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 - 第 3 章 ☆、章

李夫人省親歸來,聽聞林觀的未婚妻子以未亡人的身份立碑,大為不解。

李元無可奈何:“她提出嫁入林家,也不要什麽儀式。我能說什麽,總不能攆了去。好端端的自毀前程,分明是要守活寡啊!”

“自古癡情女子大有人在。”

話裏有話,李先生不幹了:“男子就沒有麽?”

夫人避而不答,沉吟片刻:“咱們不便出面,讓仲兒勸勸罷。年輕人頭腦一熱,難免過猶不及。”

你不了解餘兆,李元當即搖頭不止,十有八九徒勞。

“哦,你很了解,這位餘姑娘必有與衆不同之處?”她不待丈夫辯解,把李仲叫來。

李仲得知原委,見了鬼似,好半天緩過來,長嘆一聲這娘兒們瘋了,調頭而去。

暮色四合,餘兆伏案寫字,擡頭見到不速之客,微微一笑:“請坐。”

門雖半開,闖入也很不妥,他情急之下沒考慮許多,先行失禮,氣焰洩了一半:“做什麽呢?”

“家父留下的殘篇斷幅,有零星的家傳劍譜,也有後來經他整理修正的,有現成的招式,也有心法,我想一并歸為一個總譜。“

他大致打量眼前堆積的書案,居然還有畫集:“你想畫下來嗎?這可不易。”

“一招一式百般變化,費時費力,家父只托這一件事,總覺得該盡快完成……這幾日得閑,我想若忙起來,不容易想起傷心事。”說着凄然一笑:“果然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

他借着燭光看她草拟的人物,雖然粗陋,大概輪廓形态還算清楚。畫很一般,字卻很好。她并不避忌,将草稿攤開,請他指點一些劍譜慣用的行文之法。不知不覺天黑透了。

他不禁問道:“據我所知,許多家傳絕學傳男不傳女,餘家是武林世家,為何卻是……”

“家父雖出身江湖,年輕時也考取功名,其實從祖父那輩開始,已經不以武林世家自居了。家中三位兄長皆是正房所出,哪怕是我們偏方外室的子女,都以讀書為第一要務。說不好聽些,我是撿人家不要的東西當寶貝。”

餘老先生的威名,他自幼常聽兄長提起,方才匆匆一瞥,更覺精妙無比,萌生切磋之意:“餘家難道只有你習武?”

“我猜是。”她眼中掠過一絲狡黠,兩房從不來往,只偶爾從母親那兒聽過一點,她心情好的時候會透露那邊的消息,不過心情常好,所以消息不多。

李仲自己也是庶出,大約聽懂言外之意,想了想道:“令堂年輕時是個美人,我聽嫂嫂談論當年江湖上有姿色的女子,論起排名,令堂還很靠前。”

“她常說自己天真,若非将情字看得太重,不會甘心做妾。後來家父公務繁忙,難以兼顧,她就一心想生個兒子,認定有了兒子就什麽都有了。”

他只疑心自己母親與餘母認識,或者幹脆是同一個人。恍惚間回到小時候,母親從不喚他乳名,只說“我兒子”。一切以我兒子開頭,以我兒子結尾,□□無縫,字正腔圓,極其響亮又底氣十足。

家中還有一個姐姐,一如母親的使喚丫頭,嫁人之後仍然傾盡全力偏幫娘家。自己是受惠的一方,本無資格提出異議,而他只覺母親過分,姐姐又太無私。餘家簡直和李家一個模子,難怪見餘兆便覺似曾相識,身為長女,莫名透着一股幹練。

“我今天來,是想勸你打消那個念頭。”

“我意已決。”

“林觀并不因你而死,只因我眼下無法替他報仇,遷怒于你。倘若你認為自己是個罪人,非得賠上下半生贖罪……”

“有一件東西,你應該見過。”

她取出一只畫筒,親自打開。

一副畫像。

他點了點頭:“我記得。”

她輕嘆道:“如若我說有此念頭全因此物,你會不會覺得我瘋了?”

來之前李元說她全無尋常女兒心性,李仲此時覺得,她簡直連常人心性都無。也是報應不爽,從前自己總說世上女子并無二致,要麽如母親般索求無度,要麽如姐姐般犧牲到底,分明還有與衆不同的存在。

琢磨半天,不得不承認自己愚笨,還請高人示下。

高人娓娓道來:“這畫,畫得太像了。他不過匆匆見我一面,便能如此惟妙惟肖,用心至此……而我連他的樣子都記不住!”

立在案前許久,他仿佛聽懂了,卻只搖了搖頭:“有些東西是不求回報的,你以為的償還,未必是別人想要的。”

“可我總不能當做什麽都不知道呀!”

一切已經發生的喜悅或悲傷,明智或愚昧,癡情或薄幸,真的不能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

次日有人送來一本《古今人物畫鑒》,此人是李仲的随從,餘兆便知是他一番心意,沒想到竟肯為瑣事費心,見是古本,便說用完一定歸還。

李小姐接過書來不住翻看:“啧,何時有的這樁公案?”

她将李仲昨日登門和自己畫技拙劣的事說了。

“小叔這人就是這樣,別看平時不拘小節,其實粗中有細,一應事體,心裏都有數着呢。”

“他人不壞……”

“剛才我從娘那兒來,你知道麽,他們要你接任林觀的事務。“不待她大吃一驚,李小姐接着道:”起初他們還在商議空缺由誰來補,争來争去,一時沒有合适的人選。後來小叔推舉你,說你現在是林家的人,替亡夫打理一切名正言順。娘很贊成,也說是不二之選。”

前任林總管才能出衆,廣結天下英豪,林家多年經營已有根基,忽而換了異性之人,只怕留有隐患。無論如何,再沒比林家人出面更服衆的了,順便斷絕內鬥的可能。

李仲這步棋走得妙。

可是大概要辜負一番美意。

李小姐見她猶豫,拉了她的手:“餘姐姐,你曾說過些天要回去,倘若這差事交給了你,豈不是兩全其美嗎?”

“我從未想過接替,還是從哪兒來回哪兒去罷。”

“這事兒太突然了,可話說回來,你回去之後怎麽樣呢,只是想想,都覺得比現在艱難許多。”

八字還沒一撇呢,不去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