原路返回,只在正中的邊緣處做了個标記,便下了山崖。
到了豁口正中處,衆人果然看見了左吟做的标記——一條綁在山石上的白綢子,像是随手從衣服下擺撕下來的。
有銀筝閣弟子從懷裏掏出火折子,點燃了随身背上來的火把,領着衆人向深處走去。
衆人一面要注意不甚平坦的腳下,一面要注意頭頂時不時冒出來的山石,人數衆多,火把的光線又不可能照亮每一個人的腳下,一時間不少人走的磕磕絆絆。
半明半暗的光線裏,江溫酒伸手牽住了商青鯉的手。
商青鯉腳下一滞,耳朵一熱,臉頰上飛出一抹紅暈,順從的攤開了手掌握住他的手。
心跳有點快。
她想,這真的就是喜歡了吧。
而後她伸出另一只手,從扣在腰間的銀色袋子裏摸出一顆夜明珠。與此同時,跟在她身後的長孫冥衣,以及長孫冥衣身後的二十個賞金獵人,都動作一致的從懷裏摸出了顆看起來一模一樣的夜明珠。
二十二顆夜明珠熒白的光暈頃刻間照亮了這一方空間,引得不少人側目看過來。
衆人眼神複雜的看了眼商青鯉等人手上的夜明珠,夜明珠不算大,但像是會流動一樣的瑩白色光暈和珠子上時隐時現的淡藍色紋路無一不說明這夜明珠是罕見的極品。
把價值連城的夜明珠拿來照明用……也只有拈花樓的人能做得出來。
随着一步步深入,前方漸漸變得開朗。
約莫走了一個時辰,巨大的一堵石門橫亘在了衆人眼前。打磨的極光滑的石壁上,雕刻着各種古怪的花紋。
有些喜歡鑽研機關的人湊上去上下打量這堵石門,想要從上面的花紋上尋找出能開啓石門的蛛絲馬跡。
旁人只得舉了火把在一旁替他們照明,看着他們在石門上敲敲打打。
站在商青鯉身後的玉無咎就着夜明珠的光暈看了眼商青鯉與江溫酒牽在一起的手,心底輕輕嘆了口氣,上前幾步走到石門前将石門上的花紋一一看過,又嘗試着伸手推了推石門。
眉頭微微一皺,道:“這門上…并沒有機關。”
他說這話時聲音沒有刻意拔高,但依舊冷冷淡淡落入了衆人的耳裏。
“沒有機關?”風不渡大着嗓門驚訝道。
“嗯。”玉無咎道:“這堵石門重逾千斤,是一堵死門。”
“那……”
“要麽以蠻力推開,要麽……炸開。”玉無咎不等風不渡問完便打斷道。
玉無咎這話一出,衆人不由啞然。
若是把石門炸開,只怕門還沒開,山就先塌了。炸開這一法子,顯然是行不通的。
眼下便只有選擇将它推開了。
幸而石門雖重,但一來他們人多,二來不乏外家功夫練的好且內力深厚的人,推開這道石門也算不得難事。
在石門被推開一條縫的瞬間,石頭摩擦地面的聲音和門後“咔嚓咔嚓”的聲音一下下敲擊在衆人心上,緊張又期待。
直到“轟隆”一聲,石門終于完全被推開。
門後漆黑的空間裏,鑲嵌在石壁上的一盞盞燈見風即燃,将門內一切照的纖毫畢現。
——什麽也沒有。
站在門口的衆人只看得見正對石門的是一堵與石門一模一樣的石牆,牆上有四個入口,分別通往四個不同方向。
玉無咎俯身從地上撿起一枚石子,擡手正欲向裏擲去。還不待他将石子擲出,已有一人迫不及待從門外竄了進去。
就在那人一腳踏入門內的剎那,四個入口裏忽然射出無數羽箭,箭尖在燈光下泛着幽幽藍光,直直向那人射來,那人反應極快,忙縱身向門外一撲,只被一支箭紮到了腿。
說來也怪,那些羽箭只堪堪到了門邊,便紛紛墜地。這一切只在眨眼間,快的還不待門外衆人反應過來時,就已經塵埃落定。
被羽箭紮到腿的那人坐在地上,抹了一把汗,嗤笑道:“吓死爺爺了。”
他伸手将腿上的羽箭拔掉,站起來還未走出兩步,衆人便見他突然極凄厲地慘叫了一聲,然後——頃刻間化為一灘血水。
寂靜,死一樣的寂靜。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視線僵硬地落在門內一地的羽箭上時,不由狠狠打了個寒顫。這羽箭上淬的毒,竟然霸道至此!
若是這些箭直接從門□□了出來……
冷汗一滴滴淌落,不少人心頭泛起寒意,已不敢去想墓中還會有什麽比這羽箭更狠毒的機關存在。
即使在來之前衆人已經清楚,這墓中必定機關重重,殺機四伏。但,眼前的這一幕仍然太過震撼。
“咕咚。”寂靜中風不渡吞了一口口水,道:“他奶奶的!沈愁這是逼老子玩命啊!這生意不劃算不劃算!老子不做了!”
他說完從身旁的一人手裏奪了火把,轉身就走。
“風镖頭。”左吟回過神來,開口喚道。
風不渡頭也不回道:“什麽也別說了!長生長壽也要老子有命在,沒命都他娘的瞎扯淡。”
他這一走,剩下的人便開始騷動起來。
江溫酒與長孫冥衣異口同聲對商青鯉道:“你回去等我。”
“……”商青鯉看了一眼地上那一灘血水,道:“要麽一起進去,要麽一起回去。”
她話裏滿是堅決。
“也罷。”長孫冥衣冷着眉眼道:“闖吧。”
江溫酒在她耳邊輕笑,聲音魅惑十足,道:“生不同寝死同穴,挺好。”
商青鯉心中一顫,握住夜明珠的那只手狠狠攥緊,夜明珠在她手裏碎裂成沙,她猶自不知。
她想到八歲那年,當歸磕在金磚上的猩紅血跡和縱身跳入火海時唇邊的笑。
又是這樣。
那年無數人拼了命換得她茍且偷生這麽多年。
活命的代價如此沉重,今天的她,已經給不起了。
她垂下眼,掩住眸中洶湧的波濤。聲音裏帶着些笑意,道:“好。”
陸陸續續有人打起退堂鼓,選擇離開。最終一小部分人原路返回,大部分人還是留了下來,決意要闖上一闖。
玉無咎一直站在石門邊冷眼看着衆人選擇去留,只在視線落到仍舊站在原地的商青鯉時,皺了下眉。
他緩緩走到商青鯉身邊,道:“你…”
商青鯉擡眼看着他,眸光一閃,打斷他道:“我有話想與你說。”
她眸中似有深意,玉無咎眉梢一挑,點了點頭。
“哼。”江溫酒在耳畔輕哼一聲。
商青鯉無奈道:“是玉輕舟讓我帶給他的話,早前一直忘了,恰好想起來。”
知道玉輕舟與商青鯉向來交好,江溫酒并未懷疑商青鯉的話,不情不願松開了握住她的手。
玉無咎與商青鯉兩人只走到一旁說了幾句話,很快便一并回來了。
商青鯉走到江溫酒面前,忽然仰起頭對他笑了笑,道:“我可以抱抱你麽?”
江溫酒一愣,旋即笑開,張開雙手,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商青鯉撲進他懷裏,在他懷裏紅了眼眶。
江溫酒擁住她,長嘆了口氣。還不待他開口,便被商青鯉已迅雷之勢點了穴道。
另一旁玉無咎出手迅速,在長孫冥衣毫無防備時也将他穴道點住。
“你……”
“小鯉魚!”
商青鯉退離江溫酒的懷抱,伸手點住了二人的啞穴,從腰間袋子裏掏出兩粒藥丸塞進他們口中,又上前抱了抱長孫冥衣,道:“這藥,你認得,是師父給的千日醉。”
然後她擡手将二人劈暈,對站在他們身後面面相觑的賞金獵人和花百枝道:“帶他們回去。”
她眸色冷厲,讓人不敢反駁。
“是。”賞金獵人們沉聲應道——他們都是從漠北而來,清楚長孫冥衣與商青鯉的關系,一直将商青鯉當成拈花樓半個主人,自然聽命而行。
唯有花百枝,長嘆了一聲,扶住江溫酒,沒說話。
“走吧。”商青鯉側頭看向玉無咎。
“好。”玉無咎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