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
036.
雪鸮被緊急召至會議室。
一進來,他便開啓異能,讓身體釋放出可以穩定人情緒的信息素。
情況比想象中的要糟糕得多,鄢零不僅有流鼻血的症狀,還出現過短暫的失明。
雪鸮往她右臂的大動脈上連續打了兩支強效穩定劑,才把鄢零從深淵的侵蝕中拽回來。
鄢零餘驚未了。
這一刻,她想不起也不敢仔細回想剛剛窺見之物的模樣。
那是遠遠超出她認知範圍的存有,根本無法用語言加以形容。
不能深入思考,一旦在好奇的驅使下追逐而去,粘膩冰冷便會包裹而來,伴随着嘶啞難聽的呓語,将你拖入癫狂的泥潭中。
僅僅只是冰山一角,大腦已經不能承受。
而在港口直面神降的尖吻蝮,旁人根本不知道他得有麽艱難,憑借多麽強大的意志力,才能控制住自己舉起槍自殺。
“鳳凰。”雪鸮在呼喚她,“鳳凰,看着我。”
白色的光源在她的雙眸之間搖擺。
鄢零條件反射地眨眨眼,渙散的意識正在重新凝成思維。
其他三個人都在看着她,表情各不相同。
“我……”鄢零想說點什麽,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不用解釋,我們都知道。”游隼說。
伊萊莎教授用食指推了下眼鏡,唇角微微揚起難以查覺的弧度,頗有深意道:“你不是第一個通過石板與「古神」産生鏈接的人。事實上,每個「覺醒者」都可以,只是擁有「通感」異能的……會更穩定更清晰。”
是錯覺嗎?
鄢零竟從她這番話裏,聽出了一絲期待,一絲羨慕。
和那樣詭谲的存有建立鏈接,有什麽值得期盼的嗎?
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的鄢零根本無法共情,還加重了對伊萊莎教授“科研狂魔”的印象。
雪鸮握着她的手腕:“現在感覺怎麽樣?”
為了快速穩定鄢零急速凋零的理智值,注射完強效穩定劑後,雪鸮又将彌漫在會議室的信息素集中,緊緊包裹住兩人。
這麽做其實很危險。
兩個人之間的信息素濃度過高,會讓他的情緒感知力攀升至最高點。
悲傷,驚慌,失措。
劫後餘生的慶幸。
還有渴求。
他清楚知曉她心尖流轉過的每一絲悸動。
深深淺淺,絲絲毫毫。
全在他望向她的雙眼時,化作驚雷一震。
霎那間。
好似有浮雲帶細雨,一路游過山腰,一時漫山遍野花開,潤物細無聲。
他不知所措地松開手。
突然失去他的把握,她的手腕“咚”砸在金屬桌上。
“抱歉。”雪鸮自覺失态,偏過頭去,悄悄将信息素擴散至別處。
鄢零讷讷搖頭。
她沒有餘力去感知體會雪鸮的心動,思緒還陷在那種巨大的惶恐之中。
「古神」。
「使徒」。
這些放在地球上會被嘲一句封建迷信的東西,真真實實存在于這個世界。
揭開應對災獸入侵的表相,深入「使徒」的背後,調查局真正要面對的,是「古神」。
“秘密教團的古籍中記載,「祂」的出現遠比人類的誕生更早,在第一紀元開始之前便統治着整個星系,是宇宙中最接近真理的存在。”伊萊莎教授解釋,“也是被稱為「古神」的,秘密教團崇拜的神祇。”
鄢零感到無力,甚至絕望。
同時想起劉洋說過話:“形同蝼蟻的卑劣人類。”
是啊,人類之渺小,在「祂」眼中與蝼蟻無異。
蝼蟻如何與神對抗?
癡心妄想罷了。
“先別急着絕望。”伊萊莎教授将一個單獨的透明面板推到鄢零眼前,“看看這些。”
那是一組照片。
第一張最正常,背景應該是城郊的某條車道上,十餘輛車前後有序地排列前行,可以清楚看見車身刻有調查局的太陽徽章。
這些是善後部專用陸行載具。
而随着伊萊莎教授的手指往後劃動,一張張切下去,原先正常的照片內容,開始變得極其慘烈。
從領頭的那輛車開始。
起初只是車頭出現凹陷,緊接着是車門的扭曲,當車胎爆開之後,整輛車像是脆弱的紙盒,被無情拍扁。
一輛接一輛,無一幸免。
情況最糟的那輛像落在地面的一張紙。
金屬壓成薄薄的,從底下滲出血來,與潮濕的地表融合,将整條車道染成血紅色。
“善後部的二十名調查員,沒有一個能逃出來,和這些車一起,全被壓成了肉泥。”伊萊莎教授的聲音是如此冷漠,“時間是在10月27日,下午三點左右。”
鄢零猛然擡起頭,臉上血色全無。
車上不僅有活人,還有第三隊殘缺不齊的遺體。
他們大多已經沒有全屍了,死後還要被這樣對待!
鄢零張嘴呼吸,一口接一口,努力壓抑心中的悲痛。
為什麽?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游隼往下說:“為破曉市港口進行善後工作的二十名調查員在回程的途中遭遇攔截。”
鄢零的聲音已經完全啞了:“目的呢?”
實際上,善後小組的車輛被攔截并非稀罕事。
由于遺體運載的特殊性,當局規定善後小組的車輛只能走陸路。
這也無可避免地讓被攔截成為尋常。
而會做出這種事的,大多數都是不明真相的民衆。生活的貧苦,讓他們輕易被地下黑市的不良商販誘導,想盜取災獸的屍體組織去倒賣。
這次顯然與以往不同。
“襲擊者,他們——”游隼猶豫了幾秒。
雪鸮也變得格外沉默。
而伊萊莎教授更是直接切斷鏈接,投影消失不見。
“盜走了尖吻蝮的屍體。”
*
調查局,負二十一層:關押牢房。
這裏是破曉市調查局的底部,即便是四大部門的正式員工也無權擅自涉足的禁忌區域。
它的入口是一扇不起眼的門。
和其他樓層不同,負二十一層沒有電梯直達。
門的後方是一條極其冗長、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斜梯,如果一口氣走到底,會發現是死路。
真正通向負二十一層的階梯,埋藏在重疊的分支之中。
負二十一層的安保措施是地表樓層的三十倍不止,由瓦雷利亞鋼構築而成。
全層只有一條圓環狀的走廊,頭尾相接,嚴絲合縫。
牢房靠走廊的那面,采用了科研部最新研制出的微粒子玻璃。
不論是酸、毒、炸彈,還是高低溫。除非用上等離子炮,否則什麽樣的攻擊都無法撼動這一面玻璃。
今年負二十一層關押的犯人不多,一到三十六號牢房都是空的。
三十七號牢房前,戴鳥嘴面具的人雙手抱在胸前,一動不動。
她已經在玻璃前站了足有半個小時,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沉默地觀察牢房裏的人。
——默裏·佩特魯斯。
過去的一個月,調查局一直通過藥劑控制他身上的異化。
也确實起了點作用。
以往試圖強行突破異能上限的「覺醒者」,會在一天之內清空理智值,三天之內徹底完成異化,蛻變為「使徒」。
默裏·佩特魯斯沒有。
他異化了,但沒完全。
半邊身體腫脹成黑色肉塊,縫隙間滴着粘液。
右腿還健在,右手已經化作一根纖細黏滑的觸手。
他右邊的額頭長出了一根彎曲的犄角,右眼眼尾吊起,直到整個眼眶被拉成一條細縫,乳白色的眼珠藏在眼縫之中,不懷好意地轉動。
默裏·佩特魯斯背對着她,跪在牢房中央。
時而垂首,時而擡頭。
負責觀察他的科研人員說他每天都會祈禱。
像個虔誠的信徒。
“我們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麽。”科研人員說,“我錄過音讓人工智能進行分析,結果顯示那是一種根本不存在于這個世界的語言!”
默裏·佩特魯斯祈禱了多久,戴鳥嘴面具的人就站在外頭聽了多久。
直到一位戴獨眼面具的人走過來。
“聽出什麽了嗎?”
“一點。”鳥嘴面具伫立不動,像尊雕像,“是第一紀元的古代語言。”
獨眼面具的人沉默了。
同樣是全視之眼的成員,同樣是學院的學生,只有三大貴族的學員有資格學習那門已經失傳的古代語言。
他只是平民,沒有資格。
但他很好奇:“那你……聽懂了嗎?”
鳥嘴面具轉過臉來,面具下那雙碧綠如洗的眼睛,冷冰冰地盯着他。
他自知失言,羞愧地低下頭,也心慌起來。
全視之眼向來不許學員探聽權限之外的東西。
回帝國星後,他必然會受到嚴苛的懲罰,最糟糕的情況莫過于被逐出全視之眼……
“默裏·佩特魯斯在向一位「古神」祈禱。”
他錯愕地擡頭,不敢相信這位大人竟然回答了他的問題!
鳥嘴面具下的人語氣淡漠,正如她的代號‘老獵人’,有種對萬物司空見慣的坦蕩:
“「至高母神」。”
……
深夜,聯邦政府大樓的頂部。
一位金發碧眼的漂亮女性,背靠避雷針,坐在最高處的圓頂上。
她雖然來自其他星球,身材比例卻足以與阿爾法星原生基因的頂級模特相媲美。
夜幕之下,她正在與某個人進行跨星際通訊。
那頭的人音色蒼啞,在聽完她的彙報之後,沉默良久:“你确定聽到的是「至高母神」……是嗎?”
“嗯。”女人說,“您的判斷沒錯,她就在阿爾法星。我們快要找到她了。”
“咳咳!”
那頭的人忽然劇烈咳嗽起來。
足有一分多鐘才停下,氣息有些虛弱:“不用,先不要去打擾她。”
女人皺眉:“但是您的身體……”
“她還是個初生兒,需要時間和空間去成長。”對面的人說,“瑪麗亞,優秀的獵人要學會等待獵物上門。”
“好吧。”女人咽下不甘,“一切聽從您的指示。”
通訊結束了。
再有幾個小時,天就要亮了。
破曉市在規劃之初有意放低了東側的建築群,擡高左右兩側的建築高度。
如此設計,會讓太陽還未升起之前,放射出的第一縷陽光,便會将整座城市照亮。
而後太陽會從東側建築群的中央緩緩擡起,邊緣輪廓完美契合,遙遙望去就像金屬展示架上托着金色的圓盤。
如此奇景,幾乎每個外來者都會找機會一看。
但她還有任務在身,沒空等到天亮。
本身也沒有這種閑情雅致。
瑪麗亞站起來,高高伫立于圓頂之上,俯瞰腳下的賽博霓虹。
她戴上黑色兜帽,又從懷裏取出鳥嘴面具,覆蓋住精致漂亮的臉龐。
随着她從樓頂一躍而下,黑暗中一道彎月般的紅光閃過,手上已經多了一柄足有一米八高的死神鐮刀。
在樓宇之間借風力穿梭幾米後,緊接着一個翻身,穩穩落在一輛車身有獨眼标志的懸浮車頂部。
她下令:“去港口看看。”
車內,戴獨眼面具的司機恭謹地颔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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