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行囊的工夫,家裏來了封信,是小弟寫的,告訴她大房那邊出事了,父親罷官,家裏的田産惹出些麻煩,大夫人派人收回老爺為外室購置的産業。那幫人鬧了幾天,小弟拿着房契躲出去,并讓她暫時不要回家,眼不見心不煩。
進退兩難之際,人選确定下來。
畫集已經看完,借着還書的由頭登門致謝。李仲院裏圍了好些人,在看他和新來的武師切磋,那人招架不住,主動認輸,大夥兒都覺意猶未盡。
李仲見她來了,提議比試比試。
然後他就後悔了,首先覺得勢均力敵,無法速勝,面上不好看。其次與女子比武,贏了不顯厲害,輸了更是丢人。他從未與年輕女子有過這等接觸,事先也未想過如何了局。百餘招後,又琢磨是不是露個破綻,身形一緩,餘兆劍光閃過,巧的是餘兆也露了個破綻。四目相對,心照不宣,各自收勢。
圍觀的豈有看不出的,都呵呵了,很有眼力地散去。
二人有些悻悻,跟賣完藝收不到打賞似的,被老少爺們兒喝了個無聲的倒彩。
李仲覺得是他的錯,挺不好意思的:“書看完了?”
“嗯。”
“嗯……”
“我是想當面謝你。”随即補道:“不是書。”
“林觀的位子不能空着,他們從他死那天就開始争,我看不慣。”他頓了頓,道:“不想便宜別人。”
在他手下任職,也許不算很壞,她稍稍對将來有些憧憬。就職在即,尚有許多重中之重,他細細交待。
餘兆一點即透,他慶幸自己沒挑錯人。最後說到季家: “那倆兄弟,我竟不知誰更精明,千年修行的狐貍,見了他們也會乖乖現出原形。”
都說“南李北季”,兩家隔江相望,都是舉足輕重的武林世家。兩家關系極其微妙,外頭許多不得已而合作的生意,家中幾樁門當戶對的聯姻。李夫人娘家姓季。百餘年中這類牽扯一言難盡。季家到了這一輩,可謂人才輩出,不算旁支,季少穆和季少秧,俱是年少成名,不過二十出頭年紀。
李仲手頭上有需和季家面議的事,餘兆初來乍到,由他帶着露一露面,既安全方便又順理成章。
二人很快成行,半個月後,消息從北邊傳來。
李元不由得抱怨:“我這弟弟,不打算給我省心。”
“他不是不持重的人,奇怪的是季少秧竟然不顧大局,和仲兒正面沖突。”李夫人笑道:“等他回來,得細審。”
“審什麽,你看了這封消息,還能猜不出來嗎?”
“不過說仲兒沖動之下劍傷季二。”
李元展開信封,點着落款告訴她,信是餘兆執筆,不說前因,只提後果,又一個勁致歉,将過錯都包攬了,卻說不出所為何來。自己弟弟這架,十有□□是為她打的。季二出了名的貪戀女色,八成認為她是可随意輕薄的。
“這孩子,不要命了。”李夫人駭然:“這在別人的地盤,這般不顧後果,将來如何善後。”
“我這弟弟,像是陷進去了……關心則亂,他自己只怕還懵然無知。”
“當初你去我家,也是惹出天大亂子,不僅全身而退,還将我拐帶出來。依我看你們兄弟大抵一樣,都是不怕事的。仲兒有本事惹出麻煩,也有本事平息,現在操心可不該是這個。”
李元側目:“哦?”
“你我二人男未婚女未嫁,僅是私定終身,就已千難萬險,不知熬過多少日子。他們不同,比咱們還要難上十倍。眼看仲兒重蹈覆轍……”
“怕什麽,我沒後悔。”李先生定定地看着她。
“我也不悔。”李夫人目光平靜,瞧着丈夫。
話雖如此,誰肯眼睜睜看着親人深陷泥沼不能自拔。李元終于體會到雙親當年的擔憂,那麽拼命阻礙,是明知親人要撞南牆的最後一扯。
姻緣不全能善終,桃花也有破爛的,爛桃花中,露水情緣算是極好的結局,由愛轉恨最是無奈。李仲性情外剛內柔,一旦認真起來,到時再難轉圜。
這個惡人只好由大哥來當。
餘李二人打道回府,衆人紛紛道喜。
李仲不見大哥的影子,板着臉問:“喜從何來。”
話音剛落,被大家簇擁着來到法堂。香燭供品已經歸置完畢,案上供着關二爺,大哥大嫂端坐在旁,李小姐愁眉不展。
餘兆勉強笑道:“要歃血為盟麽。”
“荒唐。”李仲惱羞成怒,斥道:“ 吃飽撐的,拿我二人消遣!”
王子興離他最近,不動聲色地戳一下。李仲不理,調頭就走。
“你可以不管不顧。”王子興輕聲:“倒黴的另有其人。”
他腳步頓止,遲疑住了。
王子興跟随小李多年,深知他的脾氣,也深知大李早已摸準兄弟的脈,姜還是老的辣,不用親自出馬,便知身邊有人規勸。
給一旁的鐘小刀使個眼色,二人一左一右,好歹拖拽回來。
只聽李元道:“此去季家立了大功,往後北邊的事務悉數交由你們打理。這次出去,雖有美中不足,但瑕不掩瑜,林夫人順便平了紫金堂的騷亂,實乃頭功一件。今後有你二人聯手,我也就放心了。不過中原乃禮儀之邦,你們一路同行,朝夕相處,不免惹人非議。男守義,女守節,本是美談,不用理會毫無來由的流言蜚語。我與你衆位族中長輩商議,從今日起,你們義結金蘭,以後兄妹相稱,豈非方便許多?”
餘兆尚未答言,李仲先行反對:“笑話,既是流言蜚語,怕它作甚!我們行得端立得正,不怕非議,多謝大哥美意,諸位請散了罷!”
“仲兒。”李夫人起身,沉聲道:“不可任性。”
“嫂子,我在季家是闖了禍,可一碼歸一碼,一人做事一人當,不必連累別人。”
“你大哥此舉難道為了自己?不過行個禮,有什麽為難?除非心裏有鬼……我看林夫人絕非那等不知禮數的女子,你也身正不怕影斜,都是好孩子,為何要和長輩過不去?”
餘兆見李夫人的目光轉向自己,再不表态難以收場。自己是禍根,捅了天大的婁子,不能怪李家不講情面。人家已經足夠仁義,不過是劃清界限防患于未然。有則杜絕,無則加勉,何況本也清白,不怕證明自己。
即便被逼無奈證明自己,也不能算一場鬧劇。
“夫人說得甚是,我本有此意。”她希望臉上的笑容看起來發自內心:“多謝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