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筝閣位于江南道境內浣沙城中的浣沙河畔。
浣沙河水流潺潺,兩岸之間架了一座香楠木的拱橋在河上。入銀筝閣,須得從這座拱橋上過。
微微泛紫的香楠木橋上有工匠沿護欄雕刻出了各種樂器圖案,從橋上走過時,還能嗅到香楠木濃郁而持續的香味。
過了橋便能看見一塊丈高的石碑,碑上“銀筝閣”三字字形方峻堅削,古拙勁正。沿着河岸種了數株垂柳,柳樹倒映在河水中,染綠了半邊河水。
過了石碑徑直往前再走上半裏路,一座優雅別致占地數裏的大宅赫然入眸。
青瓦白牆,濃蔭覆地,是江南特有的溫婉。
正所謂“一橋春·色在江南,銀筝初挑意猶寒”,銀筝閣算得上是江湖中最講究“風雅”二字的門派。
商青鯉雖身處江湖,這樣的江湖盛事卻是第一次參加。一路行來,虎背熊腰的壯漢、劍眉星目的俠士、慈眉善目的長者、明眸皓齒的少女等都一一見過,看多了這些人對待長孫冥衣面上或阿谀奉承或拍馬逢迎或不屑一顧的模樣,便覺這江湖遠不及話本中的有趣。
進了銀筝閣的大門往左,是能容得下數百人的演武場,厚重的青石鋪滿了整座演武場。
此時演武場上整整齊齊擺放着數百個凳子,每兩個凳子間放了張香楠木的茶幾,茶幾上茶水點心甚是齊全,已有不少人坐在了場中。
演武場正前方擺了把香楠木的椅子,椅子上雕花秀美,衆人都知這是銀筝閣閣主蘇迎月的位置。這位置下,左右手兩邊的第一排也置了幾把椅子,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備給各門各派掌權人坐的。
時候尚早,演武場中多是各門派的弟子,長孫冥衣身為拈花樓樓主,算是各大門派掌權人裏來的最早的一個。他目光在場中掃過,随意挑了個位置坐下,商青鯉隔着張茶幾坐在他身側。
卿涯站在長孫冥衣身後,眸中是掩不住的興奮。她睜着雙炯炯有神的眼環視四周,将入眼的江湖中人都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個遍,還頗感興趣的嘗了一塊茶幾上的點心。
“這真是比去茶樓聽書還要周到。”卿涯吃完一塊點心後,咂了咂嘴,感嘆道。
“有理。”商青鯉把鴻雁刀擱在茶幾上,随口應道。
醬油“喵”了聲從地上跳到商青鯉的懷裏,在她腿上蜷縮成一團,長長的尾巴垂在空中,不時擺動一下。
不多時,各門各派的掌門人漸漸到齊。也有掌門人未曾親自到的,多遣了自己的子女或嫡傳弟子前來。
武林八絕裏,攬劍山莊謝離人,空識寺了業,聽水塢柳關山,雁鳴山莊趙逐,天下镖局沈愁五人都不曾到場。
是以攬劍山莊來的是謝離人的大弟子解東風,空識寺和聽水塢無人前來,雁鳴山莊來的是趙逐的兒子趙長天,風不渡雖是柳關山的弟子,卻是以天下镖局的名義前來參與此事的。
會見到玉無咎,是商青鯉意料之中的事。
他到的時候演武場上已經坐滿了人,熱鬧的像是熙熙攘攘的街道,高談闊論的,低聲哄笑的,應有盡有。饒是如此,他出現的時候,整個演武場還是有剎那沉靜。
他順着臺階一步步走到演武場正中央,白衣如雪,不染煙塵。山眉水眼,端的是人間絕色,卻又給人凜然不可侵犯之感。
玉無咎的視線掠過所有人,直直落在了商青鯉身上。
她紅衣灼灼,像極了獨釣寒江時枝頭綻放的一枝紅梅。
“好久不見。”他一字一頓道。
“嗯。”商青鯉微微眯了下眼,三陰交上似是又隐隐作痛——今天一定要逮住機會砍他兩刀。
“小鯉魚。”長孫冥衣似有所感,偏頭看了商青鯉一眼,眸光一轉掃過玉無咎。
玉無咎這時也正打量着長孫冥衣,他眸中光影變幻,卻再沒說什麽,轉身在商青鯉對面坐下了。
感受到數道打量的目光,商青鯉捏了捏醬油的耳朵,無意側頭去追尋目光的主人們是哪些。
會見到江溫酒,也是商青鯉意料之中的事。
他青袍白冠,廣袖垂膝,由遠及近,步履從容一如閑庭漫步。
分明不見任何作勢,已不知驚豔了在場的多少女子。
商青鯉斂眉,手指撫過醬油的背脊,想起昨夜裏他那個淺嘗辄止的吻,紅了耳朵。
“哼。”入耳是長孫冥衣的一聲冷哼。
“長孫。”商青鯉擡眼。
“招蜂引蝶。”長孫冥衣不愉道。
商青鯉:“……”
這句話似乎哪裏不太對。
她想了想,遲疑道:“你和他……”
長孫冥衣轉頭恨鐵不成鋼的瞪了她一眼。
她未出口的話,便在這一眼裏消聲。
江溫酒坐在了她身側的空椅上,醬油甩了甩尾巴,“喵喵”嚷了好幾嗓子,急忙從她腿上跳到地上,又跳進了江溫酒懷裏。
長孫冥衣恨鐵不成鋼的瞪了醬油一眼。
江溫酒坐下不久,宮弦攙着蘇迎月在衆人千呼萬喚到場,一并來的,還有蘇迎月的師妹,宮弦的師叔,左吟。
蘇迎月在正中的香楠木椅上坐下,宮弦站在她身旁,左吟自行在蘇迎月右下方的第一把椅子上坐下了。
商青鯉注意到蘇迎月坐下後,眼神在左右兩邊的第一排椅子上一一掠過,眸間說不清是喜是悲,又含了些期待——像極了宮弦看長孫冥衣時的目光。
蘇迎月只三十來歲,有盛顏仙姿的宮弦在一旁站着,她一張臉勉強算得上清秀,但比起宮弦來,又多了幾分歲月沉澱過後的韻味。
“蘇閣主,這人都到齊了,您趕緊給我們說說賀雲歸那墓的事兒啊!”場上心急的人按捺不住出聲嚷道。
蘇迎月聽言也不惱,笑了笑,道:“這事兒諸位且聽我慢慢說來。”
距離浣沙城不遠有座金陵城,金陵城位于江南道以東,坐落在瀾滄江畔,隔江與汴州道相望。
金陵城轄下的三十二個縣城裏,有個朝陽縣。銀筝閣一個叫任芊芊的弟子是土生土長的朝陽縣人,前陣子任芊芊回家探親,适逢天下大雨,夜裏電閃雷鳴,驚雷一個又一個炸響在天空。
第二日醒來,任芊芊就聽說離家不遠的峽谷裏,一處山尖被劈掉了,白色的崖壁上還出現了長達百尺深不見底的豁口,豁口裏不知有什麽稀罕玩意兒閃閃發光,引來附近的村民們議論紛紛。無奈于那山崖恰是峽谷兩邊的山峰裏最高最陡峭的一座,無人敢攀上去一窺究竟。再者那豁口裏的光芒也只閃了一瞬就再也不曾見到了,村民們雖覺得神奇,也沒太較真。
畢竟雖然驚雷劈掉山頭的事聞所未聞,但許多人都見過驚雷劈掉或是點燃樹的情景,權當是那晚的雷威力太驚人罷了,漸漸也不再追究。
只有任芊芊按捺不住好奇心,想着自己是銀筝閣的弟子,學過幾年功夫,仗着藝高人膽大,爬上了那處懸崖,豁口太長太深,趴在口沿上,并未看出什麽奇特的地方,反倒是覺得陰風陣陣撲面而來。
任芊芊心中發怵,不敢多呆,起了意原路返回。手抓着豁口邊緣處一個凸起的石塊想要借力,豈料她手上還未用力,凸起的石塊就被她按了下去,眼前豁口忽地又裂開數尺,她吓得忙松了手上的石塊,低頭看去,石塊上的泥土被她蹭掉了些許,隐約可見石塊上刻了字。
伸手把石塊上的泥土抹去,任芊芊便見上面刻了“無字山人”四字。
事後她回到銀筝閣,将這事當成趣聞說給師姐妹們逗樂,無意中被左吟聽到。
左吟連夜帶人去了朝陽縣一探此事真假。
原本一個刻了“無字山人”的石塊是說明不了什麽的,只是宮弦在查閱典籍的時候,偶然見到一本前朝孤本,上面記載着賀雲歸祖籍祁連朝陽。
九霄時的祁連,正是今日北楚境內的金陵城。
幾者一串聯起來,便得出了賀雲歸那座機關墓藏在朝陽縣那座山崖內的可能性。
蘇迎月不算是個會講故事的人,長長的幾段話被她以毫無起伏的語氣說出來,演武場上不少人都聽得有些昏昏欲睡。
而聽得最津津有味的,莫過于卿涯。
她在蘇迎月說話的這段時間裏,喝光了茶壺裏的茶水,吃完了碟子裏的點心,若不是礙于長孫冥衣在場,她只怕要當場拍起手來。
出乎商青鯉意料的是,蘇迎月說完了事情的始末之後,只讓左吟向衆人反複強調了機關墓的危險性,而後坦言若是有意一起闖墓的明日一早便一道出發去金陵。
至于天殺,蘇迎月的言下之意是,闖墓之後各憑本事。誰若是先得了天殺,旁人要來争搶就只看你能不能護住它了。
商青鯉聽言,心頭浮現出一縷怪異。
她看了眼蘇迎月,那人面上挂着和宮弦一模一樣得體的笑,坐在那裏不像是個江湖門派的掌權人,像是個普普通通的婦人,溫柔大方,叫人瞧不出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