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聞舟不承認, 南煙也沒有非逼着他承認, 她就用眼睛瞧着楚聞舟，楚聞舟坐輪椅上，南煙是站着的，兩個人隔着不過一米的距離, 視線高度落差，再度賦予這種沉默俯視以壓迫感。
男人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柔和着，無辜極了，作滿臉懵逼的一頭霧水狀。
黝黑的眼仁也不像平時, 內斂着深深淺淺讓人看不清的光芒, 此刻仰頭任由南煙打量, 直直的，夏末的陽光從頭頂樹葉間隙穿透下來，把男人瞳孔稀釋成半透明的淺灰。
算是楚聞舟在南煙面前, 罕見的任由她查看的模樣。
這種樣子，似乎是要把他的心都拿給她看一樣誠懇。
南煙有些不認識這種楚聞舟。
少見的真誠, 她分不清是不是楚聞舟真心的, 抑或是……
可是楚聞舟和她不一樣, 他向來倨傲, 不屑的不認同的不想的，是沒人能逼他的。
既然沒人能逼他, 這種樣子按理說都該是他自願的。
自願的歉意和服軟……
想着又奇奇怪怪的。
南煙皺眉，感覺很陌生。
她并不認為自己有本事能讓楚聞舟這樣，但是記憶裏認識的那個人又分明……
邏輯和現實突然在腦子裏撞車了。
南煙微微的俯下身體, 四目相交中，沒有一個人目光退縮閃避。
這是她第二次這樣看楚聞舟了。
上一次還是在婚禮等待間後面，楚聞舟偷聽，被她識破，兩個人吵架的時候。
那天他的眼光就是躲閃的，今天……反而很澄澈。
淺灰色的眼瞳也很适合這個男人。
女人冰着一張臉，面無表情的打量。
楚聞舟見過大風大浪，也并不懼怕這稍有攻擊性的打探視線，她要看，他也放開任她瞧。
時間像是定格了一般，很有那麽幾分鐘。
小方和小圓的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動作大了，把二小姐點爆再說什麽驚人的話來。
好在也沒有。
南煙看過了，皺着眉滿心困惑，緩緩又直起了身體。
狐疑：“你不生氣麽？”
楚聞舟內心大驚，面上鎮定：“我生什麽氣？“
定了定神，南煙面容古怪看着他，楚聞舟輕咳一聲，倨傲擡下颌道：“如果你說你招呼都不打就回國，然後又把我拖黑了，這兩點上，我是有點生氣的……”
豈止有點，那兩片鎮定劑和一管鎮定針劑可不是白打的！
“不是這個。”
南煙坦蕩：“我說的是那天我違背你意願，把你擡別人車上弄去醫院，你現在瞧起來，對這件事一點不生氣？”
“！”楚聞舟趕緊辯駁，“你救了我的命。”
“哦……”南煙緩緩點了點頭。
“是良心上線了，我以為你醒來也會發脾氣的。”
“！”
楚聞舟惱：“什麽良心上線，我有那麽無理取鬧嗎？”
女人口吻還是淡淡的，纖長的眼尾合攏一霎，睨楚聞舟：“你沒有嗎？”
“！！”
怎麽又是陰陽怪氣的反問，他看她是來氣自己的。
小方趕緊打圓場：“二小姐，少爺已經認識到自己的不對了，這次來是想給您道歉的，謝謝你當時判斷那麽果決，又是攔車，又是求人的，把少爺及時送到醫院，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少爺啊，你把重點抓住啊！這次來是求和的，您還想不想二小姐回家了！！！
南煙聽笑了：“哦，敢情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們家少爺已經從原本的那個人進化了，連不好意思都不喜歡說的人，也會說‘對不起’了？”
小圓：“二小姐，你不能這樣說少爺。”
南煙眼眸開阖有光，犀利：“我說的不對？”
“……”
正是因為您說的對，所以這話題才沒法聊啊QAQ！
話卡在嗓子一瞬，小圓為了少爺努力道：“少爺只是沒有這種意識。”
“道歉還需要什麽意識？認識不了自身錯誤？還是說三個字，需要齋戒沐浴焚香祈禱，才能開口啊？”
小圓：“少爺和您不太一樣，他的成長……”
楚聞舟成長中沒什麽同齡人，周圍都是楚家的傭人，對這些人他不用交往，就算有什麽，他要道歉，那反而是對傭人的一種困擾。
南煙嘲諷：“哦對，忘了，你們少爺生來就高人一等，我們這些人不配得到道歉。”
小圓：“……”
小圓在南煙的話下，跪了。
敵方戰力彪悍，我方節節慘敗。沒法聊。
小圓躺平，舉了白旗。
小方剛想開口。
一個沉穩的男聲驀然道。
“對不起。”
三個人愣了愣，後知後覺是坐在輪椅上久久不言的楚聞舟發出的。
南煙眉目微動，瞧着楚聞舟不情不願的，笑：“大少爺您不用說違心的話……”
“對不起。”
猝不及防的，楚聞舟又重複了一句。
再說一遍，聽起來就平和多了。
手緊緊握着扶手一瞬，楚聞舟又放開了，不斷深呼吸，胸膛起伏半晌。
楚聞舟垂目，姿态誠懇。
男聲翻着微微的沙啞。
“那天從一開始，我就不該只考慮自己，對你發脾氣。”
“傷口破裂，你把我送醫院，我在氣頭上，一路說了很多胡話，讓你不舒服，是我不對。”
“剛做完手術，不好意思，我情緒很難克制。”
“總之，對不起，你生氣也是應該的。”
加上最後這個，已經說了三遍對不起了，這是小方聽過短時間內楚聞舟說的最多最誠懇的道歉。
楚聞舟這一番話，不止讓南煙失語，也讓小方和小圓聽愣了。
他們很少見少爺的這種服軟認錯的姿态。
小方和小圓對視一眼，兩個人有默契的走遠去，将後面的時間留給兩個當事人。
南煙皺眉，又放平，再度皺眉。
循環往複。
心情複雜。
她只是想嘲一下楚聞舟，哪知道……
男人端坐着，說完深呼吸長吐口氣，久久聽不見南煙說話，微微擡目，姿态還是坦蕩不設防的，只是那視線帶着一些不确定，并不如以往強勢又蠻橫。
女人站在微風裏，裙擺被吹得微動，反而開始糾結。
楚聞舟本來忐忑的情緒，瞧清南煙的那一瞬，笑開了來，眼尾彎起。
“道歉我說了，你這表情怎麽，像是你說的這些話一樣？”
南煙：“……”
南煙沒好氣道：“你這表情也挺像是，被道歉的人一樣。”
真是兩個人完全搞反了。
說的那個坦蕩，聽得那個反而糾結。
楚聞舟笑容擴大：“來的時候很苦惱怎麽開口，不過被你逼着說出來了，心裏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氣，有什麽落下來了。”
內心安定了。
頓了頓，楚聞舟又道：“有一句你說的真不錯，我不習慣道歉的。”
南煙語滞半晌，把頭了偏過去，不看楚聞舟，想将表情藏在樹蔭裏。
女人其實，也不習慣被道歉的。
兩個成年人之間，突然幼稚起來。
南煙不好意思，楚聞舟不放過她：“話我說完了，你不給句回應？”
南煙猛的回頭，佯怒道：“需要回應什麽？道歉有用，那要警察幹嘛？！”
這話襯着那張臉，奶兇奶兇的。
楚聞舟：“……”
他算是看出來了，今天這女人難纏。
南煙：“對了，說正經的，你剛怎麽說你情緒控制不住，醫生給了判定？”
楚聞舟沒料南煙突然換話題，想了想，便順着答了下去：“嗯，搶救手術後，我問過醫生，我自己那段時間感覺情緒，更難控制了。”
南煙瞪楚聞舟：“那醫生說怎麽辦？二期手術還有小半年時長呢，以後萬一又有情緒控不住的時候呢？總不能飛舊金山搶救吧，從國內飛過去你人也差不多涼了！”
“你這女人，怎麽說着說着我就涼了？！”
楚聞舟：“吃鎮定劑，會好很多。”
“鎮定劑？”南煙愣了愣。
“嗯。”楚聞舟點頭。
南煙想到什麽，有些不可置信，緩緩道：“你今天，不會已經……”
“每天一片，今天想着要見你，小圓格外重視的塞了兩片給我。”
南煙：“…………”
南煙不想和楚聞舟說話，對小圓揮手，小助理蹦蹦跶跶過來了。
南煙伸手，想要看鎮定劑。
她料的準，小圓還是真是随身攜帶的，滿身英文的瓶子拿在手上，南煙有片刻的失神。
還……是真的吶。
南煙喃喃：“不會對身體有什麽傷害吧！”
楚聞舟笑：“為了給你道歉，這不是下了重本嗎？”
南煙板起臉來：“……好好說話！”
楚聞舟輕咳一聲，不逗南煙了。
“還好，只是會增加肝髒的負擔，吃這個，每3個月定期查一下肝髒就行。”
聽着沒事，南煙點了點下颌，又将小瓶子交還給小圓。
小圓瞧着南煙關心少爺，态度有所松動，趕緊問：
“二小姐，那你什麽時候回家呢？”
南煙：“……”
這話問到楚聞舟心坎上，楚聞舟也不說話，十指交扣放腿上，等着南煙開口。
有片刻的沉默，南煙：“現在在劇組，拍戲期間不能離組。”
那就是暫時不會回楚家了，在楚聞舟的預料之中，楚聞舟并沒有多失望。
南煙剛回國的時候，他又不在國內，她要是想回楚家，早就回去了。
又想到什麽，南煙舊事重提：“那道歉是道歉，離婚的事情怎麽說呢？”
楚聞舟：“！”
不對，這不就是一件事情嗎？
南煙譏笑：“道歉就這樣了吧，我聽到了，也不勉強您老有更深刻的認知發言了。離婚的事情，我也沒開玩笑，我覺得我們之間……”
楚聞舟：“！！”
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
這話剛開了個頭，楚聞舟內心正是驚疑不定，小方跑過來了，給楚聞舟的耳朵邊遞了個手機。
在場的人都知道，是工作找來了，大家都閉了嘴。
楚聞舟接起電話。
看過一眼南煙，女人不茍言笑、鐵石心腸！
随着通話，男人面上緊緊皺起眉，而內心截然相反，越聽越喜不自禁的。
是總助小美遇到困難了，讓他回去開會，這電話真是……太及時了！！
楚聞舟可算是瞧出來了，南煙的氣還沒消，在氣頭上那是一點不讓步。
即使道過歉，今天恐怕他也讨不到好。
與其這樣，兩個人越說越尖銳，不如冷處理一下。
錯誤反正也承認了，等南煙心裏真正的接受了自己的道歉，就會好多了。
所以，要給對方時間冷靜……
那他實在不宜久留！
這個電話真是太好了！！！
回去就給小美發獎金。
大家不知道楚聞舟的內心活動，只能看見楚聞舟眉頭越皺越緊。
回話中，臉色越來越陰沉。
南煙覺得，大概是遇到了什麽難纏或者棘手的事情。
果不其然，楚聞舟放下手機後，清了清嗓子，一臉鄭重道：
“公司有事，要回去開個緊急會議，今天就這樣吧，我先走了。”
想了想，又添了句：“有什麽，等我們都冷靜一下再說吧。”
關鍵是要南煙冷靜下來啊！
今天這個走向，楚聞舟真怕說到興頭上，南煙馬上拽着他去民政局離！
不可能，離婚是不可能的。
南煙向來将正事和感情，分的很清楚，當下也不留楚聞舟，點了頭。
同意下次再議。
一行人再回去，南煙跟着劇組一起，歡送楚聞舟和他帶來的一群高層，乘着那黑色的邁巴赫絕塵而去。
突如其來的視察，在楚聞舟匆匆離開裏結束。
楚聞舟走了，劇組的每個人想法都不一致了。
尤其是之前看不上南煙的，凡事都讓南煙等待的工作人員，瞧着南煙的目光那是一個複雜至極。
果然娛樂圈沒有簡單的人啊，小小的新人說不定背後有大大的背景吶！
有大膽的，試探着追問了南煙一句。
“南煙，你以前認識楚總嗎？”
南煙也不回答，只笑笑，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米雪揚眉吐氣，膽子也肥了，剜了趙佩佩一眼，追着南煙走了。
趙佩佩被工作人員這一問也是懵。
嗯？
為什麽這樣問？
南煙和楚聞舟能有什麽關系，還不是運氣好才……
趙佩佩是這樣想的，藝高人膽大，也這樣說了。
可惜說了不到兩句，被自己的助理給拽住了，趕緊将這位今天犯了事兒的姑奶奶拉着走，一邊走，一邊給這祖宗分析，今天楚聞舟對待他們有哪些差異，南煙是多麽的不同尋常。
趙佩佩身邊的助理是她經紀人特意選的。
圖的就是兩個人互補，趙佩佩跋扈，但做事沒什麽腦子，容易得罪人。
這個助理為人圓滑，對事情洞若觀火，堪稱人中之精。
換句話說，趙佩佩捅出來的婁子，助理能第一時間補救。
不過今天，助理也是熱鍋上的螞蟻，急的團團轉。
趙佩佩沒眼色，她一直知道，但是今天才是有了深入靈魂的認知。
她一個人奶趙佩佩這麽久，頭發都掉了不少，真的要禿了啊喂！
趙佩佩愣愣聽着助理的話，腦子轉不過來。
“也就是說，楚聞舟是護着南煙的？”
“可不是嗎！我的姑奶奶啊，你搞半天愣是一點沒瞧出來？”
趙佩佩失語。
助理克制住被氣暈的沖動，好聲好氣：“所以之後不要再惹她了，盛世都是她的靠山，您還想不想在演藝圈混了啊！”
“可是……”
她咽不下這口氣。
“沒有可是！咽不下去的氣，多咽幾次，就下去了。”
“……”
助理對趙佩佩的心思一抓一個準。
趙佩佩還想說。
助理一把拉住她：“別想那些了，我的姐，你想想最近在劇組有沒有得罪誰？吻戲這個事情，我們要怎麽處理，這才是當下該着急的啊！”
南煙背景那麽深厚，一時半會勸不住趙佩佩想報複的心，助理也放棄了。
來日方長，她大不了多勸勸，一回不行勸二回，總是有能行的時候。
和嚴禮吻戲這個事情，才是當務之急啊！
趙佩佩被這一句也拉回了神來。
“對對，吻戲，怎麽處理……當時我實在沒想到……”
“別回想了，我們就直接說怎麽處理吧。劇組肯定我會打點的，最重要的是，你到底有沒有得罪人吶，會不會有人把這個消息賣出去！當時那麽多工作人員都在，要是誰拿着手機拍幾張……”
助理一想到這個情況，就急的不行。
趙佩佩又是慣不會做人的，得罪君子容易，得罪小人，那真是……
助理這樣一說，趙佩佩也急了，當下不再管南煙，細細回想起來。
第二天，趙佩佩去找了一趟制片、導演和編劇。
她去的時候，嚴禮剛出來，他們說的，其實是一個事情。
想借着導演和制片的口，打招呼讓劇組裏的工作人員封口。
至于拍的那段片子，趙佩佩也想要過來。
何導答應了他們告誡工作人員，但是片子是屬于劇組的，最多不用，給趙佩佩是不行的。
趙佩佩開口也只是試試，一聽何導願意出面封口，便沒有再糾結片子的事情。
這一周內，米雪便眼見着，趙佩佩和嚴禮的助理滿劇組上下跑着。
就連不對付的米雪，也被趙佩佩的助理找過一回，那助理低聲好氣的和米雪說話，說着大家都是助理，工作不容易，趙佩佩有多難伺候，趙佩佩得罪人，她和米雪之間沒有仇，她要是失去這份工作回公司很難交代……
總之一通話，把米雪說的很是同情，也答應不亂傳了。
米雪聽得紅了眼睛，把這件事拿回去給南煙說。
南煙只嗤笑一聲。
米雪不解：“二小姐，你這是什麽意思？”
“能有什麽意思，沒看出來嗎？那助理在打感情牌呢！”
“可，可是，跟着趙佩佩确實工作很辛苦啊，她可沒有二小姐通情達理，我看她助理都好累的，又是端水又是遞風扇，稍微慢了一步，還要挨罵。”
南煙笑看米雪，只說了一句話。
南煙說：“那你想過沒有，趙佩佩背後有金主，明知道她不好伺候，還跟着她工作那麽久，又動動嘴皮子就能把你說心軟的人，工資比你這種助理，高多少倍呢？”
工資……米雪聽枯了。
南煙想了想，又說：“不過也好，打點一下，這種事情傳出去，對他們不好，對劇組也不好，鬧得大了，說不定對這部戲都有影響。”
南煙可不想自己拍的第一部 戲就涼了。
而這番話米雪沒聽進去，小助理心裏就只有工資兩個字了。
第二天還去打聽了一下，心裏那點同情，再也升不起來，還是先同情自己吧！
風平浪靜的過了半周。
趙佩佩和嚴禮的助理把劇組上上下下都打理過一遍。
該說服的說服，感覺難纏的，還塞了紅包。
南煙都以為這件事差不多過去了。
風波又起。
一大早沒戲，米雪就把南煙拽起來了。
“二小姐，二小姐……”
小助理聲音興奮。
南煙皺眉，困得很：“喊魂啊！讓我再睡會兒！”
“別別別睡了，二小姐，出事了。”
南煙被鬧得實在沒辦法，坐了起來，嘟囔：“什麽事兒啊？”
“上熱搜了！”
“？”
米雪：“趙佩佩那件事上熱搜了，而且流傳出去的視頻特別清晰！！”
“！”南煙腦子反應了一刻，一個激靈爬起來。
“給我看看。”
米雪當即把手機遞過來，入目就是後面跟着“沸”字的熱搜标簽。
#趙佩佩強吻嚴禮#
作者有話要說： 車內。
小方抱怨：少爺你怎麽走的這麽快，就算是有會，可以再和二小姐說說話嘛！
你不是最近一直都在看二小姐視頻嗎？
楚聞舟咳嗽一聲，一本正經道：工作重要，我有我的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