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郎腰瘦不勝衣 - 第 37 章 ☆、三七

記下明日彙合的時間和地點,演武場上陸續有人起身離開。

長孫冥衣帶着卿涯去了拈花樓在浣沙城裏的一處暗樁,商青鯉與江溫酒随着人流出了銀筝閣,堪堪走到那塊人高的石碑處,便見玉無咎站在香楠木的拱橋上,正向她看來。

玉無咎不似江溫酒那般一舉一動都能予人一種風流無雙的感覺,也不似長孫冥衣那般如冰似雪予人孤高冷傲之感,他站在在那裏,整個人便凜然如一柄出鞘的利刃。

他的容貌比不過江溫酒咄咄逼人的豔,也比不過長孫冥衣睥睨塵嚣的冷,山眉水眼,卻是清雅以極的絕色。

商青鯉只掃了他一眼,便挪開目光,腳下并未作停頓,幾步上了拱橋。

“商姑娘。”

玉無咎在商青鯉将要與他擦身而過時開口喚道。

商青鯉冷眼以對。

“金陵之行,無異于盲人瞎馬。”玉無咎側身目光掠過與商青鯉并肩而行的江溫酒,眸色稍沉,道:“與其孤軍奮戰,不如連手闖墓。”

連手?

商青鯉腳下一頓。

機關墓裏不知是何情形,所去者衆,一旦闖過墓中機關,得到天殺,屆時江湖上必定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對于天殺,她既然決定與長孫冥衣一并前往,自是非得到不可。如此一來,拈花樓将會在江湖上成為衆矢之的。況且她要天殺,并非是想求個長生,不過是想用來解身上的醉生夢死罷了,從傳言中便能得知,天殺此物,一片就能解百毒,破百蠱。

找一個強勁的盟友,各取所需。既能避免拈花樓以一己之力與衆多江湖門派抗衡的處境,又能達到解醉生夢死的目的……倒也合算。

相較其它門派而言,千鐘樓确實是最合适的盟友。且不說千鐘樓與拈花樓在江湖風雲錄上都被列為正邪之間,單說她對玉無咎此人,也算得上知根究底。

心中諸多念頭一一閃過,商青鯉沒有任何猶豫,應道:“好。”

“那麽,明日見。”玉無咎聽言深深看了她一眼,道。

“嗯。”商青鯉輕點下颚。

兩人既已做了口頭約定,商青鯉自然不再與玉無咎多說,她心中尚且還惦記着那“一針之仇”,這次兩人成了盟友,刀劍相向似乎有傷和氣,看來得留到下次了。

走過拱橋,順着街道回客棧,滿城楊柳與青瓦白牆相映成趣,青翠欲滴的顏色充滿了生機,心緒飛揚,難得惬意。

“太虛宮向來不參與這些江湖之事,此次竟也對天殺有了興趣麽。”商青鯉偏頭看了眼江溫酒。

江溫酒一手握着君子意,一手撥開一枝柳條,聽言笑道:“掌教真人提前出關親自主持了夏祭,我離開長安之時他并未向我提及天殺。”

聽出他言下之意,商青鯉斂眉不語。

昨夜裏她雖醉了酒,卻也不算醉的厲害。在屋頂上吹了涼風,到後來酒勁早已過了大半。人醉心明,似醉非醉時向江溫酒說出身中醉生夢死之事,倒不是為了試探他什麽,只是想讓他明白…她是個沒有以後的人。

而他此言,雖不曾點明,但商青鯉心中清楚,江溫酒來銀筝閣,為的亦是她身上的醉生夢死。

實則,在昨夜裏她說出醉生夢死之後,他印在她唇上的那個吻,便讓她料到今日在銀筝閣必會見到他。

心中有些歡喜,又籠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

商青鯉再沒有開口。

江溫酒走在她身側,折了長長一枝柳條在手上,笑意盈盈逗弄走在二人中間的醬油。

他垂下手,柳條不輕不重搔過醬油的鼻尖,醬油伸着爪子“喵喵”叫個不停。

一路回到客棧,商青鯉遠遠便看見客棧門口一側的臺階上坐了個老頭。鶴發童顏,蓄着長長的胡須,一張臉在陽光下紅潤有光,手上抱着個綢緞包着的盒子。

正是昨日成衣鋪子裏有趣的老板,一剪梅。

一剪梅舉着眼四下張望,商青鯉張揚如火的紅衣在人流中十分顯目。見之不由一喜,抱着盒子就迎了上去。

“梅老板。”商青鯉道。

一剪梅笑呵呵一撫胡須,道:“小老兒給……”

他話還未說完,便見到了因忙着逗弄醬油故而落後了商青鯉兩步的江溫酒,他臉色一變,似震驚到了極致,結結巴巴道:“少…少……”

江溫酒也愣了一瞬,稍稍皺了下眉頭。

“嗯?”商青鯉順着一剪梅的視線回頭,疑惑出聲。

“少少…少年人真俊。”一剪梅回過神來,眼珠子一轉,轉口道:“小老兒從未看過這麽俊的人,失态了,失态了。”

“……”商青鯉一挑眉。

“少年人?”江溫酒重複道。

一剪梅冷吸一口氣,将手上的盒子塞進商青鯉手裏,轉身拔腿就跑,甚至用上了輕功,速度之快,全然看不出是個老人。

一剪梅走後,商青鯉似笑非笑地盯着江溫酒看了片刻。

“我……”江溫酒想了想,猶豫着開口。

“算了。”商青鯉打斷他。

一剪梅顯然是認識江溫酒的,出口的那聲“少”與後面的話銜接太生硬,圓話的技巧委實有些拙劣。只是他這一個“少”,反倒是讓商青鯉想到了那日在太虛宮的竹林裏遇見小道士花千枝時的情景,若她沒有記錯,這個“少”字,她在花千枝的口中也聽到過。

想到這裏,她心頭那些歡喜便淡了些,而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卻在瘋狂滋生着。

——誰都有秘密,她是,江溫酒是。

商青鯉別開臉,道:“日後再說吧。”

滿腔将要出口的話被她輕飄飄打斷,江溫酒看着商青鯉轉身向客棧走去,鳳眸映出她單薄的身影,眸底暗流湧動。

回到院子裏,商青鯉坐在石桌旁打開了一剪梅抱來的盒子,盒子裏是昨日與卿涯定下的衣服,一紅一青。她将盒子蓋上,回了房。

第二日天還未大亮,商青鯉便與長孫冥衣動身去了城郊碼頭。卿涯被長孫冥衣留在客棧照顧醬油,順便打整拈花樓裏的一些雜務。

去金陵需要走水路,橫渡過瀾滄江,因此蘇迎月把衆人彙合的地點定在了浣沙城西門外的一處碼頭。

出了客棧,便有二十個長孫冥衣在拈花樓裏挑出的賞金獵人與他們一道同行。

一行人到碼頭時,碼頭上各門各派都已到齊。

商青鯉在碼頭上見到了三個熟人——方巍、水凝碧,還有花百枝。

昨日在銀筝閣時不曾見到方家堡的人,想來是今日一早趕過來的。

至于花百枝……商青鯉看了眼和江溫酒站在一起的青衣道士,花百枝手執拂塵,此時已笑眯眯向她招手道:“商居士。”

商青鯉沖他輕輕點了下頭。

花百枝探出頭,一臉期待地向她身後看去,良久失望的收回視線,嘆氣道:“好久沒見到蟄蟄了。”

“……”商青鯉想到花百枝每次看見驚蟄時魂不守舍的樣子,沉默了。

碼頭前方,由宮弦出面帶着銀筝閣的弟子在維持秩序,引着各門各派的弟子上了停在碼頭的船。

玉無咎隔着人群沖商青鯉點了下頭,帶着千鐘樓的人先行乘了船離開。

由于人數衆多,船只數量有限,排在後面的門派便只能乘漁船去金陵。

過了瀾滄江,在金陵碼頭下了船以後,宮弦讓跟着左吟去過朝陽縣的銀筝閣弟子各自帶一批人分散着前去朝陽縣。

商青鯉這一行人,則是由宮弦親自引路。一并同行的,還有攬劍山莊的人。

一行人在城裏買了些幹糧和那匹,便馬不停蹄向朝陽縣的方向奔去。

黃昏時分,天上烏雲密布,電閃雷鳴,下起了大雨,衆人不得不尋了間破廟避雨。

這間廟宇不大,殿中灰蒙塵鎖,朽梁頹柱,斑駁的佛像前的供桌上,擺了兩只破了邊的碗,碗裏是黑漆漆看不出本來模樣的供品。

兩個賞金獵人将殿中的一角整理出來,生了堆火用來照明。商青鯉挑了個離火堆遠些的位置坐了,伸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擡眼便見江溫酒遞了個酒囊給她。

她伸手接了酒囊,江溫酒笑了笑,在她身邊坐下。

解東風帶着攬劍山莊的人在另一角也生了火,幾人圍着火堆坐了。殿中便只剩下了宮弦,宮弦看着泾渭分明的兩方人馬,面上平靜無波。

“宮姑娘,這邊坐。”解東風喚道。

宮弦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長孫冥衣,眸中神色變了幾變,淺笑着婉拒了解東風。她隔着火堆坐到了長孫冥衣對面,低頭将視線落在火堆上,兀自出神。

大雨滂沱,狂風呼嘯,一連下了數個時辰,卻始終不見停歇。

商青鯉喝了口酒,靠在牆上閉目養神。

直至夜半時分,忽聽得廟外傳來馬蹄飛奔的聲音。一前一後的馬蹄聲混在雨聲風聲中不甚清晰,由遠及近而來。

商青鯉睜開眼,一陣風從殘破的窗戶中刮來,火堆上的火舌顫抖了一下。

兩個身穿黑色鬥篷的人,一前一後進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