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中， 一輛黑色的陸虎停在別墅門口。
從池暮這個視角，根本看不清車子裏坐的是誰。
不過他也不用看清，反正他爸的臉他看了二十幾年都快看膩了。
敬業的管家先生快一步走在他前面， 替他打開了後座的車門。
池暮站在車外猶豫了片刻， 還沒決定好要不要進去。
車裏的人就發話了：“傻站着幹什麽？想凍死你老子？”
池暮：“……”
他算是明白了， 他姐毒舌的臭毛病到底是遺傳誰的。
還好他都是繼承了他媽的優良基因。
池暮彎腰坐進車裏。
然而徹骨的寒意并沒有緩解多少。
他爸居然沒有開空調！
……呵呵，凍死他的不是別人， 正是他自己。池暮在心裏頗為無聊地想道。
“開車。”池宏将手裏的報紙遞給坐在前排的管家先生，對司機說。
“不準開！”池暮倏然回神，在司機拉起手剎前又拉開了車門， 大有一副你敢開我就敢跳車的駕車。
池宏眉頭一皺：“你又在鬧什麽？”
“我只答應他過來見你， 沒答應跟你回去。”池暮說。
池弘往前面看去，仿佛要證實什麽，管家先生道：“少爺不肯回去， 只說親自過來見您一面。”
池弘眉頭皺的更深了。
司機手還放在手剎上， 沒有命令，愣是沒敢再動。
他偷偷觑了眼管家， 後者仍是從善如流的模樣， 好像對現在僵硬的氣氛很是習慣， 已經靠回座位閉目養神起來。
父子倆無聲對峙了許久，最後還是池弘率先退步，冷聲道：“年紀越大脾氣越硬， 現在還敢跟我犟上了。”
池暮當仍不讓：“有什麽樣的老子就有什麽樣的兒子。”
他覺得他和他爸上輩子不是仇人就是冤家， 反正從記事起，他們就沒有好好坐一起說話的時候。
見面互不順眼， 話不到三句就竄起濃濃的火藥味。
池弘哼了一聲，倒也沒因為這句話而憤怒。
他将司機把車開到前面的停車位， 轉臉見池暮神色緊張地盯着窗外，頓時冷笑：“我還能把你賣了不成？”
“說不準，”池暮道，“按斤稱都能賣個好幾千了吧？”
司機沒忍住，從後視鏡瞟了這位大少爺一眼，恰巧和池暮的視線對上，他連忙移開目光，将車停穩後就安靜坐着，假裝自己是個不會說話不會聽的木頭人。
車內安靜了幾秒，池弘問道：“在外面過的怎麽樣？”
“還行。”池暮說。
“那個叫季闫的，”寒暄過後，池弘開門見山道，“是你什麽人？”
他果然是為這件事而來。
池暮一點也不驚訝。
從他在微博上公開承認這件事之後，他就想過被家裏人知道會怎麽樣。
但，那又如何？
他和季闫在一起是既定的事實，現在和以後，他都會和他在一起，不會因為別人的言語或阻撓而分開。
“你不是都知道了嗎？”池暮道，“他是我男朋友，我們在談戀愛，全世界都知道了。”
池弘現在才真的有點生氣：“你、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
池暮：“我什麽時候像話過，在您眼裏，我從來都是那個不聽勸誡一意孤行的逆子。”
池弘哼道：“你知道就好！”
“我是認真的。”池暮偏過頭，靜靜凝視着他的父親，說道，“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不管是加入電競行業還是和季闫在一起，我都是認真的。”
池弘吸了口氣，又重重吐出來。
這句話，池暮帶着幾分真心幾分實意，他是他父親，當然再清楚不過。
“這輩子，我大概不能替您延續池家的香火了。”池暮頓了頓，忽然笑道，“不過您倒是可以期待一下我姐。”
“你這混小子說什麽屁話！沒個正行！”池弘罵道，“我算是倒了黴才生出你這樣的來。”
池暮笑着點頭：“嗯，這事兒吧，攤上誰都挺倒黴的。”
“你……”池弘被他氣着了，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你肩膀的傷，怎麽樣了？”
池暮愣了愣。
他當初，他的肩傷導致他媽媽出車禍截肢，這也是他和他父親之間永遠都抹不去的裂紋。
見他不說話，池弘忽然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我現在回想一下，其實當時的事我也要負很大一部分責任。”
池暮訝異地擡頭。
這時他才發現，現在的池弘和他記憶中的池弘有了很明顯的不用。
不過一年半載未見，他的鬓發居然已經隐隐發白，時光并沒有放過這個要強的男人，還是在他身上留下了衰老的痕跡。
“你媽以前常勸我，要尊重你的夢想。人因夢想而偉大，因信念而強大，我不應該擅作主張替你規劃你的人生。”池弘道，“這些話我當時聽了沒入耳，也沒進心裏，如果我能早點意識到，或許就不會……”
說到這，池弘忽然轉頭看向池暮，眼角折起幾道魚尾紋，笑道：“其實，你一直都挺讨厭我的吧？讨厭自己有我這麽個不講人情的父親。”
池暮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有空回去看看吧，你媽很想你。”池弘說。
“你……不怪我？”池暮猶豫着說出這句話。
“怪個屁！”煽情不到三分鐘，池弘立刻又恢複成了鐵面老父親的形象，“你是我兒子，我能真怪你嗎？”
這是第一次，池暮被他爸罵了，卻還覺得非常想笑。
“幾點了？”池暮望着窗外的天色，問了一句。
司機看了看車載屏幕，說道：“已經過八點了。”
這麽快？已經出來半個多小時了？
池暮微微皺眉。
他沒想到自己會和池弘聊這麽久。
按他之前的設想，池弘這次來大概率是來質問他的，他随口答個兩句，池弘一準能被氣走。
算來算去，也不超過十五分鐘。
出門前季闫的反常的行為讓池暮感到有些不安。
他必須盡快回去。
“那我……”
剛想開口告別，池弘就先他一步說道：“行了行了，知道你不願意和我這個糟老頭子待在一起，滾吧。”
“……哦，那我先滾了，您也早點回去吧。”
池暮開門下車。
“哎！”門剛要關上，池弘又忽然叫住了他，表情有點怪異，“你那個游戲……是叫什麽來着？”
池暮忍不住彎唇笑了笑：“英雄聯盟，我三月份有比賽，到時候給您寄一張……兩張門票吧。”
“英雄聯盟……”池弘嘟囔了一句，聽到後面那句話，臉上又有些挂不住，說道，“給我幹什麽？我不要！都是小孩子家家玩的東西！行了行了，你也別把着門不關了，再不關就凍死了！”
“是是是，這就給您關上。”池暮應了兩句，合上車門。
想了想，還是繞到副駕駛，對管家先生說：“賈叔，到時候我把票郵寄過去，您替我爸收一下快遞。”
賈叔笑道：“好，我一定收着。”
“你理他幹什麽！小佟，快點開車！”池弘惱羞成怒。
池暮目送陸虎消失在道路轉角，細雪落在眉頭，化成一點晶瑩的雪水。
是挺冷的……
池暮縮了縮脖子，将外套拉鏈拉到底，埋住下半張臉，然後揣着兜往基地走。
雪下的不大，沒能在地面堆積起來，卻有種濕冷徹骨的感覺。
池暮一個人走在路燈下。
高檔別墅就有這點不好，出入基本都是車駕，路人沒什麽行人。
當然都這個點了，除了他，誰還在傻不愣登往外面跑。
回去的路上，池暮搜腸刮肚想了一堆哄小男友的辦法，沒想到都沒派上用場。
季闫坐在沙發上，看見他回來，起身往廚房走：“還吃飯嗎？飯菜都涼了，我去熱一熱。”
“哦好。”池暮猶豫了一下，還是跟進了廚房，“小闫……”
“剛才池叔叔就在外邊吧？我應該出去和他打個招呼的，待在家裏太不禮貌了……”季闫将菜放進微波爐，一邊皺眉道。
“不差這一天，”池暮說，“下次我帶你回家見他。”
季闫盯着微波爐，好半晌才慢慢點了下頭。
太正常了。
太正常，反而不太正常。
池暮摸了摸之前被季闫磕破的下唇，那時他的情緒應該已經到極點了。
這半小時裏，他是怎麽克制住自己的？
“季闫，你轉過來，看着我。”池暮說。
季闫聽見了，但是沒動。
池暮愈發确定了心裏的猜測，說道：“我不是說過嗎，我不會離開你……”
“我不想……”季闫低聲道。
“不想？不想什麽？”池暮問。
“我不想……轉隊。”季闫說，“可不可以不轉？”
池暮：“誰說你要轉隊了？”
季闫：“你之前在咖啡廳說的……”
池暮看着他，末了嘆了口氣：“季闫，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如果你不想轉，那就不轉，我只是想多給你一個選擇。”
季闫頓了頓，終于轉過身看他。
“我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男朋友到底有多厲害，他不只是打LOL厲害，他還是PUBG吃雞王，是難得一見的少年天才選手。”池暮道，“你能力很強，也很勤奮，有時候連我都自嘆不如，你的才華和光芒不應該在我之下。”
這是池暮的真心話。
他可以算是電競行業資歷很深的前輩級人物，就像泉飛馳一樣，到了英雄遲暮的年紀，退役在所難免。
電競需要更年輕更新鮮的血液，但這些年，職業選手越來越難培養，資質、技術良莠不齊。
像季闫這種，有天賦也肯努力的選手已經很少見了。
目前來看，季闫是為了他才留在這裏的，如果有一天他真的退役，季闫會怎麽樣？
池暮不忍心、也不願意讓他跟着自己蹉跎歲月。
他不希望季闫的人生只追着他的步伐。
他希望他可以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
“不知道你自己有沒有發現，我和你打過一次PUBG，那時你的整個人都散發着一種自信的光芒。”池暮說，“讓你在轉隊去PUBG分部不是最好的選擇，你應該也知道二樓現在是一個什麽樣的情況。但這是我的私心，我不想讓你離我太遠。”
季闫沉默地看着他。
兩人在廚房站了許久。
直到微波爐發出“叮”的一聲輕響，季闫才垂下眸，輕輕開口：“對不起……”
池暮有些失望地吐出一口氣。
雖然他沒想着今天就說服季闫，但季闫如此堅定的拒絕還是讓他心裏一空。
“沒關系，還不急，你可以慢慢想。”池暮說，“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麽，我都會在你身邊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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