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六年四月,景仁宮皇後偶感風寒,太醫院禦醫吳謙經手診治,竟無好轉,病情惡化,龍顏大怒,着內務府總管将吳謙上九條鎖,拿交刑部定拟具奏,其所有家産資財皆伊平日招搖撞騙之所得,着交予九門提督阿齊圖抄沒賞給太醫院人等。
時璟珂已有九個月多之孕身,驚悉噩耗,大動胎氣,羊水已破,待命的穩婆嬷嬷們手忙腳亂,毫無預防,公主府忙進忙出,一派混亂。
老臺吉夫婦聞悉臨盆消息,快馬趕到時,費揚古夫婦和觀音保已在公主府正廳心急如焚。
“此前不是說先別告訴公主麽?”老臺吉面露愠色,責罵觀音保。
觀音保憂心忡忡,沒空理會老臺吉,費揚古解釋道:“阿瑪,公主想要知道的事我們還瞞得住嗎?”
哲娅福晉走到門外,虔誠跪地,叩拜蒼天:“長生天,求您保佑公主母子平安,順利誕下胎兒!”
“阿瑪,您別擔心,公主一定不會有事的。”溪蓉上前勸着老臺吉。
老臺吉臉色難看得很,觀音保急不可耐地來回踱步:“這麽久了怎麽還不出來!”
屋裏,時不時傳出璟珂的哀叫聲。豆大的汗水已經濕了她的頭發,全身劇烈的疼痛幾乎讓她昏厥,為了孩子,她咬牙堅持着,穩婆汗流如雨,恐慌之至,使眼色給旁邊的人。
一旁另一個穩婆見形勢不容樂觀,忙跑出來正廳準備彙報情況。
觀音保等人一見穩婆出來,忙上前問長問短。穩婆顫巍巍道:“額驸,公主力氣使不上來,有難産跡象,還請額驸定奪,是保大還是保小?”
晴天霹靂般,震擊了正廳裏的所有人。觀音保懵了,答不上話來。哲娅福晉沖進正廳,一顆心懸到了喉嚨口,問道:“母子不能都保下嗎?”
“奴婢是問如若最壞情況,是保大還是保小?”穩婆心急如焚,等着主人回複,好進去采取措施。
觀音保十分堅定:“保大!”
“兒子!”哲娅福晉痛心地叫着。
觀音保苦笑地回過頭,說:“額娘,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孩子以後還會有,可是公主只有一個。”
“是呀,額娘。”費揚古忙幫忙安慰着哲娅福晉,“公主是帝後掌上明珠,若是我們舍大取小,那将是科爾沁之過啊!”
哲娅福晉被再三勸服,只好傷心地坐在一旁為看似無望的孫子而哭。
“哭什麽!”老臺吉怒罵道,“公主還在裏頭生死未蔔,你現在哭給誰看!”
哲娅福晉被吓得噤聲,溪蓉忙過去安慰她,陪着她出去走走透氣。
璟珂幾乎已經昏過去,迷糊中,她仿佛看見自己在現代的媽媽程諾心,還有一個跟胤礽畫像之人長得很像的女子,慈祥和藹地對她微笑,給她加油。
媽媽……
仿佛被感召一般,璟珂又恢複了意識,周圍穩婆驚喜交加,又繼續為璟珂接生。
随着最後一次使力,璟珂終于虛脫,昏睡之前,聽見一聲嬰兒啼哭,繼而,不省人事。
穩婆給孩子清洗之後,由乳娘喂了奶,再抱出來正廳塞給觀音保:“恭喜額驸喜得千金!”
觀音保抱着小小的女兒,老臺吉和費揚古也不免長舒一口氣,聞訊回來的哲娅福晉一聽是個女兒,一顆心掉了一半下來,不過仍是抱着小格格愛不釋手。
欣喜之餘,觀音保仍不忘璟珂,要沖進産房,被穩婆攔下,道:“現在乳醫正在裏頭為公主診治,額驸不便入內。”
“什麽?公主怎麽了!”費揚古也着急不已,不由得緊張起來。
溪蓉見他失态之也樣,不免有些難堪,卻仍微笑着面對周圍的人。觀音保顧不得許多,推開擋道的人,一個勁沖進産房裏,赫然看見面無血色不省人事的璟珂躺在**上,大夫們不敢怠慢地為璟珂施針搶救。
“公主!公主!”觀音保沖到**邊,握住璟珂的手,擔憂不已,“你醒醒!我是觀音保!你醒醒啊!”
無論觀音保怎麽叫,璟珂都沒力氣醒過來。
飄飄乎當中,璟珂來到一個靜谧得可怕的空間,前方有個人背對着她站着。
“請問這是什麽地方?”璟珂試探性地走過去問。
只見那人緩緩轉過身,璟珂吓了一大跳,因為那人分明長得和她一模一樣!難道,她才是真正的璟珂格格?
女子微微一笑,慢慢說着:“謝謝你,替我活下去。”
“你是璟珂格格?”
女子點點頭,道:“一定不要放棄。時辰到了,我該去投胎了。”
說罷,一片萬丈光芒刺眼襲來……
璟珂猛然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是躺在公主府卧室裏,滿臉胡渣憔悴不已的觀音保始終守在**邊,見璟珂醒過來,喜出望外。
“公主,你終于醒了!”觀音保激動得哭了起來,抱住璟珂。
璟珂輕輕拍了拍觀音保,又想起孩子,忙追問起來。
觀音保平複了情緒,叫人去把孩子帶來。不一會兒,乳娘抱着熟睡的小格格過來請安。
璟珂抱過初生的女兒,顫抖地撫摸着她弱小的臉蛋和身軀,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阿瑪說,公主為大,女兒的名字還是公主做主吧。”雖然虛驚一場,但是女兒平安降生,公主安然無恙,觀音保瞬間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璟珂細想琢磨了許久,道:“道阻且長,百福齊臻,就叫長臻,如何?”
“長臻……是個好名字!”觀音保溫柔笑着,輕輕坐**邊,摟過璟珂入懷,一家三口,幸福洋溢,羨煞旁人。
懷中的女兒粉雕玉琢,讓璟珂舍不得放開,直到觀音保勸說了,璟珂才不舍地讓乳娘抱下去。
女兒生下來,可是心中擔憂皇後的病情,璟珂又一次愁眉不展。觀音保明白璟珂的心情,安慰勸道:“好公主,我們先養好身子,等你出月了,我們一起帶長臻回去看皇後娘娘,好嗎?”
“嗯。”璟珂輕輕點點頭,靠在觀音保懷裏安心地睡着了去。
哲娅福晉和老臺吉聽下人來禀報說璟珂已經為孩子取好了名字,百感交集。
“公主真是用心良苦。”老臺吉忍不住感慨了一聲,“道阻且長,百福齊臻……”
這是觀音保的頭一個孩子,對盼望孫子已久的哲娅福晉來說,也足夠她欣慰好幾天,雖然僅僅是個女娃。
“老爺,臻兒的滿月宴,您可有主意?”哲娅福晉笑眯眯地詢問着。
老臺吉這幾日正開心,豪言道:“辦!給我隆重地辦!我要讓科爾沁所有人都知道我博爾濟吉特氏家生了個寶貝孫女!”
正哈哈大笑着,溪蓉笑顏如花地過來了:“兒媳再次恭喜阿瑪額娘喜得孫女。”
“接下去可該你了。”哲娅福晉笑着拉過溪蓉,吩咐道,“老爺說了,臻兒的滿月宴要隆重!公主還未出月,你是長嫂,可得費神些。”
“這是兒媳應該的。”溪蓉點頭笑應道。
偌大的馬場裏,費揚古獨自躺在草垛上,望着天邊的雲。科爾沁眼下到處是喜慶氛圍,唯有他心裏的落寞,無人知曉。
璟珂平安,就好。
他真是這麽想的。對璟珂,他逼迫自己把那份情感深埋心底,甚至還想過要以逃避來面對。
目前這樣子,對誰都好,只要不再提起,就行了。至于溪蓉,他只能說,他會盡力去做好一個丈夫該做的事情。而溪蓉其實對他,也只是在夫妻之禮,并無其他感情。這麽長時間以來,他逐漸相信溪蓉是個好女人,不會對璟珂有傷害,所以他開始放開了對溪蓉的戒心,嘗試着對她更好。
不過,費揚古并不知道,溪蓉其實并沒有他想的那麽大度。盡管對費揚古沒有感情,溪蓉骨子裏卻認為,既是嫁給了他,就該以他為天地。璟珂早産,她開始有所懷疑,認為未滿月的長臻是璟珂同費揚古茍且之孽種。
或許是心理作祟,每每見到長臻,溪蓉總是一次比一次更覺別扭。這次哲娅福晉卻還讓她主持長臻的滿月宴。
溪蓉把賓客名單拟好,讓人給哲娅福晉送去一份,自己又親自拿了一份到公主府給璟珂過目。
“蓉姐姐,你想得周到,你看着辦就是。”璟珂含笑對溪蓉致謝。
溪蓉把名單遞給侍女,又屏退所有人,正色問璟珂:“公主,你實話告訴我,長臻,是不是費揚古的孩子?”
“放肆!”璟珂聽到這話,頓時氣上心頭,她能忍受別人對她的指責,但是絕對不能忍受別人對她女兒指指點點!
“富察?溪蓉!我敬重你是長嫂,才稱呼你一聲‘姐姐’。你可以對我有成見,但是你不可以懷疑費揚古,更不能懷疑我女兒!”
溪蓉冷冷一笑,哀怨道:“公主,你命好,你有那麽多人愛你幫你,可是我只有一個丈夫,他心裏的人卻不是我!”
“那是你們夫妻之間的事情。”璟珂甚感厭煩,沒了耐心,“我最後說一句,臻兒是我和觀音保的孩子,與費揚古無關。你千萬不要打什麽壞主意,若是傷害我女兒,我要你千倍萬倍償還!”
把話撂到這兒,璟珂便毫不留情把蕭嬷嬷喊進來,讓她送客。
“公主別動怒了,對身子不好。”待溪蓉走後,蕭嬷嬷才勸璟珂,“蓉福晉生性多疑,您別理她就是了。至于小格格,有奴婢們照顧,公主只管放心。”
璟珂氣未消,觀音保剛從外面回來,就聽見梅兒對他說了方才溪蓉過來發生的事情。觀音保怒不可遏,轉身跑回老臺吉府裏,揪出費揚古,怒罵道:“你們兩口子的事情自己解決!不要來煩公主!”
“發生什麽事情了?”哲娅福晉和老臺吉從房裏趕出來,見這一幕,忙勸架着。
費揚古也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觀音保說什麽:“弟弟,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是我做了什麽讓你不高興了?”
“回去好好問你福晉罷!”觀音保冷哼一聲,甩開費揚古,又轉頭叫府裏管家召集了所有人,集中在堂下。老臺吉在一旁默然不語,冷眼旁觀。
管家清點完人名,觀音保便開始了威嚴的厲聲訓話:“公主産女,科爾沁大喜。可是我卻發現有些人在府裏興風作浪,存心害公主不得安寧!”
說着,觀音保冷冷掃了一眼旁邊站着的溪蓉,又低頭對幾百號家奴們訓話道:“從今天開始,再讓我聽到半句侮辱公主侮辱小格格的話,休怪我無情,家法伺候,絞舌教訓!”
凜凜的寒風而過,下面的家奴們戰栗不已:“謹遵額驸教誨!”
至此,觀音保才讓管家遣散了衆人,又蔑視地瞪了一眼溪蓉,頭也不回地離開老臺吉府。
費揚古瞬間明白了發生什麽事,轉頭看了溪蓉一眼,面無表情,跟着觀音保後腳離開了老臺吉府。
溪蓉知道,自己這次再無希望了。她苦笑着承受這後果,呆然等到所有人都散去。
哲娅福晉怒其不争,想要說些什麽,最終卻是無話可說,跟着老臺吉去了馬場巡視。
“福晉,回去吧。”侍女杜鵑不忍心看溪蓉如此下場,也不懂如何安慰起。
溪蓉已經忘記了該怎麽哭,怎麽笑。
當年,她雖是庶出,卻毫無争議是富察家最耀眼的一顆珍珠,花容月貌,才藝雙全,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早早就被許給了顯親王家的公子。可是無奈造化弄人,溪蓉還未過門,未婚夫即病逝,溪蓉由此背上克夫罵名,再無上門提親之人。
先前,雍正要籠絡富察氏一族,遂将其指婚給科爾沁貝勒,卻是如今這般光景。溪蓉不明白,她為什麽要接受這樣的命運。
難道,就因為她是庶出,所以她不能像富察?溪菡一般成為四福晉,甚至是日後的太子妃、皇後?
難道,就因為指婚夫婿病逝,她就活該背上克夫罪過?
難道,就因為先來後到,所以她只能忍受着丈夫對自己不冷不熱?
溪蓉覺得自己好累,好累,她不知道下一步自己該怎麽走下去。那幾年,因為顯親王家的公子染上時疫走了,自己再也不是那個被捧上天的耀眼明珠,額娘也瞬即失**,抑郁而終。如今,她能有依靠的,只是身邊一起長大的侍女杜鵑。
“格格,算了吧。”杜鵑安慰着她。格格的痛,杜鵑心裏都明白。正因為如此,她才不願多說什麽而讓溪蓉更加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