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郎腰瘦不勝衣 - 第 25 章 ☆、二五

翌日。

商青鯉去了逍遙王府。

她到王府的時候,玉輕舟正在王府後花園中的卧瀾亭內喝酒。

商青鯉遠遠便見到玉輕舟斜倚在亭邊的白色欄杆上,一手提了個酒壇,盯着湖中一枝将開未開的蓮花發愣。他身後的石桌旁坐了個女子,正垂首撫琴。

琴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靡靡之音不絕于耳,商青鯉長眉微微一蹙,順着拱橋走到亭中,伸手一摁正被女子勾起的一根琴弦。

琴聲戛然而止。

彈琴的女子一怔,擡眼向商青鯉看來,驚疑道:“你……”

“退下。”商青鯉打斷她的話。

她清清冷冷的嗓音像是一道驚雷劈至耳畔,玉輕舟猛地轉過身來,杏仁一樣的眼直勾勾落在商青鯉臉上,酒壇脫手而出,“啪”的一聲摔的粉碎,“……阿鯉?”

“王爺。”商青鯉溫聲應道。

玉輕舟聽言向前走了兩步,伸手一攬商青鯉的肩膀,将她狠狠帶入懷中,啞着嗓子道:“阿鯉…我以為……”

桌旁懂得察言觀色的琴女見此提裙退下,步履匆忙甚至忘了帶走桌上那張七弦琴。

玉輕舟的頭埋在她肩上,商青鯉看不見他臉上的神情,頓了頓,到底是沒有将他推開,反而擡起一只手,安撫似地拍了拍玉輕舟的背,道:“沒事。”

良久,玉輕舟松開擁住她的手,擡頭時唇邊已挂上了笑意,道:“難得阿鯉肯給我抱。”

“又讓你擔心了。”商青鯉掃了一眼琴女落在桌上的七弦琴,走到桌旁坐下,聲音仍舊溫柔。

玉輕舟聞言笑了一聲,在桌子對面坐下,有些感嘆道:“上一次還是十年前春搜時,落溪哭着跑來說你不見了…”

“落溪”二字出口,玉輕舟便有些後悔,一句話還未說完,就消聲了。他看了眼心事重重的商青鯉,苦笑道:“阿鯉,我不是有意的。”

“其實,我今天來是想告訴王爺,九公主他…”商青鯉輕輕搖了下頭,揭過關于十年前的話題,道:“他……”

“我知道。”玉輕舟接過話道。

商青鯉眸帶訝色向他看去。

玉輕舟從袖子裏掏出一封信遞給商青鯉,自嘲道:“原來他自始至終都是不信我的。”

商青鯉伸手接過,見信封上寫着“皇兄親啓”,字跡蒼勁,在每個起承轉合間鋒芒畢露。她從信封裏抽出一張信箋,垂眼掃過。

“皇兄如晤:弟今以此書與兄別也……”

将信上內容看完,商青玉把信箋折好重新塞進了信封裏,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玉無咎在信上向玉輕舟坦言了他男兒身的秘密,至于原因,卻語焉不詳。又提及他打算遠走江湖,有意讓天下人都知道北楚九公主已死,最後言辭懇切請玉輕舟替他保守秘密。落款的日期,恰是昨晚。

想來昨晚她被江溫酒救走以後,玉無咎自知他的事是瞞不過玉輕舟了,必是覺得與其假他人之口,還不如自己搶先坦白,所以連夜寫了這封信。

只是對于玉無咎信上有意遠走江湖再不涉足朝堂之說,商青鯉是不信的。她想到聽命于玉無咎的季棠,又想到那個叫朝雲的丫鬟。甚至還想到了那日去山水居看戲分明是玉無咎早就布好的局,那麽是哪個朝臣刻意向玉輕舟提及山水居的戲好聽的?太子那天又是怎麽會那麽巧就去查戲目的?

朝堂之上,關系錯綜複雜,玉無咎的棋子只怕早已蟄伏各處。怎麽看,玉無咎都不像是一個沒有野心的人,這一點玉輕舟想必也看出來了,故而才有“原來自始至終他都是不信我的”一說。

“罷了。”玉輕舟伸手撥了撥琴弦,道:“今早收到這封信之後,我便一直擔心你…畢竟九…弟他…”

玉無咎隐藏如此之深,二十多年竟無一人發現他是男兒身,又能自導自演一出刺殺太子的戲碼,絕不會是個良善之輩,玉輕舟擔心商青鯉也不是沒有緣由的。

“他沒有為難我。”商青鯉道。

玉輕舟一斂眉眼間的自嘲之色,笑道:“如此甚好。兩個月之後便是南蜀丞相元沖七十大壽,父皇有意讓我去祝個壽,長安與雍州相距豈止千裏,只等夏祭一過,我便得啓程去南蜀了。”

“元沖…”眸子深處有異色掠過,快的讓人無法捕捉,商青鯉輕聲重複了下,不解道:“你身為北楚皇子竟然跑去給他國丞相祝壽,這是何道理?”

“這個麽…”玉輕舟伸手一摸下巴,杏眼一眨,笑眯眯道:“誰知道父皇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呢。”

夏祭在五月十五,今日已五月初八,商青鯉算了下,大抵七天之後玉輕舟就要啓程去南蜀。她眼底深處現出些掙紮之色,兀自垂眼深思。

“阿鯉,我不在長安的日子,你只管把王府當成自己的家一樣住着就是。”玉輕舟把桌上的七弦琴挪了挪,橫在身前,兩手已經落在琴上,有意彈上一曲,“阿鯉想聽什麽曲子?”

“…我跟你一起去南蜀。”商青鯉擡眼看着玉輕舟道。

“铮——”玉輕舟手指一勾琴弦,彈出一道破音,琴弦從手指上劃過,指上現出一抹紅痕。他甩了甩手,詫異道:“跟我一起去南蜀?”

“嗯。”商青鯉應道,眸中平靜無波。

玉輕舟納罕道:“我能問問原因麽…”

商青鯉向玉輕舟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瞥。

“阿……”

“王爺,江道長來了。”

玉輕舟清了清嗓子剛要開口說話,謹言匆匆從拱橋上走到亭中通傳道。

聽得此言,玉輕舟從桌旁起身,便要親自去迎人,臨走時囑咐商青鯉道:“你且坐着,我去去就來。”

商青鯉眸光閃了閃——江溫酒來逍遙王府做什麽。

等到玉輕舟出了後花園,商青鯉俯下身伸手揉了揉腿。三陰交上跗骨金針一日不取出,她這條腿便一日無法用勁。昨夜睡了一覺,今早起來內力已經恢複了,也只能讓她行走時看起來與常人無異。

江湖上都傳金針封穴是千鐘樓主的獨門絕技,因他所使金針的不同,致使他的金針一旦刺進穴道,旁人是無法将金針取出的。

商青鯉心中琢磨着日後再遇到玉無咎時,不砍他幾刀實在難解她心中悶氣。

她尚在想着砍玉無咎,玉輕舟已領着江溫酒踏上了拱橋,不多時便走到了亭中。

“阿鯉。”玉輕舟開口喚道。

“嗯?”商青鯉慢悠悠應聲。

江溫酒徑自在桌旁坐下,單手撐頭,鳳眼一掃桌上的七弦琴,懶懶出聲:“昨夜睡的可好?”

“尚可。”驀然想起昨晚他蹲下身為她脫鞋的場景,商青鯉心下有些別扭,轉過頭看向亭外湖面上的接天蓮葉。

“……”本想着為二人互相引見的玉輕舟眼神複雜的看了眼旁若無人的兩人,坐下道:“道長原來是認識阿鯉的。”

“當然。”江溫酒笑道:“貧道本就是來找商居士的。”

玉輕舟:“……”

慎行适時出現緩解了玉輕舟的尴尬,他聽完慎行湊到耳畔的細語,眸色略沉,起身笑道:“既如此,本王就不打擾二位敘舊了。”

玉輕舟走後,亭中便只剩下了商青鯉與江溫酒。

江溫酒起身走到商青鯉身旁,順着她的視線看去,蓮葉鋪滿了湖面,間或豎起幾枝花苞,不遠處的湖岸上垂柳依依,有幾只黃鹂落在枝梢上歌聲嘹亮。

他笑了一下,從懷裏摸出一個黑色的瓷瓶遞給她,道:“拿去。”

小小的黑瓶躺在他如玉的掌心裏,黑與白,十分奪人目色。商青鯉不由低頭看去,疑惑道:“這是?”

“瓶中四粒丹藥,今明兩日,口服一粒,搗碎一粒佐酒敷于三陰交上,金針可消。”江溫酒道。

伸出二指自江溫酒掌心把瓷瓶拈起,指尖不期然碰到他溫熱且細膩的肌膚,商青鯉臉上飛過一抹不自在,看着瓷瓶道:“這藥是你……”

“千鐘樓的人送來的。”江溫酒眯着眼,道:“我找大夫驗過了,可以用。”

玉無咎讓人送來的。

商青鯉頓了下,把瓷瓶收進懷裏,心中想着下次見面的時候少砍玉無咎一刀。

江溫酒像是專程來王府送藥的,把藥交到她手裏之後只說了句要去準備祭禮事宜便施施然離開了。

北楚信道,供奉諸神。春求服田力穑,夏求時和歲豐,秋求歲稔年豐,冬求瑞雪兆年。因此将一年內春夏秋冬四次祭禮看的分外重要。不僅燔燒黍稷、宰殺牲畜等,皇帝還會親上祭壇焚香跪拜。

是以江溫酒說要準備祭禮事宜倒也并非托詞。

江溫酒走後,商青鯉坐在亭中,想着玉輕舟所說的祭禮後啓程去南蜀之事,眸色漸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