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有什麽事要說嗎?”
赫沉回過神看着她,面色不變淡淡道:“我只是以為你哭了。”所以他才追出來。
極力的克制也蓋不過他想跟着她出來的沖動。剛才看見她的背影時, 赫沉确實以為她真的哭了, 那種焦躁煩悶一瞬間在大腦中湧現,但是又在看清她平靜的神色之後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衛珈為了應對他接下來的話而默默緊繃的神經驟然一僵。
以為她哭了……所以來找她?
“你是準備安慰我?”衛珈腦子一熱就這麽問了, 然而說完她就有點尴尬,于是接着又說,“這不就是你帶我來的目的?用不着安慰——”
“這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是想說服你。”他打斷她的話, 微微一挑眉, “我說過, 我不在乎其他人類怎麽想。”
只在乎她怎麽想。
“……我一個人怎麽想微不足道, 沒什麽意義。”衛珈幹巴巴地道。
他再次強調這句話時, 給她的感覺就有些微妙了。
赫沉看着她說完就輕輕蹙了蹙眉心,然後轉過身繼續盯着籠罩在落日餘晖裏的萬物。
耳邊只有清淺的風聲。
他們剛才處于審訊室裏的緊繃、暗湧的氛圍裏, 現在站在這裏,竟然充斥着一種莫名的平靜。
雖然這種平靜也有她刻意沉默的緣故。
他看着她的背影,腦海裏忽然出現某個細微的念頭。
——想從後面抱住她。
赫沉猛地攥緊手,目光灼灼地緊鎖着那抹身影。
衛珈手緊緊握着圍欄邊沿, 指尖隐隐泛白。背後那束目光讓她如芒在背,那種壓迫感讓她覺得很難熬。
這叫什麽透氣……
“我——”
她轉過身, 想說自己先進去了,然而一句話才來得及說出一個字就戛然而止。
衛珈吓了一跳,睜大眼倉促後退幾步,避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近在咫尺的高大身影, 但赫沉緊跟着上前一步,就在她退無可退、快撞上圍欄時,他伸手護在她身後。
衛珈後背沒撞上棱角分明的欄杆,而是撞在了他的手臂上。
同時也像是被他單手抱住了。
她愣愣仰頭看着他。
……赫沉的動作,像是一種下意識的保護。
保護她?
兩人隔得很近,這個姿勢和那雙藍色的眼睛竟然讓衛珈心跳微微急促起來,她慌忙垂頭,側身想離開赫沉掌控之中的範圍,然後他仿佛察覺了她“逃跑”的意圖,利落伸出另一只手,牢牢扣住圍欄。
她完完全全被他困在懷裏。
“你幹什麽?”
赫沉看着懷裏的人,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睛裏滿滿都寫着戒備。
“我以為你會替他們求情。”他說。
衛珈垂眸,輕聲道:“我不會。”
半晌,他克制着收回手,然後退後兩步。
對孟潘的審訊告了一段落,他正要被帶出審訊室時,忽然停住了步子。
“怎麽不走?”那個仿生人皺眉催促。
孟潘站在原地,忽然嗤笑了一聲:“赫沉,你們仿生人現在一定很得意是不是?你們這些被人類一念之差創造出來的垃圾,憑什麽自诩擁有生命?你們再怎麽做,也只是粗劣地模仿人類的言行,永遠不能被稱為真正的生命體,你們也不配擁有統治其他生命的權利。”
“你們會被人類親手銷毀的。”
他知道赫沉一定能看見審訊內容,所以才這麽說。
從相伴多年的戀人義無反顧離開他、為了更可觀的地位與財富轉投某個仿生人懷抱的那一刻起,他就堅定了要實行這個計劃的念頭,最後為他的決定添了一把火的,是昔日戀人的死訊。
她成功成了那個仿生人的玩/物,但是也可以預見地,沒有得到任何疼惜。
孟潘覺得可笑,自己從前的愛人一夕之間改變心意,然後轉而愛上一個永遠也不可能愛她的“機器”。最後甚至因為求而不得,所以郁郁難忍自殺身亡。
既覺得痛快,又覺得痛苦。兩種念頭交織在一起,讓他日夜難眠。
所以他根本不懼怕死亡,或許死對他來說反而是種解脫。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小軒。
“快走!”
灰眸的仿生人推了他一把,孟潘一夜未睡,神經一直高強度的緊繃,現在已經非常疲倦,所以這一下被推了一個踉跄。
他冷冷笑了笑,身影消失在門口。
衛珈手腕上的光腦此刻正連接着審訊室的收音設備,因此她能夠聽見裏面的人所說的每一句話。孟潘的語氣很平靜,但是卻如同一塊石頭壓在她心口。
如果類人情感研究項目真的無法推行,那麽人類有需要多久才能重新建立起與仿生人對抗的能力?
孟潘離開沒多久,另一個人就被關了進來。
西裝革履,形容稍顯狼狽,但神色卻很從容。
衛珈猜測這應該就是簡茂衡。
就在她以為新一輪審訊又要開始時,走進來的卻不是負責審訊的仿生人,而是一個人類女人。或許是太久沒見的緣故,衛珈看到她時險些沒認出來。
簡餘滿身的風塵仆仆,臉色有些泛白。
衛珈怔愣之後,右手動了動,最後她低下頭匆匆關掉了光腦與收音設備的連接。她可以繼續聽下去,但是她不想再聽了。
一個女兒來探望将會被執行死刑的父親,并不是适合她窺探的內容,也必然非常壓抑與沉重。
簡茂衡看見來人神色一變,所有的淡然從容蕩然無存,面對女兒接連的質問,最後忍着哽咽長嘆一聲。
“阿餘……”他勉強笑了笑,“你別問了,當初不告訴你和你母親就是為了保護你們,我也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最壞的打算,就是你被抓起來,然後連命也要丢了?”簡餘眼淚往下掉,“為什麽?你如果不做這些我們也能好好地活着,我們比起其他人已經很好了,不缺少財富,你作為校長也擁有自己的名聲與威望,這一切真的已經很好了……”
“我知道,可是像我們一樣的人類……太少了。”
審訊室陷入沉悶的靜默之中。
簡餘擡手捂住臉,淚水一點點浸濕手掌。
其實這些道理她都明白,她只是不願意見到親人為了別人而犧牲自己的場面。
聽不見聲音,面前的場景也是一場極度壓抑的默片。衛珈垂着眼死死攥緊手,她沒有擡頭。
“簡茂衡将這些事隐瞞得很好,他的家人對此都毫不知情。”喬易側頭看見衛珈臉上的神情,于是出聲解釋道,“所以她不會被判處什麽刑罰。”
但是必然會有許多影響。衛珈心裏很清楚,至少簡餘在研究所的工作保不住了。
她忽然站起身,深吸一口氣轉頭問:“我能不能先回去了?”
喬易接收到詢問,當然沒辦法給出肯定的答複,而是将目光投向指揮官。
赫沉看到了她所有細小的動作,也察覺到了她并不輕松的情緒。他沒有遲疑,開口:“你送她回去。”
“好的。”
跟在喬易身後往外走時,衛珈強迫自己放空大腦,不去想其他的。可是赫沉展現給她看的那張無數光電彙聚成的大網卻不由自主浮現在眼前。
在她被這張“網”震撼的同時,也見證了它的毀滅。
時間一天天過去,衛珈刻意不再去關心孟潘那件事的進展,而是把所有的精力和注意力都投入到訓練之中。
“你最近格外‘拼命’,看上去心情也并不輕松。”朗崎總結,“要知道這種心态并不适合你的訓練,适當的壓力是好事,但不能過度。”
現在是休息時間,正仰頭喝水的衛珈動作一頓,她咽下口中的溫水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喝完水,她放下杯子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朗崎則站在懸浮屏前整理數據。最近幾乎所有項目衛珈都進步非常明顯,但他卻不認為這是一件好事。
“你之前的訓練狀态很好,為什麽突然之間給自己這麽多壓力?”他語調溫和,“是太期望取得進步了嗎?”
“大概……是吧。”她盡量随意地笑了笑說,“我會努力調整。”
朗崎點頭。
過了會,衛珈終于忍不住問:“你……能不能跟我講講你原來的事?”
“原來的事?”
“就是,你還跟那個人類家庭在一起相處的時候。”
他笑了笑:“你想聽什麽?”
“随便什麽,有趣的無聊的,生活的瑣事也可以。打發一下時間。不過,如果你介意的話就不用講了。”
“沒什麽好介意的。”
休息時間講點什麽打發時間無可厚非。朗崎停下手上的動作略一回想,接着講了起來。衛珈就坐在旁邊安靜地聽。
說實話,他講得并不吸引人,但是那種人類與仿生人之間平和相處的感覺卻是真實存在的。
那一家人好像是真真正正把朗崎當作一個“人”來看。雙方沒有針鋒相對,有着她向往的那種人類與仿生人之間的平衡。
“你對他們,是什麽看法?”
“什麽?”他不解。
衛珈解釋:“就是說,把他們單純當成雇主,還是當成夥伴之類的?感覺你和他們情誼很深厚。”
朗崎恍然,随即笑了笑,沒有說話。
“那一家人最後……去了哪裏?”這一次衛珈沒有來得及按捺自己的好奇心,也沒有克制住問的沖動。
對于這一家子,最好的結果就是平安順利地搬去了自由區。
“死了。”
衛珈一怔:“死了?”
朗崎神色淡然:“被我親手殺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掉馬!
孟潘他們的事當然還會有後續的
評論我明天回~太困啦,剛才碼結尾差點睡着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