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 - 第 46 章 ☆、章

餘兆穿戴整齊正要出門,門被人踹開了,何碩扛着鮮血淋漓的葉召遠旋風一般刮進來:“藥!”

“這怎麽了……”

“我給你的藥,上次給你的藥!”他把小葉放床上,這才抽空一探鼻息。

很好,還差一口氣。

餘兆恍然大悟,哆哆嗦嗦去找。饒是見過不少慘烈畫面,也被眼前這幅震撼,這厮像血湖裏撈出來的。何碩一把奪了過來,神奇傷藥的神奇療效自不比說,血馬上止住了。

麻煩的是棒瘡。傷口最難處理,好起來也慢,這天生好動的家夥得有一個月下不了床。

“出什麽事了。”餘兆背過身去,那是下意識的避嫌,見他忙得滿頭大汗也就顧不得旁的,讓長椿去抓副散瘀止痛的湯藥。

何碩接過她遞來的手巾,本想給小葉擦汗,發現自己臉上的汗更多:“好事。”

能活着就是好事。

傍晚時分,天生好動的家夥動彈不得,開始了無休無止的夢呓。起初未曾留意,颠三倒四沒個消停,閑着也是閑着,她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傾聽。

模模糊糊聽了一段,不免恻然:“他跟你說過父母嗎?”

“沒有。”何碩專心濾藥。

小葉胡亂抓着什麽,昏迷中什麽也沒抓住,不像說胡話,倒像在背書:“娘親不要走……娘親快走……爹爹別打了娘親快死了……狗官不要抓我娘親。”

看來平時沒少做噩夢,夢話說的一字不差,來來回回都不帶錯。

“師父說他雙親都不在了。”何碩顯然習以為常,緩緩地道:“一個人命案子,男人打老婆,一次打得太狠,女人忍無可忍,還手時失手把丈夫殺了。官府拿人,女人在獄中自盡了。”

年幼的小葉從後面撲住娘親,哭叫聲撕心裂肺。女人停下腳步,抱住孩子痛哭。男人揮舞着木棍,女人爬進廚房,抄起菜刀一通亂劈。年幼的小葉吓得忘記哭泣,直嚷娘親快跑,女人雙腳一軟,喪魂失魄跌倒在地。

“我恨你們!”少年小葉從噩夢中驚醒,少年何碩看着他扭曲的臉。

然後就是習以為常,次數不能用多來形容,太多的有數就意味着沒數,這段往事也是數都數不過來之後,憑借只言片語拼湊出來的片段。

餘兆喟然而嘆,從來覺得自己有個不幸的童年,成年之後又是命途多舛孤苦無依的勢頭,原來總還有更慘的。

那麽淩厲的人,如果不是不小心撞到,真心看不出來這麽可憐,那麽淩厲的人怎麽看也不像一個可憐人。

“他一定不想做他爹那樣的人,只是你們還包括誰,狗官?”

“包括自己吧,他一直認為自己的私心害死母親。”

餘兆語塞,一時不知如何反駁,那明明不能算私心。內疚是善良之人的專屬,自私的人即使內疚也很有限。也許實在無人可怪,總不能怪老天。

天地不仁。

小葉終于抓到什麽了,那是餘兆的衣角,他不懈努力,盡可能多抓。她想松開這只手,手卻被一把抓住。她不再躲。

不算軟也不能算小,乍看不像女人的手,尤其掌心和指腹的薄繭,至少還算溫熱,還會用微力來回應他的緊握。

溫熱使人安寧,人卻再次昏厥。

很難給昏迷中的人喂藥,何碩嘗試失敗,把碗放回桌上。一只手伸過來,長椿端起碗,放在唇邊輕輕吹着。

她比劃一下,何碩心領神會地将人扶起,兩個人做起來輕松順利得多,不厭其煩地将湯藥一點點灌了下去。

餘兆有點驚呆。從未見過如此柔美可親細膩娴靜散發母性光輝的長椿,做着如此違和之事,卻沒半點生硬,仿佛這麽賢良淑德了小半輩子。

大概又找到真愛了。

葉召遠一表人才,在同輩之中出類拔萃,年輕的臉上俊秀與幹練并存,很令人矚目。不過各為其主,他終究是葉從容的心腹愛将,不過也沒事,誰知道長椿姑娘什麽時候又找到別的真愛。

當初通情達理地釋放自己,餘兆很領何碩的情,替他守了一半的夜。突然覺得刺眼,半睡半醒地揉着脖子,發現天已大亮。

覺得刺眼還有另一個原因,葉召遠醒了。

“你師兄回去歇息,我讓他回去的。”沒了半條命的家夥目光仍然銳利,被這麽無聲地盯了半晌,猶如芒刺在背,她有些局促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反倒像個客人:“我去倒水。”

即使背過身水,他的目光還是不依不饒,弄得她像犯了什麽事一樣,屏息凝神地喂了一大碗水。

不得不承認這家夥身子極為結實,加上年輕人血氣盛,愣生生挺一晚上,也就挺了過來。

“謝天謝地你醒啦!”小纏端粥進來,驚喜之餘差點吧碗扔了。

在葉召遠看來好比撲過來一個媽,帶着關切與熱切,同情與深情,被這麽無微不至的照顧更像一種折磨。

小媽百忙之中沒有忘記用淚水打濕一切,凄苦悲情輪番上演。

“誰告訴她的。”

餘兆不及回答,小纏嗚咽着道:“整個天殘門都知道你被打得屁股開花……”

“誰上的藥。”

“小何。”餘兆不得不答,因為他直直地瞅着自己:“當然是小何,那麽多血,又和衣裳粘一塊了,除了他沒人敢下手……”

一臉慶幸瞬間轉為羞惱,他于是不再提問,直勾勾望着屋頂,目光深邃。

但是小纏又怎會輕易放過了他,打擊接踵而至:“你該好好謝謝餘姐,占了她的屋子又睡了她的床,你看你不愛自己的床就總愛占別人的。深更半夜鬧個不休,你還把她當成了我,一直握着她的手,扯都扯不開,後來還哭上了,哭得可傷心,我只好拉着你的手一起哭。”

吸氣的聲音。

這樣的傷一定不好受,他的樣子比痛還痛,餘兆唯恐他說出感謝的話來,那要比不說還尴尬,連忙遁出。

被小葉攪的,差點耽誤正事。

雖然賬本已被一分為二,天殘門李家各自拿回屬于自己的那份,與其說正事,不如說是心事。

經過不懈的回想,終于憶起與李元見面的段大人為何許人也。那日同李仲小別重逢,心無旁骛,匆匆一瞥只覺眼熟,靜下心來一想,居然就是父親的同窗兼同僚。二人關系匪淺,小時候父母關系尚好,父親有時住在外宅,段叔叔常與他往來。

至今沒有向任何人透漏,只想不動聲色地觀察留意,确定這件事是否與父親有關。

李家暫時回不去,指望便落在這裏,但願離開之前有所突破。

假公濟私的機會很多,甚至不用特意制造。據她觀察,葉從容平時極少露面,大事小情幾乎被何葉二人瓜分包辦,故而尋了個空閑時候,假借商讨公事之名登門拜訪,卻不曾想有人已經拜訪過了。

“換得夠快。”

當場抓包已經不能對長椿構成傷害,依然秀外慧中的樣子:“一直是他。”

方知自己搞錯,隔山打牛也是情場高手慣用手段,相比之下簡直無地自容,當下虛心求教:“如何迅速接近一個男人。”

“是迅速接近而不被察覺吧。”

她立即稱是,前輩果然看穿一切。

長椿卻沒有馬上傳授秘籍,一向果敢的臉上難得浮現一絲愧疚:“二爺對我也算有知遇之恩……”

“公事。”她沉下臉:“我是那種喜新厭舊的人嗎?”

接近男人無需害怕察覺,長椿莞爾一笑,什麽不着痕跡呀,欲情故縱呀,水到渠成呀,都是女人自己的想法,其實不管怎樣的開始,在男人看來都是自身魅力所致,只要讓他們覺得自己魅力無邊。

“然後呢?”

長椿頓了頓,幹笑:“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楚,關鍵要看對手是誰,比如葉召遠那樣不近女色又精明似鬼的就無處下嘴。”

“葉召遠是精明,讓他言聽計從的人又是什麽。”她想了想,暗道還是要慢慢籌劃,一味的套近乎反而令人起疑。

真是□□倒不怕了,卻也自知沒那麽下作。

“這次不同,我想認真對待。”長椿仿佛還在回味:“這次真的不同,我能預感出來,他和我見過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