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商青鯉與往常一樣,天未亮便起身出了門。
推開門一眼就能望見在空地上紮馬步的元熙。
這一路行來,元熙日日早起堅持習武,加上她本就有薄弱的底子,這段時日堅持下來,基本功倒是練的不錯。
商青鯉目露贊許之色,上前兩步對元熙道:“今日我教你一套刀法吧。”
元熙聽言先是一喜,接着便是一撅嘴。她撓了撓頭,嘀咕道:“商姐姐,我不想學刀法。”
她的聲音細細小小,似乎一出口就被吹散在了晨風裏。
早前商青鯉教元熙拳法掌法,元熙都歡歡喜喜學了。因此商青鯉不曾料到元熙會說不想學刀法,不由詫異挑眉,道:“怎麽?”
“用刀一點兒都不好看,除了劈就是砍。話本裏的俠士都是用劍的,仗劍攜酒走天涯,一聽就很俠氣。”元熙低頭念叨。
商青鯉:“……”
她靜默一陣,轉身回了房。
留下元熙紮着馬步在原地嚷嚷:“商姐姐!”
商青鯉沒有搭理她,關上了房門。
不多時,元熙便聽見房門“咯吱”一聲開了,江溫酒提着君子意緩緩走到了她面前。
不甚明亮的天光裏,元熙看不清江溫酒臉上的神情,讨好般開口喚道:“姐夫!”
自從商青鯉讓元熙改口叫她姐姐以後,元熙對江溫酒的稱呼,也從師爹變成了姐夫。
“嗯。”江溫酒應了一聲,道:“你想學劍?”
“對呀對呀。”元熙樂呵呵道:“舞劍最好看了。”
江溫酒朗聲一笑,意味深長道:“那是因為…你沒見過她使刀時的樣子。”
“姐夫,你說什麽?”元熙偏頭。
未出鞘的君子意敲在元熙的肩頭,江溫酒斂笑,道:“你去取劍,我教你劍法。”
元熙聞言,歡歡喜喜去取了劍。
辰時一到,王應便遣了護衛來請衆人去用早膳。
早膳仍擺在昨夜裏晚宴的地方,想必是刻意為之,用早膳的,除了商青鯉一行人和王應,再無旁人。
天色已經大亮,曉露晨風,朝陽燒豔東山一片霞。
商青鯉在宴幾後的蒲團上盤腿坐下,掃了眼宴幾上擺着的幾樣吃食,有一壺滾燙的馬奶,幾碟叫不出名字的糕點,還有一盤羊肉。
這樣的早膳,對商青鯉來說,着實怪異。
想着入鄉随俗,她神色不改,把那盤羊肉放到地上喂了趴在一旁的醬油,伸手取了塊糕點。
糕點顏色透着淡淡的粉,拿在手裏像是一朵盛開的桃花。她咬了一口,甜的發膩,蹙眉擱下了糕點,無心用膳,提壺倒了杯馬奶。
她捧着馬奶小口啜着,擡眼就見衛瑜抱着個蒲團從遠處走來。
他今日仍穿了身暖黃色的長衫,只袖口比昨日那件要寬些,領口袖口衣擺處都有銀白色的滾邊,高高束起的長發一走一甩。
衛瑜走近後沖她咧嘴一笑,露出了昨夜裏不曾見到的兩顆尖尖的虎牙,道:“早。”
他笑容和煦,燦爛,帶着無盡的暖意。
“早。”似是被他唇邊的笑意所感染,商青鯉也笑了笑。
衛瑜點點頭,視線一轉,向長孫冥衣看去。
陽光明媚的晨色裏,長孫冥衣微微低着頭,用筷子夾了顆圓滾滾的糖不甩湊到唇畔,薄唇微啓,糖不甩上便多了一個半月形的缺口。
碾碎的花生末,沾了一粒在他的唇上。
他抿了抿唇,咀嚼,吞咽,眉間舒展出惬意的弧度。
衛瑜看在眼裏,就覺心上似乎被人用羽毛撓過般,癢癢的。他大搖大擺走到長孫冥衣身邊,将手裏的蒲團往長孫冥衣身旁一丢,跪坐在蒲團上側身看着長孫冥衣。
長孫冥衣稍稍轉頭,迎上衛瑜的視線,神色無波。
衛瑜忽地伸頭一口咬住他筷子上剩下的半顆糖不甩。
長孫冥衣一愣,握筷子的手一松,筷子“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衛瑜将那半顆糖不甩吞下,伸出舌尖一掃下唇,露出虎牙對長孫冥衣笑道:“真甜。”
長孫冥衣:“……”
他擡手,一巴掌将衛瑜又一次扇飛。
驚的王應直接踢翻了宴幾。
衛瑜趴在草地上,就勢一滾,翻了個身,揉了揉胸口,道:“長孫,下次能不能對小爺溫柔點?”
“哼。”長孫冥衣冷哼一聲,起身離開。
衛瑜忙從地上爬起來,尾巴一樣跟在長孫身後,不停喚着:“長孫,你等等小爺!”
留下商青鯉幾人,相顧無言。
用過早膳,王應帶着商青鯉去挑了馬。
南蜀最出名的,便是靳州平川破雲馬,素有“一馬平川破雲來”的說法,此馬産自平川白鹿莊,一年只有幾匹,價比黃金,除了白鹿莊,別的馬場甚少有售。
算得上商青鯉運氣好,王應前些日子去靳州,憑着和白鹿莊匡家的關系,花高價買了匹破雲馬回來。原本王應是想試試破雲馬和一丈青配種能生出什麽樣的馬來,所以特意買了匹公馬。不曾料到破雲馬牽回來後,見到一丈青就撂蹄子,只得打消了配種的念頭,好吃好喝的養在了馬廄裏。
商青鯉第一眼就看上了這匹破雲馬。
乍見之下,這馬有幾分像驚蟄。通體純白,色如冬日雪,不見一根雜毛。只是它的鬓毛沒有驚蟄那麽長,腹部四肢上也沒有卷毛。耳朵直立,骨骼堅實,四肢勻稱,眼底含着幾分神氣傲慢。
“這匹破雲馬,我要了。”商青鯉道。
“這……”王應猶豫道:“姑娘,這馬可不便宜,您和衛小侯爺認識,在下也不敢漫天要價,但若低于三萬兩的話……”
“好。”商青鯉打斷王應的話。
她如此爽快的應了,王應不由一噎。
商青鯉有意将這匹破雲馬送給江溫酒,轉而想到長孫冥衣,又挑了匹烏雲踏雪,順帶替卿涯和元熙挑了兩匹性情溫馴的馬。
護衛們牽了馬跟在商青鯉身後,王應抹着頭上的汗道:“一共是十一萬兩。”
“嗯。”商青鯉應聲,伸手從腰間的銀色袋子裏翻出兩張十萬的銀票遞給王應,道:“剩下的去找匠人替我打幾副馬鞍,皮子撿貴的用,馬鞭也要好的。”
縱使是見慣了權貴的王應,也是第一次見到随身揣着二十萬銀票的女子。立時倒吸一口冷氣,忙伸手接下了銀票,道:“姑娘放心。”
王應收了銀票便匆匆去安排馬鞍的事了,商青鯉從其中一個護衛手裏牽過破雲馬,打發他退下,帶着另外三個牽了馬的護衛回到了用早膳的地方。
元熙正拔了劍在向卿涯炫耀她早上學的劍法,江溫酒在一旁看着元熙舞劍,不時提點幾句。
長孫冥衣不知何時又回了此處,也站在一旁看着,衛瑜遠遠蹲在一邊,捧着臉發呆。
衆人聽見馬蹄聲,回過頭便見商青鯉牽着駿馬緩步而來。
衛瑜站起身,湊上前來細細打量過這幾匹馬,道:“不錯。”
商青鯉挑眉不語,牽着破雲馬走到江溫酒面前,把缰繩遞給它,道:“試試?”
“送我的?”江溫酒笑吟吟接過缰繩。
“嗯。”商青鯉別開臉,淡淡道。
眼角眉梢盡是流轉的笑意,江溫酒繞着破雲馬走了一圈,擡手拍了拍馬背,破雲馬偏頭看了他一眼,忽地一撂蹄子向他踹去。
江溫酒避開它飛揚的馬蹄,笑道:“還挺有趣。”
一個護衛見此忙道:“公子小心,這匹馬性子有些烈,當日踹傷了十來人才順利套上缰繩。”
“公子?”江溫酒垂眼,他身上仍穿着太虛宮的道袍,廣袖垂膝,實在是看不出半分“公子”派頭。
這一年裏聽多了別人稱他為道長,突然有人一臉嚴肅喚他公子,真真是不适應。
擡目就見商青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他低低一笑,翻身上馬。
破雲馬一聲長嘶,發狂似地在馬場上奔跑了起來。
袖袍從馬背上垂下,鋪在背上的青絲随風飛舞着。
商青鯉盯着一人一馬看了會兒,見破雲馬始終不能将江溫酒甩下馬背,心知馴服這匹馬對江溫酒來說并非難事,放下心來,又将剩下三匹馬牽了給長孫冥衣幾人。
午膳後衆人套上王應送來的馬鞍準備出發,臨走時商青鯉才想到她忘了給自己挑一匹馬。
還不待她轉身回馬場再去買一匹,江溫酒便摟着她上了馬背。
衛瑜也騎馬從馬場裏追了出來,嚷着要與他們結伴去雍州。
沒走幾日,花百枝就帶着驚蟄追上了衆人。
他騎着匹一丈青,不肯讓別人騎的驚蟄跟在一旁,見到商青鯉遠遠飛奔而來,四蹄不着地般。
商青鯉上前,驚蟄探頭親昵地蹭了蹭她。
此後每日裏早上教元熙練劍的事,江溫酒便交給了花百枝。
一行人不急不緩地趕路,在七月初三抵達雍州。
此時距離元沖七十大壽,還有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