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石回到教室,沒有一個人講話,都是小心翼翼地瞄她。
顧石扶着桌子坐下,手一直在顫抖。顧石盯着自己的右手手掌,因為反作用力變的紅紅的。
她已經發現她的行為有點不受自己大腦的控制。
顧石感到害怕。她胡亂地收拾自己的東西,一股腦的塞進書包,發出很大的動靜。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
她拼命地朝家裏跑去,她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顧石顫抖的手打開家門,好幾次鑰匙都對不上鎖孔。最後終于打開了,顧石跌跌撞撞地走進家裏,鑰匙從手上掉落到餐桌下。顧石趴下身子去撿,幾乎鑽到桌子底下。
她撿起鑰匙,發現自己數不清桌角和凳腳。密密麻麻的凳腳把她圍住,變成一個囚牢,她是犯人,那些豎着的凳腳桌角越來越多越來越長,密密麻麻地豎立在她周圍。
顧石拼命地想撥開眼前的一切,好累好累。一切又像是浸在水中,她無法呼吸,撥開一把一把的水草,她看見了自己。
那個她是那麽的弱小,似乎只有三四歲的樣子,可那就是自己,顧石萬分确定。那個小顧石倒着和顧石面對面,和她一樣跌坐在地板上,好像一個倒影,驚恐萬分地看着她。
顧石看到一個男人拽着女人的頭發往餐桌上撞去,嘴裏吐着數不盡的髒話,女人的指甲鮮紅鮮紅的,摳進男人的手背,男人的血順着手指流到女人的頭發裏,絲毫不覺得疼痛……
最後女人無力地倒在桌子邊上,指甲沾着血,抱着桌角。
男人呼哧呼哧地喘氣,時不時地抽搐。顧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那個男人卻突然看向他,渾濁的眼睛越走越近,直到快要貼在她的腦門上。顧石瞪大眼睛,淚水止不住地流出來,男人倒着和她面對面,露出詭異的表情。
她被一把抓住,無情地從海草裏被拖拽出去。
顧石太害怕了,她覺得自己可能要死了,但是男人大力地拖拽沒有把她從草叢裏拉出來,她變成一個大字型,另一只手被一根繩子拴在門把上。
還好還好,她被栓住了,顧石激動地又哭又笑。
她得趕緊逃。
但是她很快發現,那個男人轉移目标了,他看到了那個倒着的小故顧石。他一步步朝那個小顧石走去。顧石想要去救她,但是她被拴住了。她哪裏也去不了。
那個男人抓住了那個顧石,把她從桌子底下拖出來,那個她怎麽那麽小,以至于男人一只手就把她拎了起來。
那個她被重重地扔在地上,像個破布娃娃。
那個顧石的手上也有一根繩子。男人撿起那根繩子,繩子好長,他一直拉一直拉,顧石感覺自己被拖動,她驚慌失措地看了一眼繩子,發現另一端就系在她手上。
她吓得尖叫起來,用牙齒去咬開繩子,但是就要來不及了,那個男人像釣魚一樣毫不費勁地拉扯着她……她幾乎感受到了男人渾濁的呼吸聲落在她的頭頂……
“啊!!!”顧石尖叫着坐起來。
晚風拂動着窗簾,月光灑在房間裏,斑駁的樹影搖曳着落在床上。
顧石叢天旋地轉中回神,發現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
房間門被打開,衛途深的臉出現。
顧石太害怕了,她掀開被子跑向衛途深,但是暈眩的感覺還在,她撲倒在衛途深的腿上。
衛途深處理好學校的事後回到教室,發現顧石不見了,他趕緊回家,卻看到顧石昏倒在餐桌底下。
他吓個半死,趕緊把顧石抱到床上。顧石抿着嘴,臉上毫無血色。衛途深剛想打電話叫救護車,顧石就半夢半醒地抓住他,嘴裏含糊地說着什麽。衛途深只能先把顧石安頓下來。
衛途深不知道顧石為什麽會這樣,顧石的臉本就蒼白,現在更是脆弱,像只小貓咪一樣窩在床上,過了很久,顧石沉沉睡去。
衛途深撩起她的劉海,額頭上滿是細汗,有些發燒。衛途深于是下樓給顧石拿毛巾擦臉,幫她脫去校服外套。
安頓好顧石,他覺得有些餓,顧石也沒有吃東西。衛途深打算下樓去熬個粥,他不會熬粥,還專門上網查了熬粥的方法。粥在鍋裏咕嚕嚕沸騰,飄出米的香味,衛途深剛把鍋蓋掀開,就聽到顧石的尖叫。
衛途深聽到樓上的叫聲就丢下剛煮好的粥上樓了,打開門,就看到顧石滿臉驚恐地望着他。他看到顧石向他奔過來,撲倒在他腿上。
衛途深蹲下身子,把顧石大力地摟在懷裏。顧石瘦弱的身軀在衛途深的懷裏發抖。
衛途深只覺得心疼。他其實有很多話想問顧石,此時卻不忍心說出口。
“起來喝點粥吧。”衛途深順着顧石的脊背摸摸顧石,像在哄小動物。
顧石聽話的站起來,坐在床邊,怔怔地低頭看着地面。
衛途深把粥端上樓,喂顧石吃完了一小碗,衛途深就着顧石吃過的彎碗把剩下的粥喝完了。
衛途深收拾好碗筷要下樓,顧石從後面抱住他。
只是抱住。
衛途深嘆了一口氣,轉身把顧石放到床上,自己也躺了進去。
衛途深一下一下地摸顧石的脊背,無限溫柔。
“于潇潇說的沒錯,我爸爸聽說是個吸毒的,我一直以為我沒有見過他,但其實我見過的。”顧石輕輕開口。
衛途深停頓了一下,然後又繼續手上的動作,感覺顧石在自己懷裏放松下來。
“我媽媽不是個正經的女人,于潇潇說的也沒錯。她每次出門做生意,都把我拴在廚房的門把上,我經常挨餓。後來有一次,我爸爸來家裏找我媽要錢,我媽不給,他就打她。我依稀記得她頭上被打的全是血,她的指甲也是紅色的。那是我對我爸爸唯一的記憶,他打我媽的時候我一直哭,悄悄地躲在桌子底下,他一下子就找到了我,他就向我走來,把我一把拖出,舉起來重重的扔在地上。我想要逃跑,但是我的手被拴住了,我逃不了,于是我就一次又一次地被摔在地上。這是我第一次見爸爸,也是最後一次。然後我就記不清了,我媽媽後來生病了,皮膚爛的一塊一塊的,鄰居說是髒病。然後我就去了孤兒院,小的時候經常有個大孩子欺負我,也有孩子幫我,我磕磕絆絆地讀了小學讀了初中。然後,從孤兒院出來,又回到這個房子,也遇見了你。”
顧石的聲音很輕,語氣沒有悲傷也沒有痛苦,平鋪直敘地講述了她的幼年,記憶不甚清晰,斷斷續續地像在說一個故事。
顧石從衛途深的懷裏擡起頭,衛途深低頭吻住了她的唇,小心翼翼,視若珍寶。
“這些事我本來都忘了…..唔…可是回來的時候到桌子下撿掉落的鑰匙,忽然就想起來了。”
“別說了顧石,別說了。”衛途深捂住顧石的嘴,只留出顧石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裏源源不斷地流出眼淚,順着臉頰掉落在枕頭裏,衛途深擡手去擦,卻怎麽也擦不幹淨。
“別哭,有我在,顧石。別哭。”
“怎麽辦,衛途深,我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個男人渾濁無神的眼睛,就那麽盯着我,他對我做的事對我媽媽做的事就像我對于潇潇做的那樣。怎麽辦,他好像在我的身體裏種下了一顆種子,我不受控制地就變成了他那樣的人。怎麽辦啊,衛途深。”顧石從先後起變成號啕大哭。眼淚越來越多,衛途深的胸前一片狼籍。
衛途深大概明白了,顧石爸爸做的那些事已經被顧石埋在了記憶深處,她小心翼翼地把不美好的記憶藏起來,在孤兒院,小小的顧石又被大孩子欺負,那種恐懼在一遍遍加深,內心對暴力的反抗也在一步步加深,後來顧石逐漸地開始排斥和人交往,潛意識是對這一系列事的排斥,而對衛途深的在意,當面對對衛途深不利的人,這些人就像一把鋤頭又把那些不好的記憶刨出來,随之而來的還有積攢了多年的怒氣的那個靈魂。
顧石把于潇潇,把那個無理取鬧的家長當作那些欺負過她的人,用暴力反抗她們,做着小時不敢做不能做到的事。
知道了這一切,衛途深除了安慰卻不能做別的什麽。衛途深确實沒有想到顧石的童年這樣悲慘。
沒有愛,沒有親情,沒有朋友。
孤孤單單,真的像一塊小石頭。
懷裏的顧石肩頭微微聳動,衛途深只能把顧石抱的緊緊的,他的心髒怦然有力,給了顧石無限安心。
他說:“顧石,別害怕,做你自己,你會好好的,我也會好好的,以後我來守護你,你只要躲在我的身後,就可以了。你前面17年沒有的,我用後半輩子補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