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閃電驟然劈過,似是要将天空撕裂成兩半。
白光飛流直下,一剎那殿中明亮如晝。
一前一後進入大殿的二人跨過門檻便停下了腳步,後面那人抖了抖黑色鬥篷上澄澈的積水,上前兩步替前面的人解開了鬥篷。
連帽的寬大鬥篷被褪下,商青鯉透過忽明忽暗的火光,看清了他的樣貌。
縱使是見慣了絕色男子的商青鯉,在見到這人的第一眼,仍舊覺得驚豔。
他貌如香培玉琢,豔似霞映澄塘,神若月射寒江。着一襲銀色長衫,修骨玉成,如松生空谷。
既有不遜色于江溫酒的豔,又有不輸于長孫冥衣的冷,端的是冷豔無雙。
偏偏這樣一個男子,懷中卻抱了個孩子。
商青鯉眉眼一揚,視線掠過他的臉,落在他懷裏的孩子身上。孩子很小,被他橫抱着,剛好可以藏在鬥篷裏不被雨水淋到。
此時那孩子揉了揉眼,伸出胳膊圈上了男子的脖子,聲音軟軟糯糯,喚道:“爹爹。”
“嗯。”男子低聲應道,音色清越。他輕輕一擡眼,環視了一圈殿中。見到殿中一衆江湖人,神色無波。
替他解開鬥篷的那人将自己身上淌水的鬥篷一并脫下,鬥篷下是一張普通卻面色沉郁的臉,瞧樣子應當是男子的侍從,不待男子發話便上前在殿中整理出了一小塊幹淨些的地,生了堆火,又細心從角落裏抱出一些幹草鋪在了火堆旁。
“爹爹。”那孩子又喚了一聲男子,腦袋在男子的脖頸處蹭了蹭。
“阿橫。”男子應道。
“阿橫自己走。”
男子聽言小心翼翼将阿橫放到地上,阿橫牽着男子的手邁着細碎的步子走到火堆旁,沖抱着幹草正在鋪地的那人笑了笑,道:“多謝郁叔叔。”
那人面上的沉郁之色稍稍褪了些,僵硬地笑了下,把幹草鋪好,側身坐在了一旁的地上。
“爹爹坐。”阿橫伸手一指草堆,仰頭道。
男子依言在幹草上盤腿坐下,阿橫坐到男子身邊,伸出一雙手在吞吐的火舌上晃了晃,睜着雙漂亮的眼好奇地四處張望,見殿中坐了許多不認識的人,倒也不露怯意。
在座的衆人都算得上是高手,早在馬蹄聲在寺廟外響起時便都睜開了眼,阿橫精致的眉目落在眼裏,不由在心中感嘆好漂亮的男孩。
唯有商青鯉,在看清阿橫容貌時,不自覺皺了下眉。他稚氣卻精致異常的眉眼,與銀衫男子只有七分相像,剩下的三分讓商青鯉心底生出一縷熟悉感,卻又捕捉不到這熟悉之感到底從何而來。
坐在她身旁的江溫酒忽然把唇湊到她耳畔,道:“他就這般讓你挪不開眼麽。”
他呼出的氣息落在耳畔,癢癢的。
商青鯉僵着身子與他拉開一段距離,偏過頭來有些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江溫酒笑道:“那個男人。”
“……”商青鯉挑眉,似笑非笑。
她近日裏在他面前似乎很喜歡像這樣有些戲谑地看着他,卻從未見她在面對旁人時如此神情。這樣的她,褪去了幾分清冷,像是冰山被融化去了一角,讓江溫酒心生愉快。
商青鯉轉眸又看了眼阿橫,到底是沒能想到他眉眼間的熟悉感出自于何人。
殿上靜悄悄的,不多時便有鼾聲響起。
商青鯉阖上眼,又一次閉目養神。漸漸便覺困意上頭,半夢半醒間被江溫酒伸手攬住,她順勢将頭靠在了他的肩上,沉沉睡了過去。
到了後半夜,雨勢越來越小,至翌日清晨,已風止雨歇。
銀衫男子一早就帶着阿橫和侍從離開了,不知是不是商青鯉的錯覺,銀衫男子踏出廟門時,似乎回頭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裏飽含了無數她看不懂的深意。
衆人随意就着水囊裏的清水抹了把臉,吃了些幹糧,便熄了火堆,繼續向朝陽縣趕去。
等穿過縣城,到了任芊芊的家鄉桃李村時,已經過了正午。
桃李村因村中種滿了桃樹李樹而得名,村子不大,住戶也不多,約莫只有四五十戶人家,因這五十來戶人家裏,大部分都姓任,因此桃李村又叫任家村。
商青鯉一行人到的時候,并未在村裏見到其他江湖人,問過村民後才知道幾批比他們先到的人都已經去了峽谷附近。
衆人自是不再多做停留,跟着宮弦一路趕去了峽谷。峽谷兩邊連着的是延綿起伏蜿蜒曲折的群山,山峰陡峭,怪石林立。
有水流湍急,瀉出于峽谷間。
河灘上滿是石子和泥沙,踩在腳底微微有點硌腳。
已有不少人聚在河灘上,仰頭向那座被劈掉山頭的崖壁看去。
山崖拔地而起,遠遠看去高聳入雲。白色的崖壁上零星生長着幾棵植物,黑黝黝的豁口就斜開在白色的崖壁之上,由上而下,隐在雲霧裏看不真切。
這座山崖比商青鯉想象中要高出很多,莫說是村民們上不去,便是普通的江湖人,想攀上去也絕非易事。
“如此看來,任芊芊的輕功應是極好的。”花百枝執拂塵的手伸出,用拂塵一點山崖的方向,道。
“道長所言甚是。”不知何時走過來的解東風道。
商青鯉聽言轉頭看了眼解東風,他腰懸寶劍,眉目端正,看上去年歲不大,應在二十四五間。這一路行來,雖是一道,但解東風除了會和攬劍山莊的弟子以及宮弦開口說上幾句話以外,對着商青鯉等人自始至終都沒有要親近結交的意思。
現下他主動來接花百枝的話,不免有些耐人尋味。
花百枝顯然也有些詫異,只笑了笑,并沒有接解東風話的意思。
“這山崖險峻難攀,來此的千餘人怕只有一半人能憑借自身輕功毫不費力的攀上去。”解東風似是自言自語般道:“解某耳聞太虛宮有獨門輕功‘連雲縱’已久,道是百丈絕壁可履其上如平地,可惜一直無緣得見。”
商青鯉清楚,解東風所言不假。這峽谷裏各門各派挑出的精英弟子一共有千餘人之衆,但山崖過于陡峭,并非所有門派的弟子都以輕功見長。需知輕功也是需要內力支撐的,若是攀至一半,內力不繼,從崖上跌落也是有可能的。
就這一點而言,在場以練外家功夫為主的門派,幾乎很難憑借自身攀上崖壁。
只是…解東風刻意提及連雲縱是何意?
“好說好說。”花百枝笑眯眯晃了晃拂塵,回道。
“解某拭目以待。”解東風道。
此話一落,他轉身便離開了。
商青鯉從他的話裏,聽出了挑釁意味,不由揚了揚眉,側頭看向花百枝。
花百枝将拳頭抵在唇邊,咳嗽了一聲,眼神左右晃了晃,湊過來道:“秘密。”
“噢。”商青鯉随口應道。
“和他有關。”花百枝伸手一指與長孫冥衣站在一處正在說着話的江溫酒,賊兮兮道:“商居士若想知道,便去問他。”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商青鯉眸底掠過異色。
又是江溫酒。
他身上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難得。”商青鯉突然喃喃自語。
“難得什麽?”花百枝疑惑道。
商青鯉搖了搖頭,轉身向河邊走去。心中想着,難得江溫酒與長孫冥衣能如此心平氣和站在一起,而沒有大打出手。
直到各門各派的人都到齊以後,宮弦的師叔左吟帶着銀筝閣的弟子先行向崖壁上攀登而去。餘下衆人裏輕功不錯的人自是不甘落後,相繼飛身而上。
遠遠看去攀崖的人衣袂飄飛,如彩蝶飛舞。
商青鯉把鴻雁刀挂在了腰間,仰頭灌下半囊酒,往山崖的方向走了幾步。
“我抱你上去?”江溫酒跟在她身後笑道。
“…不必。”商青鯉擡眼向崖壁上的豁口望去,道:“我聽說……”
她話還未說完,解東風已經帶着攬劍山莊的人向他們走來,道:“解某前來長個見識。”
之前解東風提及連雲縱之事,花百枝自然已向江溫酒提了。因此江溫酒聽言朗聲笑道:“那麽,還請解大俠把眼睛擦的亮些。”
他笑聲裏透着毫不掩飾的戲谑。
“你…”
解東風張口欲言,卻見江溫酒一把将商青鯉攬入懷裏,縱身上了崖壁。
他廣袖随風,足下輕點崖壁上凸出的石塊,從容而上,一如閑庭信步。當真應了那句“百丈絕壁能履其上如平地”。
解東風沉了眼,眸中狠戾藏也藏不住。
而商青鯉猝不及防被江溫酒攬在懷裏,他的手圈在她的腰間,勁風如刀,撲面而來。她只稍一擡眼,就能見到他瘦削的下巴,豔色的唇。
心如擂鼓。
她深吸了一口氣,在他懷裏紅了耳朵。
垂在身側的手,指尖顫了顫,到底還是伸手摟住了他的腰。
他籠在寬大袍子下的腰身很瘦,她輕易便能圈住。
熟悉的檀香萦繞在鼻間,商青鯉彎了彎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