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茗香樓飛鴿傳書,說有一蔣姓才子,報國無門,卻不怨天不尤人,人品尚佳。另外,老黃也附上了蔣振生的文章,詢問璟珂是否要給條出路。乾隆四年八月庚寅,江蘇金壇縣貢生蔣振生進手鈔十三經,賜國子監學正銜。消息一出,江南才子為之振奮,一時間更有人發憤圖強,希冀能成為蔣氏第二。
九月,天災連年不斷,弘歷谒昭西陵、孝陵、孝東陵、景陵,祈求先祖庇佑,天下太平,風調雨順。然,璟珂有不祥之預感。弘歷不應該是在這時候離開京城,讓弘皙有機可乘。除非,他是欲擒故縱,要來一個一網打盡!
事實果然如璟珂所料,在弘歷走後不到十天,弘皙率兵馬包圍了皇宮,意圖趁虛而入逼宮。
“長公主,不好了!莊親王的人馬把公主府圍起來了!”流風急匆匆地從外頭跑進來通報消息。
璟珂正左右踟蹰,眼下公主府連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這明顯是要阻止她壞弘皙的好事。這麽拖下去不是辦法,皺眉之下,璟珂低聲說“照顧好孩子們。”
随即召來管家:“立刻想法子,本公主要進宮。”
管家深知璟珂性格,明白阻撓她是沒用的,只好答應照辦,“委屈長公主躲髒衣桶裏了。”于是,把後院負責運送換洗衣裳的嬷嬷給喊了待命。不過莊親王那只老狐貍是不會這麽輕易就被蒙騙過關,璟珂正愁着,方柔自告奮勇道:“長公主盡管放心,只消給奴婢一身衣裳,讓奴婢假扮長公主,莊親王老眼昏花想來也不會看得仔細。”
費揚古也贊成方柔的提議,他想陪璟珂溜進皇宮,被璟珂拒絕,“你如果沒留下,莊親王不會相信方姑娘就是我。別擔心,我有分寸。”
說罷,沒等費揚古反應,璟珂便跟着浣衣局的嬷嬷去了後院,掀開公主府換衣桶,璟珂蹲了進去,幾個嬷嬷用髒衣服把她藏好,再蓋上桶蓋。眼前的光亮随即消失,繼而是轱辘轱辘的車輪滾動聲音。
藏身于換衣桶的璟珂,懷揣着聖祖康熙為弘皙準備的救命符,心撲通撲通直跳,仔細聽辨外頭的風吹草動。然很快就蒙混過關,出了長公主府。
黑暗中,璟珂只覺得度日如年,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馬車停下,桶蓋被掀起,已經在皇宮外頭,但是重重守衛森嚴,璟珂無從進入。于是,又陷入了困境。
“張大人!張大人!”瞧見張廷玉的轎子正從眼前過,璟珂貓手貓腳跑過去,掀開轎簾,叫着張廷玉。
張廷玉顯然是沒有估摸到璟珂竟會出現在這裏,忙叫轎夫停下,把璟珂藏入自己轎子裏。“哎喲,長公主,您這是做什麽?您真的不宜出現啊!”
“張大人,我是帶着聖祖爺的遺旨意來的。”說罷,璟珂從懷裏掏出那封密信,遞給張廷玉。
老眼昏花,張廷玉心驚膽戰地攤開那封密信,前前後後讀了好幾遍,确信這是康熙帝的筆跡,且落款還有玉玺印,張廷玉對康熙的用心良苦實在感慨,遂讓璟珂委屈藏身起來。
“張大人,王爺等您很久了。”守衛的一看是張廷玉的轎子,二話不說就放行,躲過重重宮門,心情越來越忐忑難安。
乾清宮裏,弘皙已迫不及待步上玉墀,愛不釋手撫摸着龍椅,張廷玉前來觐見,與此同時,殿內還有鄂爾泰、福敏、徐本、讷親等重臣,熙熙攘攘,都是被弘皙的人押着來的。
璟珂方才出門前穿的是府中小太監的衣服,混在太監隊伍中,倒是沒人發現。
見人來的差不多了,弘皙遂轉身,居高臨下俯視群臣:“識時務者為俊傑,諸位多有效命聖祖之勞,當年聖祖無端駕崩,疑點重重。本王今日召各位前來,就是要讨個說法!”
“理親王,你是圖謀不軌!”三朝元老鄂爾泰頭一個不答應,舉足輕重說話有分量,他站出來之後,很多人紛紛轉投他陣下。
槍打出頭鳥,弘皙心中怨憤,本想抓鄂爾泰,怎料近一半大臣都跟鄂爾泰一派,反對弘皙篡位。
“理親王乃聖祖嫡孫,聖祖感念與赫舍裏皇後鹣鲽情深,親自撫養理密親王,又将理親王帶進內廷,悉心教導。新帝登基四年,天災不斷,民心不齊,天理昭昭,理親王登位是名正言順!”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身着铠甲,提刀進殿的莊親王允祿!他身後除了第二子宏普,竟還跟着怡賢親王第一子弘昌、第四子弘晈。
慎郡王允禧瞧見這群大逆不道的王親貴族公然造反,站在鄂爾泰前面,指着莊親王道:“莊親王,你持刀入殿,想造反嗎!”
莊親王無所畏懼,對只是小小郡王的允禧根本不放在眼裏。乾清宮裏一派混亂,突然間弘皙的人匆匆來報:“王爺,大事不好了!有一群不明來歷之人用迷香把我們的人給放倒了!城外的人馬被傅恒公子給擊潰了!”
“什麽!廢物!”自以為勝券在握的弘皙,怒而大摔桌上的禦筆。
鄂爾泰、張廷玉等人長舒一口氣,大家議論紛紛。原本支持弘皙的那一派老臣,頓時慌了神,無所适從。
這時,璟珂摘下太監帽,走了出來,衆目睽睽之下,踏上玉墀,面對面隔着禦案站在弘皙下面,“收手吧,哥哥。”
“長公主,你是要幫理親王造反嗎?”鄂爾泰一見璟珂出現,馬上又醒覺起來。
璟珂轉身走下,将懷中密信高舉,揚聲道:“此乃聖祖爺密旨,見者還不速速下跪聽旨!”
衆人一聽說是康熙密旨,吓得趕緊雙膝跪地,璟珂遂回頭看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弘皙,弘皙只好下了玉墀,跪地聽旨。
璟珂展開密旨,宣讀道:“諸愛卿:朕命不久矣,思及皇後赫舍裏氏,結發情深,多年相伴,然太子胤礽不思進取,朕深表痛心。長孫弘皙,本嫡出身份,雖有貴重之身,卻無帝王之才。朕諸皇子中,唯胤禛最佳,弘皙不得怨、恨。他日弘皙行差踏錯,望諸愛卿加以求情,饒弘皙一命,終生監禁,不得自由!”
宣讀完畢,“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不絕于耳,可在弘皙耳朵裏只有嗡嗡嗡的轟然之聲,整個腦子一片空白,他潰然跌坐地上。與此同時,莊親王等人更是懵在原地。
“此乃聖祖親筆密信,諸位大人若是有所懷疑,大可鑒定!我和碩淑慎長公主為雖是寡居孀婦,永遠是聖祖之血脈。理親王為我異母兄長,然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本公主斷不會徇私枉法!”璟珂大義凜然甩下袖子,振聾發聩的言辭讓在場衆大臣連聲叫好。
“皇上駕到——”
殿內的鬧劇上演得差不多了,殿外的弘歷才讓随身總管通報,一身明黃龍袍,昂首挺胸,步入乾清宮,踏上寶座,君臨天下,何其魄力!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片伏地請安的大臣,一派潰不成軍的叛亂者。弘歷冷酷的眼神,犀利地掃過去,言語沒有絲毫情感:“莊親王,寧郡王(弘晈),弘昌貝勒,弘普貝子,好,好!你們都好啊!”
弘歷嘴角微揚,露出鄙夷的笑容,目光又回到弘皙身上,此時此刻弘皙已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一切。
原來,所有事情盡在弘歷掌握之中。原來,弘歷是故意放他進宮,好來個甕中捉鼈!
“不愧是聖祖爺親手培養的儲君!”半晌,緩過神來的弘皙,慢慢起身,潇灑一甩長袍。
弘歷也不想拖延時間,擺擺手,下令道:“來人,将理親王等人收監,聽候發落!”
大勢已去,幾人悻悻跟随侍衛高手下天牢。而璟珂,凄然地看着弘皙的背影遠去,久久不能平靜。
“長公主既有聖祖親筆密信,朕理當遵從遺訓,饒弘皙一命。諸位愛卿且回吧。另,着宗人府細查弘晳逆案始末,凡參與者,一概捉拿,不得放過!”
弘歷的毫不留情,高處不勝寒的君王氣概,璟珂懵懵然中,只覺那一位王者,已不是當年禦花園家宴纏着她問西洋算術的小孩子。
大臣們盡數散去,璟珂卻踟蹰不前,心裏落空,難受得很。
“皇姐,這已是朕最大的恩典了。”弘歷依舊是冷冷的表情,跟當年的雍正頗有幾分神似。
璟珂一時間不懂如何去面對這個陌生的弘歷,略有微顫的聲音說出:“你打算怎麽處置海貴人?”
“這個不勞皇姐費心。”弘歷嘴角微揚,不緊不慢地把方才弘皙弄亂的禦筆一根一根擺好,“皇姐倒是想想怎樣給朕解釋密信的事吧。”
璟珂愣了片刻,遂明白了弘歷不悅的原因。他本已答應了饒弘皙性命,而璟珂卻未曾跟他商量過,直接公開了密信,幾乎是不信任他,把他塑造成一個冷酷無情不講情義的暴君形象。“皇上,事發突然,我若不把密信公開,即便是皇上你願意饒弘皙一命,那群大臣又怎會答應?何況,我并不知道這是皇上的計策。如若今天皇上趕不回來,方才鄂爾泰等人勢必要将弘皙生吞活剝。”
弘歷冷笑着“呵”了一聲,挺住手中的動作,直直瞪着璟珂,“說到底,你我自小一同長大竟比不過一個對你毫無情誼可言的異母兄長?”
“弘歷,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璟珂最怕被誤會,一發生誤會她就容易慌了神,“這密信是李衛臨終前給我的!我知道說什麽都無法讓你相信,但我仍要說一句,對弘皙我只是完成我生父的遺願,而待你,我是發自內心的!”
弘歷已起疑心,咬牙之下,璟珂從懷中掏出一塊琥珀,慢慢上前,放到禦案前,“這是江南探子的聯絡方式,可以調動江南一帶的儒生才子,是我先前下揚州時為皇上辦的。滿漢一家親,漢人才子可比我大清半壁江山,若不加以重用,容易動搖國本,本想在皇上身子好一些的時候給的,如今皇上不信我,我留着也沒必要了。”
說罷,璟珂淡淡一笑,轉身就要離開乾清宮。
“皇姐!”弘歷立馬喊住她,看着晶瑩的琥珀,心裏分外沉甸甸的,原來當日璟珂并非全是去江南玩,原來背地裏她為自己做了這麽多。
璟珂駐足回頭,與弘歷相視一笑。既然心結已解開,姐弟倆又恢複往常喜笑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