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間密室內。
德蒙罵罵咧咧着将手中的畫丢開, 語氣不耐煩到了極點：“為什麽又失敗了？”
被他抓過來的公爵嘴裏塞着布條，嗚嗚咽咽着說什麽話，他也聽不清。
德蒙很是郁悶。
自從進了游戲, 他第一個選擇下手置換的對象就是公爵。
一是因為系統提供給他八張畫的線索中, 只有這幅名為父親的指向性比較明顯。
背景就是蒙特羅斯家的莊園府邸，而畫上的男性人物身穿貴族服飾, 怎麽看都是公爵無疑。
二則是因為，如果能夠将公爵換成聽他話的畫中幽靈, 那麽他就可以利用公爵的身份發布一些命令，之後的任務也會輕松很多。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第一次置換竟然就失手了。
無奈之下，他給公爵喂了安眠藥，繼而憑借公爵寵信的畫師身份，對外發布他生病的消息。
之後，他試探着用了同樣的手段，将管家置換成功。
與此同時, 又有其他的玩家自投羅網。
這麽一看，手法肯定沒有問題。
但為什麽公爵還是不行？
他難道是有什麽特殊任務在身？
德蒙想了想, 将布條從公爵嘴裏取出，進一步逼問他：“老實交代, 你到底有什麽特殊能力？”
公爵晃了晃身體, 口齒不清道：“該死的德蒙，我向上帝發誓，等我出去, 一定要把你碎屍萬——”
德蒙翻了個白眼，又把布條塞了回去。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還在裝。
可惡。
時間快來不及了。
先不說那個缺心眼的布拉德伯爵竟然要重新把他的夫人置換回來。
單說外面有許多人已經對他失去了信任，如果他現在不快點完成置換，然後利用公爵權力把那個該死的布拉德伯爵給捉起來的話，他之前做的所有的一切努力可能都白費了。
德蒙惡狠狠地咬了咬牙，“如果實在不行的話，就只能用這個了。”
他說着，抖開最新找來的那張畫。
畫中的影子沉默着注視着畫外的一切。
德蒙毫不猶豫，點開腕表激活這張畫。
只一瞬，畫中的影子仿佛活了，慢吞吞地拉長了身軀，就要往畫外伸展。
德蒙微笑起來。
影子是一張萬能置換。
也是他本來打算用來對付布拉德的王牌。
不過現在也顧不上這麽多了，先把公爵換了再說，之後再找其他的畫置換布拉德吧。
德蒙抖開畫，正要進行一輪新的置換時，卻聽到了門發出了沉重的“咚”一聲。
德蒙手中畫頓時抖落在地，愕然擡頭，望向來人。
“不是，你、你怎麽進來的？！”
門口的八位密碼鎖可以說是系統給予他的最後保障。
而這個密碼，雖然他知道是哪幾個數字，可到現在還沒破解，還以為是哪一環沒有發現的特殊線索。
他們是怎麽知道的？！
林尋月笑眯眯道：“也不是很難想吧？”
管家給她的提示，密碼與德蒙名字有關。
德蒙的名字是五個字母，如果說非要用字母和數字扯上關系的話，那就只有字母表的數字排序了吧。
Demon，按照26字母表，次序分別是4，5，13，15，14，從而得出八位數字密碼。
林尋月看了一眼被綁住的公爵，道：“我勸你還是別白費力氣了。”
“角色互換又失敗了吧？很懊惱吧？”
“那你就沒有想過。”
“公爵，他根本不是玩家的可能性？”
德蒙頓時大驚失色：“怎麽可能——！”
然而他僵硬轉頭，一個從來沒想過的念頭卻從腦海中倏地浮出。
不對。
不對不對。
但如果真是她說的這樣的話，那就可以解釋為什麽他用完全一樣的手法，卻沒有辦法完成置換了。
因為只有玩家才能交換。
NPC根本不在這個範疇內。
可是，可是……
德蒙扯出最開始的那張畫。
背景是蒙特羅斯家的莊園，畫中人穿着和公爵一樣的貴族服飾，這怎麽可能不是公爵？！
德蒙抓狂崩潰之時，林尋月卻在心裏松了口氣。
她之前的猜想終于得以印證。
如果公爵第一天就已經被置換成功。
德蒙根本不需要費心将公爵藏起來，而是可以直接利用公爵的身份發布一些特殊命令，直接幫他完成後續的任務。
之所以如此費心，甚至還要對外稱病，唯一可能就是。
公爵并沒有被換成功。
林尋月雖然并不知道其中發生了什麽。
但她想起來第一天公爵發表演講的時候，那個語氣和言辭，并不像是玩家能模拟出來的。
說到底，在這場拙劣的角色扮演游戲中。
大部分人還是沒有能掩蓋好自己的身份。
不過也無所謂了。
她賭對了。
林尋月握緊手中的劍，小聲道：“裴哥。”
裴朝微微颔首：“我知道。”
德蒙見勢不對，即刻丢下畫要跑，卻被裴朝當即三下五除二拎回來。
他面無表情地把那張影子畫展開，提着德蒙的領子，将他按在畫上，“你交換了那麽多人的身份。”
“現在，也該輪到你自己了。”
八張人物畫裏，七張有對應的角色。
唯有影子畫沒有。
它真的是系統為了給他備用準備的嗎？
不。
它是留給德蒙自己的。
畢竟他終其一生，就是一個繪畫幽靈，繪畫影子，以奪取別人身份的人。
這場內角色更疊互換。
究竟我扮演了誰。
誰又扮演了我呢。
趁着裴朝換畫，林尋月将地上那張第一夜就失蹤了的畫重新拿了起來。
也不怪德蒙會錯認。
畫中的男性貴族，結合蒙特羅斯的莊園，的确能讓人第一眼就想到喬治公爵。
可惜蒙特羅斯家族又不止公爵一位貴族。
父親這個指向，更是和同孩子們關系不親的公爵扯不上邊。
他太死腦筋了。
否則應該在第一次失敗之後就意識到這點了。
林尋月嘆口氣，又過去将幫着公爵的繩子解開，将他口中的布條抽了出來。
本來想看看能不能觸發下級任務，然而公爵半句話都沒能說出來，翻了個白眼，直接昏死了過去。
林尋月懵了一瞬：“那，這任務算完成了嗎？”
她的腕表頓時無聲震動起來。
任務1[生病的公爵]：請探尋公爵卧病在床的秘密（√）
任務2[消失的公爵]：請尋找出公爵的去向（√）
任務5[被困的公爵]：解救公爵（√）
任務7[貪婪的畫師]：懲處幽靈畫師（√）
“诶。”
林尋月微微皺眉，“這中間是不是漏掉了幾個任務。”
裴朝聞言低頭，掃了一眼自己的腕表，漫不經心道：“系統可能本來想循序漸進地按劇情發展安排任務，沒想到後面跳得有點快。”
她的腕表震動完畢之後，隐隐發燙。
像是系統也超負荷運轉了一樣。
林尋月點頭。
是有點快。
按照正常發展路線，布拉德支線是找畫，露茜支線是找公爵，在前期不應該有什麽牽扯，直到最後才會歸于一條線，去打最終Boss。
卻沒想到Boss掉馬太快，她又陰差陽錯換成了露茜的身份卡，最終兩人勢如破竹地殺過去，直接一招斃命。
如果系統知道這件事，恐怕從一開始就不該把她和裴朝同時按上布拉德伯爵和布拉德夫人的身份。
畢竟，怎麽想把兩個玩家歸于同盟都是很不理智的——
林尋月忽然微怔。
沒錯。
如果她是系統，她根本不會讓兩個玩家的身份任務都捆綁得如此緊密。
這不合理。
如果線索，任務全部共享。
也就代表着這一組玩家本來就比其他玩家具有優勢，解謎的速度也更快。
相當不公平。
如果非要說的話，就仿佛他們中間有一個人，是強行被安插進來，添上了一筆的臨時角色。
這麽說的話，似乎上一輪也是。
丘比特的特殊性極強，和其他擁有自己副本的神都不一樣。
就像是所有設定既定之後，又臨時丢進來一個玩家，只能在不改全局設定的基礎上，添加一個無傷大雅的角色。
況且，她早就懷疑了。
哪兒有真這麽巧，次次分一塊的。
那如果說，是有人刻意而為呢。
甚至不惜修改一些設定，也要将他們倆放一塊兒呢？
林尋月當即不确定地看向裴朝。
但如果他真有這麽大的本事……
他還有必要一直在游戲裏待着嗎？
他也說過，他并不是真的喜歡逃生游戲。
而裴朝并沒有察覺林尋月懷疑的目光，推開了密室的那扇窗。
外面正好是花園。
室外空氣灌了起來，将密室內的沉悶陰暗一掃而淨。
裴朝轉頭，看向林尋月，“趁系統還沒最終結算前，要不要出去看看？”
—
裴朝之前夜裏放的一場大火将花園燒了個幹淨。
現在一眼望出去，幾乎是一片焦土。
像極了中世紀給後人留下的印象。
由于頻繁的的封建割據戰争，不平等的奴隸制度，以及強制束縛思想的宗教，中世紀成為了歐洲文明史上發展相對最為緩慢的時期，甚至常常被稱為“最黑暗的時代”。
上層貴族注重血統，常年醉生夢死，窮奢極欲，而大部分底層平民卻生活在毫無希望的黑暗當中。
可以說，壓迫、剝削一直充斥着整個中世紀。
腐朽的中世紀。
黑暗的中世紀。
令人痛苦的中世紀。
卻都像是在這一場大火中，被裴朝給送走了。
這次系統的核定結算與傳送似乎格外緩慢。
林尋月曾經學過一點關于中世紀的歷史，剛好這回副本背景契合，就和裴朝稍微聊了兩句。
裴朝忍不住喟嘆：“沒想到，都已經是近三千年前的事情了。”
然而歷史卻像是在永遠地輪回重複同一段經歷。
他倚在牆上，想了想，忽然開口道：“中世紀是什麽時候結束的？”
林尋月想了想：“這個，好像一直都沒有準确定論。”
“就我個人而言，大概就是拜占庭被攻占的時候吧。”
拜占庭被奧斯曼人攻占的那一刻，象征着東羅馬帝國大廈一朝傾塌。
黑暗的中世紀終結之後。
然而光明，卻沒有他們希望的那樣到來。
又大概，無論在哪個時代，平民都是最可憐，最無助的那一群人。
現在正值黃昏時分。
太陽拖着沉重的步伐往下走，天邊像是被血染了一樣，鮮紅刺目。
林尋月的心情也不由得沉重了起來：“你看，天又快要暗了。”
裴朝沉默了一會兒，卻道：“但等到黑夜過去以後，又會有下一個白天。”
“過去是這樣，現在是這樣，未來也是這樣。”
林尋月忽然想起來了上次他們的對話。
她怔了怔，像是明白了什麽，擡頭望過去。
裴朝面色如常。
她抿了抿嘴，試探着問：“我們的未來，也會變得更好的吧？”
裴朝偏了一點腦袋，注視着林尋月。
隔着這副不屬于她的皮囊，他的目光卻非常認真，“我向你保證，會的。”
【檢測到玩家任務已全部完成。】
【現在開始獎勵結算。】
……
【當前游戲玩家：林尋月】
【恭喜您成功通關[角色扮演]模式，您的積分正在結算中。】
【根據系統最終判定，恭喜您獲得本場積分獎勵一萬五千點。】
但這一回，林尋月卻沒有什麽心情看積分多少。
她從游戲艙內坐起來，抱住自己的膝蓋，心情有些許的震撼。
她大概知道裴哥想和她說什麽了。
裴哥，他似乎是在做什麽事。
而且，這件事情應該很重要，且關乎着很多人的未來。
還是這個老生常談的問題。
未來會變得更好嗎。
以前她不确定，只是寄予了一個希望。
但是，如果，那個人是裴朝的話——
林尋月眼神陡然堅定。
一定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