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臻滿月宴當天,璟珂收到京城使者專門送來的賀禮。皇後病中仍不忘璟珂,請示了雍正,并且還不顧反對,堅持去太廟為璟珂母女祈福,将先帝所賞賜的玉如意托使者一并送到科爾沁給璟珂,并捎信讓璟珂不要過于擔憂自己,別再費力舟車勞頓跑一趟。
璟珂手捧玉如意,跪地叩謝大恩,淚流滿面:“多謝皇額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公主,萬歲爺很記挂你。”使者是乾清宮伺候的王公公,蘇培盛的徒弟,他宣讀完賞賜,才上前對璟珂說了這話。
璟珂表情木然了起來。雍正給她再多的賞賜,她心裏卻難以釋懷弘時的死。可是,終究是雍正給予了她今日的一切,她無法忘記他的大恩大德。矛盾的心情,雜亂地充斥着腦袋。
觀音保見璟珂為難,忙上前替璟珂謝過王公公,道:“公公一路辛苦,請廂房歇息,用點茶水。”說着,從袖子裏取出個紅包,塞到王公公手裏。
“多謝公主,多謝額驸!”王公公讨了喜慶,歡天喜地跟着公主府管家下去歇息。
“公主,你心裏還不肯原諒皇上嗎?”待所有人都走了,觀音保讓乳娘把小長臻帶下去,才扶過璟珂坐下,輕咳了兩聲。
璟珂的思緒淩亂,慢慢搖了搖頭:“我不曉得。”
“三阿哥走了快一年了,有什麽事情不能過去呢?”觀音保溫柔地握着璟珂的手,輕輕攬過她,站在她身邊,讓她靠在自己懷裏,“三阿哥一定不希望看到你和皇上因為他而僵持。”
璟珂明白,都明白。弘時臨死之前,也跟她說過,不要再為了他而跟雍正起争執。如今雍正竟肯放下九五之尊的面子,純粹以一個父親的态度,低聲低氣,隔三差五讓人送東西來科爾沁,就是想讓璟珂原諒他當日對待弘時的絕情。
可是,璟珂始終等不到雍正下旨将弘時恢複宗籍、設立牌享的那一日。
當日下午,清漪從厄魯特蒙古派人送來的禮物終于到達,清漪有了身孕,不便前來,只得派人代替,在信上,她洋洋灑灑交代了璟珂一大堆話,操不完的心,讓璟珂哭笑不得。
看完信件,璟珂叫來蕭嬷嬷,囑咐了些事情。
蕭嬷嬷面色為難,猶豫許久,還是問了句:“恐怕不妥當吧?”
“秘密地進行,不要讓其他人知道。”璟珂執意要如此,蕭嬷嬷也無可奈何。
再過幾天就是生母朱玉萱的忌日,那麽多年,璟珂都未替生母盡過一次孝道,在生産的時候,生母卻還為她加油鼓勁,今年,無論如何都要為生母祭祀一回。
蕭嬷嬷擔心的是,如此一來,璟珂的身世就會被其他有心之人知道,對璟珂會造成不小的影響。
璟珂連觀音保和費揚古都從未說過,這段身世注定是見不得光。要給朱玉萱祭祀,就只能在晚上進行,可是觀音保現在每天都在公主府裏,是瞞不過的。
璟珂思前想後,終究還是決定把身世告訴觀音保,讓丈夫支持自己的決定。
果不其然,觀音保得悉真相,先是不可思議驚訝萬分,繼而開始明白了為何那些年璟珂都好像背負着沉重的包袱一般,憂郁不言笑。如今知道妻子的秘密,他更加理解了妻子的不容易,心疼萬分。
“這就是我的身世,你現在都知道了。”璟珂嘆了一聲,淡淡道。
觀音保于心不忍,抱過璟珂,堅定承諾道:“傻丫頭,你怎麽不早告訴我?你放心,以後有我在,我同你一起面對,別人不能欺負了你!”
璟珂欣慰自己這個決定沒有錯,感動之餘,問:“你不嫌棄我的出身?”
“傻瓜。”觀音保笑着放開璟珂,輕輕撫摸着她的臉,“我們連女兒都有了,你還問這話嗎?何況,你的出身并非你自己能選擇的。”
“不過,這件事情要慎重,千萬不能再有其他人知道。”想了片刻,觀音保不禁皺眉。
在公主府裏頭設祭,倒是不成問題,只是難免引人注目,總是瞞不住的。想了片刻,觀音保計上心頭:“有了!不妨,對外就說是為琪格格超度,我們一邊祭拜額娘,一邊為琪格格超度,相信額娘在天之靈是不會怪罪的。你覺得呢?”
璟珂含笑點了點頭,靠回觀音保懷裏,嬌嗔道:“你決定吧。”
“公主,謝謝你。”觀音保感激長生天,終于讓他等到了璟珂的心,等到了璟珂的信任,一想到這,他更加抱緊了璟珂。
五月末,璟珂收到弘歷來信,說是五月廿八日侍妾富察?蘭馨為他生下了長子,取名叫做永璜。信中弘歷還提到嫡福晉富察?溪菡已有六七月身孕。在問候了小格格長臻安好之後,弘歷最後祝福璟珂,希望璟珂日日開心。
這麽快弘歷也當了阿瑪,當年不谙世事的一群人,都陸陸續續有了各自的子女。
璟珂給弘歷回了信,短短數語,并托付弘歷多多照顧自己的同母胞弟,柔福晉的獨子弘曣。弘歷辦事靠譜,六月份的時候,璟珂收到京城傳來的捷報,誠親王允祉因貪利有罪降郡王,拘其子弘晟于宗人府。同時,雍正還加封和碩理密親王允礽第六子弘曣為奉恩輔國公。
璟珂深深知道,這是雍正向她表示誠意的舉動。自己如果還是這般冥頑不靈,雍正恐怕真的要失去信心了。于是,璟珂又寫了信,交予信使,快馬送回京城,面呈皇上,請旨回京省親,探望皇後。
一來一回,聖旨終于在六月末趕到科爾沁,欣慰之餘,璟珂只帶了梅兒和蘭兒,留下蕭嬷嬷看理和碩公主府,同觀音保和小長臻一同踏上了浩浩蕩蕩的省親歸寧路程。
京城的公主府邸早已派人打掃妥當,路上行了近十日,璟珂一行才抵達京城,百姓夾道歡呼恭迎。
回府梳洗過後,換上幹淨的衣服,璟珂抱着女兒,一家三口正式進宮,面見聖上。乾清宮裏,滿朝文武等候公主額驸一家到來已經等了太久了。
“兒臣參見皇阿瑪,萬歲萬歲萬萬歲!”
觀音保小心地扶璟珂跪下,其次自己才在旁邊跪下,一同行禮。
時隔一年,再次見到女兒,雍正激動不已,保持着皇帝威儀,卻難掩喜極而泣之感:“平身!”
“多謝皇阿瑪!”
觀音保率先起身,再扶起璟珂,小心護着女兒。
“你們一路辛苦,先去後宮見皇後,今晚朕在禦花園設宴,為公主接風洗塵!”龍顏大悅,雍正竟批準額驸也一同進後宮面見皇後。
景仁宮中,璟珂和觀音保正式向皇後行禮完畢,皇後難以自抑,連忙叫綠蕊抱來小長臻。
雖然施了脂粉,皇後臉上的病态卻難掩,看着小長臻,愛不釋手,又讓紅芯捧來事先準備好的金器銀器,笑道:“這是皇祖母送給小格格的,可要快樂長大呢!”
“皇額娘,這太貴重了!”璟珂忙要推脫掉,皇後則不許她拒絕,璟珂心裏難受,“此前皇額娘将先帝賞賜的玉如意給了兒臣,這次又送長臻這麽多首飾,兒臣何德何能!”
皇後輕輕咳了幾聲,讓綠蕊把孩子抱回去還給璟珂,笑道:“你就幫她收着吧。這是本宮的一點心意。”
“兒臣代長臻謝過皇額娘。”說着,璟珂将孩子遞給觀音保,然後跪了下來,給皇後沉沉磕了三個頭。
觀音保見皇後似有話同璟珂聊,便借口說要去乾西二所找弘歷,讓他看看侄女。
璟珂跪在皇後膝下,一如往常,為皇後捶着腿,想到皇後的重病,心酸不已。
皇後輕撫着璟珂的發絲,慈祥欣慰道:“看到你做了額娘,皇額娘便安慰了。”
“皇額娘,別說那些,您好好養病,每年我都回來看您。”璟珂平了情緒,擡起臉對皇後笑着,說罷,便靠在皇後膝上,享受這久違的母愛。
皇後聲音虛弱着,緩緩拍着璟珂,感慨不已。不多時,後宮衆嫔妃都聞訊前來景仁宮,說是要見歸寧的二公主和小格格。
璟珂許久未見過諸多嫔妃,便一一見過禮,才回到皇後身邊繼續在膝下待着。
“公主可還是沒變呢,每回都窩在皇後娘娘膝下。”熹妃含笑着說璟珂有位子不坐,偏要窩在那裏,也不舒服。
懋嫔見狀,倒也羨慕皇後能有璟珂承歡膝下的天倫之樂,說:“這是皇後娘娘的福氣。敦肅皇貴妃走後,娘娘待八阿哥視如己出,如今有兒有女,可是羨煞臣妾等人。”
聽了懋嫔的話,皇後心裏頭也開心,道:“都是自家姐妹,自家孩子,哪有你我之分。”
唯不見齊妃,璟珂正奇怪着,裕嫔便像是知曉璟珂的心理般,嘆氣說:“齊妃姐姐如今長伴青燈,也不願來與我們姐妹說話了。”
璟珂心中一沉,附在皇後耳邊敘敘說了些,皇後聽聞,便笑着應了,璟珂便起身告退了景仁宮,前往長春宮探望齊妃。
木魚聲響徹空蕩的長春宮,齊妃一襲青衫素服,頭發也未盤發髻,垂到腰間。跪于蒲團之上,齊妃虔誠誦經。
璟珂許久未見齊妃,愈發覺得她蒼老好多,比起皇後等人,明顯不是同一個年齡層次。
聽聞有人進屋的動靜,齊妃停止了誦經,淡淡道:“公主來此,有何事?”
“齊妃娘娘,您怎麽……”
齊妃微微一笑,擡頭看了一眼璟珂,又把目光轉移到面前的經書上:“我兒早死,做額娘的只能每日誦經,度他早登極樂。”
“對不起,娘娘……”璟珂跪了下來,在齊妃身邊忏悔。如果不是因為她,弘時指不定還能伴随齊妃膝下,侍奉母親。
歲月打擊磨平了齊妃的棱角,如今的齊妃與世無争,再無怨恨,她輕輕扶起璟珂,兩人一同站起身:“公主何出此言?世人皆有自己的造化。這都是弘時的造化。公主無需自責。”
“齊妃娘娘,你不怪我嗎?”
齊妃微微一笑,輕輕摸着璟珂的臉蛋:“傻孩子,我恨你做什麽?就算恨你,弘時也回不來了。”
眼睛漸漸濕潤,璟珂竟說不出話來。
“你當真不明白嗎?”齊妃靜靜看着璟珂,溫柔的眼神透着盈盈淚花,“他最不想看到你傷心,至死都只牽挂你。雖說日子艱難,可你千萬為了他,好好活下去。”
璟珂緊緊貼着齊妃的手,堅定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