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槐回過頭,只見一丈開外的地方,一匹毛色光亮的白馬上坐着一個絕豔的紅衫少女,長風吹起她飄蕩的紅紗裙,一雙纖秀的玉足時隐時現。
“這是什麽信呀,怎麽上面還有血跡?”紫旆饒有興趣地端詳着手中纖薄的紙張,“字跡雖然模糊,不過看得出應該是個姑娘寫的。”
夏槐擡起眼,目光定在了那張信紙上,神色倏地陰冷下來,那眼神如同一只兇殘的豹子看到追逐已久的獵物,
少女被他吓了一跳,表情頓時僵住了。
“不要鬧了,把信紙給我。”
出人意料的是,夏槐說話的聲音很溫和,只是短短的一瞬間,他的臉上便重新挂起了淡淡的笑容,一邊還從容不迫地輕輕彈去衣上雪花。
紫旆想,可能剛才她産生了錯覺,于是心一安,俏皮勁便又上來了。
“來搶啊!搶到了,自然是你的!”說着,少女便将信紙往腰間一塞,嬌啼一聲,白馬疾馳而去。
遠遠觀望,她策馬的姿态甚是輕靈動人,獵獵紅衫拂動,宛如沙漠飛燕。
她一走遠,夏槐的臉色便冷了下來,煩躁的情緒從那黑眼睛裏彌漫出來,他轉身迅速躍上馬背,向着少女離開的方向緊追而去。
大風割面,風中的雪粒像刀一樣森寒,馬兒倍道兼行,望塵追跡,速度宛如風馳電掣。
這事如果放在從前,夏槐根本不會像現在那麽有涵養,誰要是敢搶他的東西,他才不管男的女的,好看難看,直接撲上去,抓着她頭發把她從馬上拽下來,看她還不還!
“嘿!三皇子——!”
不遠地方,姚,吳兩位将軍方從針葉林中馳出,他們眼見夏槐走遠,便急速追了上去。
廣袤起伏的雪原,皚皚幾萬裏,無垠蒼穹俯視着幾騎飛馳,他們相隔數裏,追逐前行,宛如零落的黑點在潔白的土地上漂移。
眼見夏槐越追越近,小郡主嬌笑起來,笑聲如銀鈴,滿身的流蘇也随着她的身姿叮咚作響。
這小姑娘騎術精湛,馬兒跑得再快她也照樣神态自若,唇邊時不時泛起朵朵笑意,甚至還挑釁般一揚手,示意對手再進一步。
夏槐沒興趣再和她鬧騰下去,于是馬鞭一揮,準确地圈住了少女的腰。
紫旆只覺得整個人一輕,然後被腰際的一股力量拉扯着向後飛去!
她驚叫了一聲,那語音中毫無懼色,反倒是充滿了興奮和歡快,她将身子放得軟軟地任由自己落在了另一匹馬上,随後跌入那個陌生但渴望已久的懷抱裏。
小郡主倚在身後人的懷中,一雙杏眼斜觑着他,似笑非笑的模樣着實是媚态可掬,她坐穩了身子,剛要開口說幾句俏皮話,卻陡然一怔。
夏槐此時正環着懷中的少女細腰,他的手忽然不安分地在她腰間游走起來。
紫旆大吃一驚,她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玩得過火了,但現實沒有讓她擔心太久,她還沒來得及出言斥責,便覺得身後的一涼。
轉眼,夏槐已然離開了自己的坐騎,他飛身而起,穩穩落在了方才少女騎的白馬上,手中拿着那張從少女腰間取出的信紙,然後小心地放入了懷中。
兩位一路追來的将軍遠遠看見了這一幕,鬧哄哄地哈哈大笑起來。
他們顯然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也沒有注意到那張信紙,只是單純地以為三皇子和這個小郡主或許有戲。
“嘿,要是我把剛才的事情告訴國君,殿下說不定就要娶我了!”小郡主一邊禦馬馳騁,一邊笑意盈盈地大聲說道。
“真見鬼了……”夏槐心中不悅地暗想,但表面上卻始終笑得溫文爾雅,他神态散漫地高聲道,“小郡主,你現在年紀輕輕,玩性正濃,根本不想嫁人,所以用不着假裝威脅我。”
紫旆頓時咯咯嬌笑個不停。
她的确沒想過嫁給夏槐,她對他的殷勤和偏愛無非是想要征服一個桀骜不羁的心罷了,這種強烈欲望的驅使下,她一見到夏槐就的頭腦發熱,激動興奮,于是自以為真的萌生了愛情。
“不過,您剛才的舉動可絕對屬于冒犯。我說好殿下,你總該做些補償吧?”少女的杏眼含媚,說話時矯揉的姿态分外俏麗。
“你想要什麽補償?”夏槐眉梢一挑,依然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看上去好像一直很愉快也很有耐心。
現在,信紙已經回到了他身邊,煩躁的情緒自然也平靜了下來,夏槐便随這小姑娘鬧去。
“前面便是鳳鳴城,陪我去進去逛逛如何?”少女烏目一轉,眼波盈盈,“将軍們也一起去麽?”
“哈哈……不去啦,不去啦!”爽朗的武将大手一揮,自以為識趣地拒絕了小郡主看似熱情的邀請。
夏槐無所謂地笑了笑,他自然是沒什麽興趣和這小郡主呆在一起。
這貴族小姐嬌柔尊貴的舉止,媚力十足的眼波,還有輕佻造作的話語,在他看來就像是一幕幕連貫的滑稽戲,每次看到紫旆,他都回想起從前在巷子裏取笑貴族的日子。
不過事已至此,他現在也懶得多說,只有馬鞭一揮,随着那小郡主一路馳向了鳳鳴城。
鳳鳴城是整個北國中僅次于皇城的繁華城池,隸屬于東雪國,而西雪國雖然占了整個北國的一半領地,但土地貧瘠,城鎮稀少,這也是西雪國屢屢侵犯鄰國的一大原因,他們渴望更多富饒的地盤,而非在貧窮的疆域中固步自封。
放眼北國,整個國度好像無不淹沒在白雪之中,但細細步入其中,便會感到流水繁華撲面而來,鳳鳴城便是萬千繁華的一隅。
今日,天色陰霾,這裏的街景卻依然如春日般令人心馳神搖。
夏槐和紫旆并肩策馬于寬闊的街道上,來來往往,冠蓋如雲,結驷連騎,酒肆商鋪外挂着飄舞的招客錦旆,縱橫的街道裏珠圍翠繞,人群熙攘。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槐王殿下的時候,也是在那麽繁華的街市裏,”紫旆的紫玉雙眸粲然生媚,她笑意盈盈地望着夏槐,“真讓人懷念呢,一轉眼那麽多年過去了。”
夏槐策馬徐行,他身處于錦繡堆疊的華城,眼前車水馬龍的街景,讓他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的晔國。
那時他整天費盡心計地與人周旋,但內心深處卻是愉悅而充盈的,不像現在,無論走到哪裏都覺得煩悶壓抑。
“嘿!槐王殿下,您在聽我說話麽?”紫旆見他神思恍惚的樣子,忍不住又叫了起來。
夏槐心不在焉地回過神,他唇角一動,臉上的笑容幾乎看不見,“很抱歉,沒有。”
年輕的皇子将頭略微向右一傾,好像很抱歉的樣子,但表情卻是再漠然不過。
整個雪國恐怕找不到第二個男人能像夏槐一樣對這小郡主不屑一顧,可紫旆卻一點也沒覺得挫敗,正相反,她感到興奮,其中還有種難以言喻的美妙滋味。
夏槐對她越冷淡,她越是有去接近他的沖動,此時此刻,少女的美目又不住地泛起了充滿情意的流麗波光,可她身邊的年輕人卻視若無睹。
看着他毫無情意的模樣,紫旆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
她就喜歡他這種樣子,驕傲又沉郁,懶散又燥烈,現在她覺得自己眼中簡直再也容不下其他男人啦。
“貴人,給點錢吧!”
“貴人,給幾個銅板也好!”
寬闊的街道上,幾個乞丐佝偻着上前,其中還有些年紀尚幼的孩子,他們個個都衣衫褴褛,肮髒不堪。
“哦!走開!走開!”
紫旆揮動着馬鞭将一個險些碰到她衣裙的小乞丐抽得踉跄了幾步,那孩子跌倒在地,立刻滿臉怨毒地支起身,啐了那少女一口,惡毒的咒罵源源不斷從嘴裏冒了出來。
“老天!您聽聽他在說什麽!”紫旆又驚又怒,她不可思議地回頭瞪了那孩子一眼,“這種低賤的人就應該消失在這世界上!”
“你稱他們為低賤的人?”夏槐忽然問了一句。
“沒錯。”少女一撫衣上的紅紗,神情高傲向街角瞥了一眼,随即伸手一指那幾個蓬頭垢面,眼神不善的少年,“還有那種無賴!真是讓人惡心!”
夏槐笑了笑,笑容中滿是譏諷,卻沒有接話。
“怎麽了?”紫旆覺得氣氛好像變得有些微妙。
在雪國,除了少數幾個心腹知道夏槐從前的真實生活,對外,國君始終宣稱夏槐是被普通人家收養,而非在街頭巷尾,與人打架鬥毆的野小子。
“呵呵……”此刻,夏槐坐在馬上,忽然低聲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紫旆只覺得莫名其妙。
“我在想,既然你那麽厭惡那些無賴,那如果……”夏槐散漫地望着前方,瞳孔的烏色變得更深了,“我在想……如果你被一個無賴吻過的話,會不會選擇去自殺呢?”
說着,他又大笑起來,好像這是個天大的笑話。
“您這是什麽意思?”少女以為能在他這句莫名其妙的話中有什麽暗示或話外音,便努力地思索着。
夏槐收住了笑,很快又恢複了原先不言不語的樣子。
對那個白色影子的想念就像白雲一樣時不時飄浮在腦海之上,他想起五年前,在破巷子裏,他帶着險惡的居心撷取的幾縷芳香。
她說過,那是她人生中唯一的污點。
這些年,随着夏槐愈發深入地了解貴族的自尊和自傲,他才算是真正明白這龌龊行為對于一個貴族女子來說是多大的屈辱。
他不知道對于那件事,她究竟是怎麽看他的。
此時,紫旆瞟了夏槐幾眼,見他又沉默不語,便不滿地撅了撅嘴。
雖然目前她很迷戀他,但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的性子真的很難捉摸。
于是,小郡主開始絞盡腦汁地想法子吸引夏槐的注意。
“看!那兒有家成衣鋪!”紫旆不由分說地催動馬匹,飛快地馳向寬闊的十字街口。
馬兒在街心一家旺鋪外停了下來,少女興高采烈地一躍而下,蹦蹦跳跳地跑進了這家成衣鋪。
夏槐随着她來到了店面外,栓了馬,走了進去。
花花綠綠的鋪子裏,挂着各式各樣的服飾,短襖,襦裙,鬥篷,披風,冠帽,琳琅滿目,小郡主仿佛身在萬花叢中,目不暇接。
夏槐懶洋洋地靠在窗邊,滿室的華彩讓他昏昏欲睡。
“槐王殿下,您喜歡穿什麽顏色衣裳的姑娘?”小郡主甜笑着走到他跟前。
“白色。”夏槐閉着眼睛,下意識答了一句。
紫旆一怔,她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因為她并不适合穿那種顏色。
“不過,”夏槐好像意識到了方才的失誤,他睜開眼睛,微微一笑,“紫旆郡主穿紅色更好看。”
少女立刻喜滋滋地笑了。
她的容色即使無妝亦濃豔,若是配素色裙衫反倒顯得怪異,只有明豔的绛紅才能襯出她的朱唇韶顏。
虛榮心得到滿足之後,紫旆開始一件件地試衣服,她每換上一件都要在夏槐面前搖曳生姿地走一番。
這驕傲的郡主從來不會問‘我看上去怎麽樣?’這類不自信的話,正相反,她對自己的容貌和身段的曼妙毫無懷疑,每試一件,那眼神都好像在說,“我這樣精挑細選地可都是為了您呢!”
夏槐趁她換衣服的空檔不停地打呵欠,他覺得自己真的不太适合跟姑娘玩耍。
一來,他并非風雅之人,既不會吟詩也不會作畫;二來,他對風花雪月也着實興趣缺缺,與其花那麽多時間陪姑娘,還不如去兵部找兩個将軍研究地形圖呢!
此念一起,夏槐立刻打算将它付諸行動。
等到小郡主高高興興地換着新衣服跑出來的時候,夏槐已經不見蹤影了,店小二唯唯諾諾地告訴她說,邊關有急報,夏槐出城處理去了。
小郡主別無他法,只能換下了衣服,悻悻然策馬回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