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和星芒 - 第 2 章 稀飯

顧石昨夜并沒睡多久,六點她就得起床上學,不過沒事,只要是打工的夜晚她都是如此,少睡一兩小時并沒有很大的區別。顧石就着鹹菜匆匆喝了點粥就出門了。

“阿石,上學啊!”隔壁的張阿婆正在門口的菜圃裏摘蔥,看到顧石很熱情地打了招呼。

“嗯。阿婆早上好。”張阿婆在這裏住了很久,對顧石很是照顧。顧石朝阿婆禮貌地笑了笑就去上學了。待顧石走遠,張阿婆才轉身對身旁剛搬來好奇的李阿婆說:“哎呦,作孽呦,我跟你說這個囡囡……”

顧石到學校時還不到七點,學生只有一半來齊了,開始懶懶散散地晨讀,大多是在和同學講廢話。

顧石一個人生活,父親她就沒見過,聽周圍的鄰居說是個賭鬼瘾君子,這麽些年可能早就死在哪個角落了,顧石的母親獨自把她撫養到六歲。

顧石不記得她的母親,唯一的模模糊糊的記憶是花枝招展的女人的身影和她一雙粗糙的大手,這雙手會粗魯地給她穿上髒舊的衣服,然後把她拴在廚房的門把上,顧石渴了就喝點自來水,餓了就吃一點麥餅,吃完了還沒人回來的話,就那麽挨着。

每天随着門重重地關上,她就開始了一天的圈養時光,直到母親回來,給她随意塞點吃的。

後來那個女人就得病死了,攢的錢全用來辦了喪事,顧石家似乎沒什麽親戚,葬禮上一個人也沒來,還是靠鄰居操持才辦完。

随後,顧石在孤兒院生活到初中畢業也沒有被領養走,因為她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她總是冷冷清清地,看笑話似得看着那些讨巧賣乖的孩子,所以不如別的孩子讨喜,而且年齡大了,對收養的人來說,不好養熟。

好在她還有個那個女人留下來的房子可以住,靠着初中學校的捐款讀高中能堅持一段時間,顧石現在在讀高一,滿了十六歲以後就離開孤兒院自己住,并且開始打工,半工半讀地維持生活。

她在北湖市九中,九中是一個比較垃圾的學校,流氓比學生多,很多都是被別的學校勸退的孩子,在九中就是混個高中畢業,剩下一些是外來務工人員的孩子,在別的學校沒有學籍,只有九中願意收他們。

顧石的中考成績其實可以選擇更好的學校,可是九中離家裏最近,她的睡眠時間不支持她選擇更遠卻更好的學校,她也不能住宿,因為她還得打工賺錢。

在九中,課堂上幾乎沒人聽課,因此老師也講的随意,顧石算是在學習的人,坐在第一排聽老師講課。

顧石很聰明,她學東西很快,成績也很好,不過沒人關心她考的好不好,她的同學根本不在意成績,顧石也沒有朋友,或者說九中的人都是如此,一個人來來去去,沒有人注意到別人。

顧石卻很喜歡這種感覺,這種被世界遺忘的感覺。

正如她的名字,顧石,一顆小石頭,孤零零地在路邊、在河邊、在草叢裏,風吹不倒,雨打不滅。她最難以忍受的時光是在孤兒院的每一個節日,成群結隊的人來孤兒院“慰問”,說一些“好好讀書”、“不要自暴自棄”之類的話。還有就是學校的捐款活動,雖然她很需要這筆錢,但當着全校學生的面從校長手裏接過捐款還是一件很難堪的事。她會感激,可也想要尊嚴。

下午一點的時候,顧石剛結束午休,而此時衛途深則被餓醒。

衛途深從一團被子裏蘇醒坐起,房間的窗簾沒拉上,有陽光灑進來鋪在床上和窗邊的書桌上,對宿醉的人來說,有些刺眼。

房子外牆爬山虎藤蔓的影子打在衛途深臉上,他盯着看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不是他熟悉的自己的房間。腳沾地,地面是灰色的水泥汀,他發現自己睡了一整晚卻連鞋子也沒有脫,外套消失不見,身上只裹着一塊不知道是誰的圍巾。

轉頭看看床,是木板,沒有床單和墊背,被子好像是上世紀的款式,繡着豔俗的牡丹和一個大大的喜字,被子還有一股樟腦丸的味道。他還不是很清醒,宿醉又使他頭疼欲裂,蜷縮着睡了一晚,衛途深全身酸痛。他撓撓腦袋才發現手上挂着幾個恹恹的氣球。

“操。”他低聲咒罵,一邊笨拙緩慢地解開繩子,一邊回想昨日。

衛途深的記憶只停留在昨日酒吧裏,好像朋友狗爺要給他搞什麽生日派對,除了幾個要好的哥們,又不知哪裏叫來了一幫男男女女。

他父親是市裏的政府要員,每天忙着應酬和工作。灰色收入給了衛途深光鮮的生活,他的母親就是個除了玩樂別的什麽都不懂的女人,無視他父親一堆的情婦只知道吃吃喝喝買包買鞋。父母感情不和,沒有人管他,他家的生活就是一灘爛帳。

然後呢?自己好像和一個女生說了話,哦,好像是那個這段時間一直圍着他轉的那個,叫什麽萱來着。接着呢?他們結完賬下樓,大部分人散了,狗爺好像接了個電話讓他坐在沙發上別動……操,斷片了,之後的事什麽都想不起來。

肚子實在太餓,衛途深也顧不得自己在什麽奇怪的地方了,看這個房間好像是個沒人住的,他摸了一遍口袋,只找到兩個鋼镚,錢包手機都放在外套裏,随着外套的消失消失了。

出了房間,是一個餐廳和一個客廳,餐桌上擺着一點剩菜剩粥。

“有人嗎?”衛途深大聲地喊了一聲,空蕩蕩的屋子裏回蕩着他自己的聲音。等了幾秒,他又問了一遍,并沒有人回應。

衛途深實在是很餓,他自己摸索到了廚房找到筷子,看看水槽只有一只髒碗,好像這家主人是一個人居住的樣子。轉了一圈,他找不到微波爐,于是不管不顧地喝完了涼粥,味道意外地還不錯,他又從冰箱裏找了兩根香腸吃了,這才慢悠悠地開始打量這個房子。

總結詞:冷清,是那種骨子裏的冷清,好像是個空置很久的房子,如果不呼吸,就靜寂到沒有一點兒聲音。

衛途深找到廁所梳洗了一下,發現發梢的奶油結塊已經變硬,臉色也不是很好,有些醉酒後的浮腫,眼睛也泛着血絲,總之不同于他平日的光鮮,此時的衛途深邋遢又可笑。

這個房子的廁所裏連個洗面奶也沒有,只簡簡單單放着一個牙杯一支牙刷一只牙膏,幾塊毛巾挂的很整齊。角落馬桶邊還有一簍髒衣服,衣服很眼熟。

衛途深撿起來一看,是昨天那個酒吧員工的工作服,胸牌上寫着“顧石”。框底還有一條內褲和一件內衣,吓得衛途深趕緊丢下手裏的工作服。

唔,看來顧石是個女孩子,她昨晚收留了他。

別的衛途深就沒興趣知道了,他只覺得很冷,想快點回家。

走出房門,房子外面是個小院子,沒有花草樹木,赤裸裸地停着一輛奇怪的三輪車。院子裏還有一個晾衣架,挂着整整齊齊的衣服,是校服,寫着九中。

九中,有名的垃圾學校,衛途深皺了皺眉頭。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房子,兩層,爬滿了黑褐色的爬山虎藤蔓,顯得有些詭異。

衛途深邁着長腿接着往院子門外走,一出門,路邊垃圾飛揚,凡是見得到牆面的地方都貼滿了小廣告。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公共電話亭打電話給狗爺。

第一個電話居然被挂了。衛途深又塞了一個硬幣也是最後一個硬幣進去。

好在第二個電話打通了,雖然等了很久。

“喂?你誰?”狗爺在電話裏那邊懶洋洋的。

“操,王志林,你有種,你昨晚他媽把我搞到什麽地方去了,我居然在酒吧服務員家裏睡了一晚。”

那邊的狗爺聽到話筒傳來的聲音一個激靈。

“哇,衛哥!你怎麽是這個號碼?什麽?這麽刺激!衛哥,服務員男的女的?你沒有失身吧?!”狗爺很是興奮,在電話裏誇張地描述了昨天他接了個電話衛途深就不見了的事實,他還以為衛途深自己走了呢。

絮絮叨叨了一會兒,在意識到衛途深那邊的低氣壓時狗爺才住嘴。

“頭都給你打掉,王志林你這個狗東西,還不趕緊來接我。老子在一個城鄉結合部,好像是水杉路…..我他媽管你知不知道水杉路,反正你趕緊過來!哦對,幫我拿件衣服再取點錢……”

狗爺自知昨天搞丢了衛途深,此時有點心虛,所以他偷偷翹課,不一會兒狗爺就騎着他那輛騷包的摩托車來了,還帶來了衛途深的衣服和衛途深剛剛讓他取的2000塊錢。

“哇,衛哥,這城鄉結合部好難找,我都以為你搞錯了,打電話發現公用電話那邊沒人接啊,還好我機智……”

衛途深懶得聽他瞎逼逼,趕緊穿上衣服,拿過東西就轉身進了小院子,不一會兒又出來了。

“哇,衛哥,你這麽多錢是給別人了嗎,哇,錢包也空了啊,哇,你昨天是睡在這兒了嗎….”

“閉嘴!走吧!”衛途深現在滿腦子都是昨天喝的酒和狗爺的一百個“哇”。長腿直接跨上不矮的摩托車後座,狗爺識相地閉嘴,一轉動油門,摩托轟鳴絕塵而去。

下午四點半,顧石放學了,先去買菜再回家。

走進院子,顧石發現晾衣架上的每一個夾子上都夾着幾張百元大鈔,和衣服一起微微飄動。顧石眯眼看了看晾衣架上的百元大鈔,猜到肯定是昨天撿回來的那個人給的,還真像“小金主”的作風,不過還算有良心。

顧石默不作聲地取下錢,竟有兩千多。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顧石腹诽。

回到家,顧石本想就着早上的粥吃個囫囵飯,但發現粥和剩菜都沒了,只得重新做飯。想炒個香腸炒蛋,但是冰箱空空如也。

顧石無言。

接下裏的時間顧石急匆匆吃飯,然後洗了個碗,同時開始燒水泡茶準備做奶茶的原料。晚上八點,顧石準時騎着小三輪出現在夜市,只要是不用在酒吧工作的日子,她就在夜市賣奶茶。因為手工奶茶比別家貴,所以一晚上只能賣幾十杯,而且大多數是回頭客。

她用的鮮茶鮮奶,除去成本一杯能賺沒幾塊錢。加上夜市上還要收攤位費,賺的不多。奶茶只有這幾個天冷的月能賣,顧石沒有冰箱,天氣一熱,食材很快就壞了,而且夏天人們都不耐煩喝熱飲。

十二點收攤,顧石抽空趴在三輪上完成了作業。搓搓凍僵的手,又喝了一杯奶茶,這才稍微暖和點。

收攤後,她才有了空閑看着這個城市。

十二點,霓虹閃爍。好多人才剛出門,夜生活才剛剛開始,不過那些熱鬧都不屬于她。

顧石覺得很累,不是因為她昨晚才睡了幾個小時,她只是覺得很疲憊,睡三天三夜也恢複不了的那種心底的疲憊。她暗示自己不能再想了,越想越累。趕緊騎車回去,快點的話還能睡五個多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