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 - 第 39 章 ☆、章

看守客房的門人見何碩來了,立即開門。

“請餘姑娘出來。”他沒進去,反而後退幾步,退到院裏。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有些尴尬,他又是個沒成親的,與對方年齡相仿,別人不說什麽,自己也怪別扭。

餘兆被請出來,行動已無大礙。多虧何碩慷慨贈予的傷藥,比以往用過的所有靈丹妙藥奏效。傷還在恢複中,待遇倒比刺客時期好太多,一直想着當面道謝:“很高興沒有被人遺忘,否則只好在此終老。”

“我剛相信你是無辜遭殃的路人,結果現在又冒出個總管。”他猶自不平,仰天長嘆:“很高興遇見你,但不高興認識你。”

她則正好相反。

“認識你之後還真是起起伏伏,一點也不寂寞。”院子太小,沒幾步就走到起點,真要繞圈又很顯傻。

一直聽說鄱湖的接天蓮葉不比西湖差,正是盛夏時節,映日荷花想必也是別樣的紅。每次來去匆匆,從未靜心細賞,現下諸事暫畢,是個漫步堤岸的好機會。

還未開口,只聽她道:“一直聽說鄱湖的接天蓮葉不比西湖差……”

出了關押之處,才知書齋已被裏三層外三層的圍了起來,氣氛比剛來時緊張。她随何碩出門,自然無人阻攔。鄱湖似乎就在眼前,真走起來也有半個時辰,走到微微出汗,隐隐聽聞水聲濤濤。

何碩一路沉默,此時方道:“餘姑娘,你說從未用別的名字糊弄過我,确是如此。我也可以說我從未欺騙過你。”

“你該稱呼我林夫人的。”她澀澀一笑:“不是什麽姑娘,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想必清楚我的過去。”

他忙道歉,道完歉又窘住了。

實在不該接受這樣一個任務,雖是師父體恤,不必颠簸厮殺,卻比經手過的任何一個任務棘手。天殘門不是沒有女人,他不是沒和年輕女子打過交道,可那都是自幼熟識,比如葉召遠的童養媳,名為小禪,被那厮惡意篡改成小纏的他們共同的知交好友。

這麽算起來,确實也不多……

摸清虛實談何容易,首先你得接近,然而接近談何容易。

既然說到過去,那就順杆爬吧,童年話題在任何時候都不是禁忌,可謂老少鹹宜:“我也是慶州人,十二歲那年出來闖蕩,今年二十六了,不曾回家看一眼。”

“小小年紀,實屬不易。”

“你也不易呀,做到這樣很難得了,而且不是誰要你做到這樣。”他說的是年紀輕輕守寡,所以臉上帶着恻然:“一定不是為了虛名,誰要那樣的虛名?”

就好像每個人見到寡婦,就會嘀咕一句好可憐哇。她不喜歡聽人說獨身一人就是虛度年華,好像只要跟了一個男人就紅顏不老似的,認真對待自己,怎麽都不算辜負。

說來也怪,評頭論足的人不少,可到頭來所有還算中聽的話都出自男人口中,什麽道理就不得而知了。

擋住頭頂的烈陽,惬意地觀賞綻放的紅蓮,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經敗落。湖面傳來采蓮人清甜的歌聲,飄飄忽忽,蕩蕩悠悠。

“終歸要走的,真舍不得這兒。有人跟我說,與喜歡的人泛舟江面是世上最舒服的事,江水浩渺,哪裏有這等碧波清澈的閑情,有機會一定邀他一試。”

美景如斯,立即想要分享的那個人,大概就是心裏的人了。

如你在此,該有多好。

何碩無人可想,腳尖輕踏濕泥。要來湖邊的是他,先覺無聊的也是他:“還是說說你為什麽出現在這兒吧。”

“好。”餘兆一點兒也不意外,知道他憋了半天早晚有此一問:“我沒糊弄你,你也不騙我。我先說。”

從何說起呢,自然從玉珠和王子興,可那是秘密,事關季李兩家的顏面。只好從私奔之後說起,幸好有個淩大實。

一念之仁,以怨報德。

自己一念之仁,人家以怨報德。事後也曾總結,揮刀之際突發仁慈,該爽利時不爽利,不該手軟偏偏手軟,那麽因此倒黴也是報應的一種。

“你信善惡有報?”

“我信善惡有道,平時各行其道,善惡交鋒,就該什麽都不想,讓惡人走不成道。”

“這世道,死活都分不清了,誰還分個善惡。”不是譏諷而是自嘲,何碩看着她,喃喃自語:“連死活都快沒人在乎了。”

現實種種,也是避不過繞不開,她同樣自嘲地笑笑。

“可是你還沒說,為什麽出現在九木堂滅門的當口。”

“因為我不甘寂寞,不安于室,不守婦道。”她坦然地颔首示意:“和我那傳說中,也确有其人的姘頭,哦,就是李二當家,偷偷出門野合,一路順江而下,游覽至此,走着走着就走散了。”

想起葉召遠曾一臉凝重地問他是否真要去找那個女人,又一臉凝重地說那女人名聲不好,他當時還忍俊不禁,暗想又不是相親。這份不動聲色的潑辣算是領教,他還想全身而退呢。

忽然臉上一涼,雨點飄飄灑灑,零星落下。

最近雨水實在多了點,就像巧合一樣:“真不走運,偏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

雨勢甚急,已經成了砸落。

“沒什麽,反正跟你一塊兒從未走運。”

何碩僵住。

說完就後悔了,餘兆僵了一下,拉着他跑:“上船。”

一條小船孤零零泊在岸邊,破舊且已經擱淺,倒是個不錯的避雨之所。兩人狼狽地半蹲,窩着。雨點不住地砸在烏篷上,熱熱鬧鬧,惹得他好一陣的心煩意亂。

“別怕,我不吃你。”餘兆似乎看出他的擔憂。

他啞然失笑:“告訴你個秘密,我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