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瑜頭一次看到何茵這樣失态的模樣。
雖然長大之後見面次數很少, 可印象裏,他的小姑姑一直都高高地仰着頭,驕傲得像只花孔雀。
當然, 她有驕傲的資本。
雖然有很多人,甚至包括他自己都不喜歡她嚣張的作風,可不管怎麽樣, 他們也只能望其項背。
可現在,她卻眼眶通紅, 在車裏抽泣着……
真是見了鬼了。
何子瑜看看丁止安, “她是怎麽回事?”
丁止安更是莫名其妙:“你問我幹什麽,那是你小姑姑!”
兩人默默地看着何茵哭,何茵就像是打開了某個神奇的開關, 從抽泣變成嚎啕大哭。
何子瑜第一次看到何茵涕淚縱橫的模樣,心裏有些發虛。
要是讓他爹跟他爺爺知道,他會不會被逐出家門?
小姑姑到底是怎麽了?
他從包裏拿出一包紙巾, 卻猶豫着要不要遞出去。
萬一一會兒小姑姑反應過來了……
“止安,幫我遞個紙?”他對着丁止安擠眉弄眼。
丁止安被他親昵的稱呼搞得胳膊上雞皮疙瘩全都起來了,還是重複着那一句話, “老師,那是你小姑姑。”
又不是他的誰,他幹嘛要自找麻煩?
何子瑜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了, 你幫我遞紙,我以後不叫盛若白到辦公室。”
“你愛叫不叫, 跟我有什麽關系?”
何子瑜的目光落在他微紅的耳朵上, 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個看透一切的表情。
“你不用狡辯了,我都懂。”
他又不是瞎子, 每次他叫盛若白去辦公室的時候,辦公室窗戶邊總是出現一個鬼鬼祟祟的腦袋,盛若白不在的時候,丁止安也不在。
再加上丁止安看他的時候隐隐約約露出來的敵意,何子瑜只是琢磨了一下,就明白了問題所在。
丁止安應該是把他當成情敵了。
不過丁止安顯然是誤會了,他可沒有什麽跟學生談戀愛的想法。
又不是大學,年齡差擺在那兒呢。
丁止安的內心瘋狂動搖。
看到何子瑜的這個态度,他大概也能明白是自己之前想得太多。
暗戀嘛,總是這樣患得患失的,對所有接近那個人的人都懷抱着敵意。
他深吸了一口氣,把衛生紙遞給何茵。
“擦一擦吧。”
何茵的哭聲停住了。
她呆呆地凝視着那只骨節分明的手,和那雙手捏住的一包紙巾。
“謝謝。”話說出口,她才發現自己現在聲音的喑啞。
多少次午夜夢回,她都在夢到那個被丁健帶走的孩子。
丁健當時跟她承諾過,一定會好好待孩子。
而她因為那點卑劣的自尊跟羞恥心,就那樣把孩子交給了他。
去了國外以後,何茵努力讓自己忙碌起來,沒有空閑的時間,就不會一個人在那裏胡思亂想。
她冷落了家人,封閉了自己,只偶爾打聽一些關于丁家二兒子的零星幾點消息。
那些消息,就是能讓她從夢魇中醒來的最大的慰藉。
這次提前回國,去找何子瑜,她未嘗沒有見孩子一面的想法。
只遠遠地看看他現在是怎樣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就好了。
從來都是想做什麽做什麽的她行動了,也如願見到了丁成麟,雖然只是遠遠一瞥。
可她卻莫名地沒有了來時那種激動的感覺,就好像見到的只是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直到看到丁止安,聽到何子瑜的那些話……
血緣真的是個很奇怪的東西,何茵感覺,她那顆沉寂了許久的心髒,又開始跳動了。
“止安……”她接過紙,擦了擦眼淚,“這個名字,是誰給你起的?”
“是我爺爺。”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又開始查自己戶口,可對上那雙紅腫的眼,丁止安下意識地回答了。
原來是丁老爺子。
那應該不是她想的那樣是不好的意思。
何茵松了一口氣。
雖然丁健跟宋悅不是東西,但她對丁老爺子還是有幾分敬重在的。
何茵緊緊盯着丁止安,似乎想要透過他現在的臉龐,去看到過去十八年她不在的那段時光。
她的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該怎麽去開口。
不管是誰,當一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跑過來說是他的媽媽,都會心生防備的吧?
可是何茵又不甘心這樣讓丁止安離開。
她眼神中難得有了些許掙紮。
“丁止安,你介不介意,陪我去一趟醫院呢?”何茵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更加柔和。
醫院?
莫名其妙地被翹課不說,還要陪着去醫院?
丁止安眯了眯眼睛,表情明顯十分不悅。
何子瑜拉了拉他的制服,“我給你補習。”
見丁止安不為所動,何子瑜又咬了咬牙,“你就不想跟她考一個大學?”
草。
這還真是他的軟肋。
“就去一小會兒。”丁止安妥協了。
何茵立馬打起了精神。
離他們最近的一家醫院,是一家私立醫院。
何茵打了幾個電話,一路暢通無阻。
當走到親子鑒定門口的時候,丁止安才意識到了不對勁。
“為什麽要來這兒?”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
何茵發現他在不停地打量自己跟何子瑜,吓得臉都要綠了。
“你誤會了!”她真是有些哭笑不得,“我是想要跟你做一下檢查。”
“跟我?”丁止安有些不敢相信,“為什麽?”
“因為你爸是丁健!”具體的事情,何茵也不太想多說。
何子瑜還在這裏站着呢,她根本不知道要怎麽在小輩面前提起自己的羞恥往事。
何子瑜現在感覺自己的世界都要崩塌了。
他現在不是應該在回家參加爺爺生日宴的路上嗎?
為什麽會突然陪着小姑姑去做親子鑒定啊?
而且這個對象還是自己的學生……怎麽想怎麽覺得奇怪。
丁止安現在可是已經18歲了,何茵的表情又不像是在開玩笑。
所以,十八年前,她真的有個孩子?
而且聽她的那個語氣,應該還是丁健的……
何子瑜借口去上廁所,給家裏人打了電話。
站在原地的丁止安收起了臉上的漫不經心。
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覺得何茵很奇怪。
她的反應,不像是見到一個陌生人該有的。
他在她臉上看到了愧疚和驚喜。
比起初次見面,更像是一場久別重逢。
但他又不肯相信心裏的那個猜測。
他見過自己跟宋悅的親子鑒定。
不知道何茵到底經歷過什麽,但可能做完檢查後,她會很失望吧。
丁止安抿了抿唇,還是擡腳跟着滿心期待的何茵走進了檢測室。
拔了幾根頭發之後,何茵像是放下了一樁心事,心中輕松很多。
她看向丁止安的眼神裏滿是慈愛:“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行啊,正好一起吃點吧!”何松聲如洪鐘,穿着一身道袍走了過來,“阿茵,你想瞞我們多久?”
“爸,你怎麽來了?”何茵的眼神有些閃躲。
她還沒做好告訴家裏人的心理準備,何子瑜通風報信倒是快。
“哼,我要是不來,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我還有個外孫子在外面呢!”何松眉毛氣得一抖一抖的。
何茵不自在地笑笑,試圖轉移話題,“爸,您怎麽來的這麽快?”
“你爹我是誰?早幾年考了個飛行證,今天剛好用上。”何松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
他說的這話跟他仙風道骨的形象實在是有些不搭,丁止安盯着何松看了一會,覺得這個老頭實在是不靠譜。
可這個不靠譜老頭看到他的時候,卻立馬攬住他。
“大外孫,走,外公帶你吃大餐!”
何松的手勁還挺大,丁止安掙了幾下,竟然掙脫不開。
“嚯,力氣不小,不愧是我們何家的血脈!”何松拍了拍丁止安的後背,嫌棄地瞥了眼何子瑜。
何子瑜真是躺着也中槍。
何家一家子男人,基本上都是部隊上下來的。
單單這代出了他一根獨苗,偏偏他還對部隊一點興趣都沒有,天天只想着鹹魚躺,練個幾天就像廢了一樣。
現在逮着了一個很可能是外孫的丁止安,何子瑜都能想象到家裏人要怎麽忽悠他去接受訓練了。
“老爺爺,結果還沒有出來,我很可能不是您的外孫的。”雖然覺得有些殘忍,丁止安還是實話實說了。
何松卻根本不在意這些:“你跟阿茵長得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還用等那什麽結果嗎?”
“我見了你就覺得你是我外孫子,這就夠了。”
丁止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怪不得能養出何茵這種性格的女兒,何松原來也好不到哪裏去。
但是,他好像并不是很排斥,甚至對這種直率産生了幾絲好感,和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羨慕。
如果不是因為那些遭遇,他最想成為的,應該也是這樣的人吧?
不用每天虛與委蛇,戴着面具跟別人相處……
“走,跟外公回家!”何松幾乎是半綁架着丁止安來到了天臺。
天臺上,停着一架直升飛機。
丁止安看了眼身邊有些興奮的老爺子。
“來,上飛機,馬上帶你回去見你舅舅舅媽!”何松拉着他上了飛機,戴好了頭盔。
“我跟你講,我這開飛機技術,絕對不輸現在的小年輕!”
“您學了大概多久?”丁止安也拿起頭盔戴上,總感覺不太穩妥。
“學這種東西,還能用多久啊?”何松爽朗的笑笑,“你知道我年輕的時候是幹什麽的嗎?”
丁止安搖了搖頭。
他對b市的那些世家,基本上沒有什麽了解。
何松突然一腳油門踩下去,丁止安猛得一抖,下意識地死死抓住了座椅旁的扶手。
“我年輕的時候,可是開戰鬥機的!”
丁止安瞪大了眼睛。
外公,親外公!
他現在下飛機,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