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 - 第 20 章 ☆、章

他們個頭不高,膚色比本地人深黑,一臉精明強幹。這打扮分明是江湖中人,其中一個長刀在背,刀柄上有奇特的紋飾。

江湖中人也沒什麽奇怪,水陸交彙之地,各色人等齊聚,如果一定說有異常,餘兆的眼神明顯異常得多。

“九木堂的人來這裏做什麽?”

“西南番邦也是這等裝束,倒不一定是九木堂。”

“天殘門最近像有什麽動作,他們三水堂的堂主面見大當家,二人密談許久,據說連你都被要求避嫌。”

“南岸雖在咱們手中,歷來雙方共用,止戈之後往來越發頻繁。”他一面邁步上船,一面說道:“密談是有,而且常有,不足為奇。”

她立于江岸,沒有上船的意思。

船公不知走不走,茫然望着他們。

李仲伸出手來,笑道:“說好今天發生什麽都不管,別去理會那些不相幹的人,如何?”

“那人你确定不認識?”

“今天就算天王老子來砸場,也要等我從船上下來再說。”

他仍伸着手,卻沒人去搭。

餘兆幹脆調轉回頭,徑直朝方才遙望的方向。李仲緊随其後,越來越近,最後繞到前頭,直接用身體阻住去路。

“說走就走也不打緊,至少告訴我為什麽。”

“馮至。”

“憑什麽認定?”

“憑我所掌握的一切線報,買到的一切消息,從未放下的一點執念,可以嗎?”

“就算他是,你要幹什麽,拼個半死還是同歸于盡?至少冷靜下來想個對策,至少讓我知道怎麽幫你!”

“幫我?”她看他的眼神有一點陌生,甚至是客氣:“二爺身份尊貴,煩請留步,容我辦點兒私事。”

“如果我說,你要做的這件事關系重大,一個不小心就觸犯大忌,你也照做?”

她安靜地仰起臉,點頭。

“就算從此天各一方,甚至永訣也在所不惜?”他木然而立,依舊不死心。

像剛才他繞過來一樣,她用同樣的身法繞了過去。走了很遠,突然停步,卻沒有回頭:“你不是這樣的人,為什麽?”

“林觀是我最忠心的手下,最要好的朋友,最痛心的兄弟。”

“我沒這麽多頭銜給他,只知他因我而死,此仇非報不可。”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他難掩焦慮之色:“沒說你不是馮至的對手,也沒說我怕他,這麽多年觸的黴頭還少?我知道你不在乎前程,我也不在乎。不是你想的那樣,倘若現在随我上船,我會把知道的都告訴你,絕無隐瞞。”

無論是什麽,已經隐瞞了。

她已經冷靜下來,不能再冷。

今天這船上不去了,她的意思很明顯,有話就說,沒話就此別過。他想設法拖延時間卻沒奏效,唯有坦誠交待一條路走。

去年六月,林觀動身回家,中途遭遇九木堂馮至,雙方動手,重傷不治。這是事情始末,本身無誤,至少頭尾都對。

只有中間。

“林家祖輩皆為李園做事,我們早就認識,你知道兩個人如果過于親近,很難守住什麽秘密。我知道他從什麽時候開始迷戀你,也知道有個叫阿鴛的姑娘一直迷戀他。你是他發誓要娶的人,他有多喜歡你,阿鴛就有多喜歡他。說媒,提親,訂婚,對你而言只差一步,對他而言差了兩步。”

六月初三啓程,林觀比原定計劃提前兩天。倘若不是這多出來的兩天,狹路之上根本不會相逢。

李仲仿佛憋了很久,一下子無比通暢。後面的事她大概猜得出了,無非是林觀想在成親之前了結那段孽緣。

既是孽緣,他覺得有必要稍作補充:“我知道的不多,別人更一無所知。那姑娘後來離開李園,再後來你來了。我想林觀并沒有動心,只想成親之前和對方說清楚,免得日後……”

不動心就不會特意說清楚,除非本來就不清不楚。你會去洗原本幹淨的衣服,還是去擦一塵不染的臺面?餘兆只是凝視。

“就算有些不為人知的交情,也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李仲嘴上強硬,心裏也虛:“我說過你無須自責,這件事上誰都有那麽一點責任。”

轟然而至的真相多像一群黃蜂,說來就來,轟然飛走留下一片狼藉。她終于有力氣慘笑:“今天真走運,或者說倒黴透了。你打算瞞到什麽時候,特別想知道你是不是下定決心瞞一輩子。”

他沒否認。自古情義難全,絕無兩全其美的辦法。

“我看起來,是不是特別可笑呀。”

“你可笑的話,我又是什麽。”

“可不可笑都一樣。”她輕聲道:“我自視甚高,向來以為自己至少有些與衆不同,但你知道當一個人存了這份心思,除非被什麽東西打醒,早醒早了,不失為因禍得福。”

“我不是因為可憐你,才跟你在一起。”

“是與不是都一樣。”

總之說什麽都錯,他不但閉嘴,而且閃在一旁,待她木然走過才遠遠跟随。

不是一個人勝似一個人,她幾乎疾行而歸。

開門,關門。脫鞋,睡覺。

必須睡,哪怕黃蜂還在腦海飛舞。一個從來不午睡的人強行午睡,自然睡不着。

那也沒關系,天總會黑的。

天黑還不夠,夜總是長的。

夜晚鄉間星空極美,令人忍不住擡頭。餘兆匆匆看了幾眼,繼續走她的路。平坦曲折的小道,延伸至村莊盡頭。她在一個小院門前停步,望着柴門出神。

過了很久,東方已現魚肚白。

“不進去嗎?”李仲忽然出現在身後。

“跟蹤要有跟蹤的樣子,實在無聊打個瞌睡也是好的。”努力表現出鎮定的樣子,其實一路走來心亂如麻,根本沒發現他的存在。

“我以為你至少明天才查出來。”他後曲一腿蹬在籬笆上,籬笆本不牢靠,以至于半個身子晃晃悠悠:“這總管當得比林觀強,巴結你的人多,所以順便查到馮至的下落也是手到擒來……可是你為什麽不進去?”

眼見為實,該進去的。總要親眼瞧瞧阿鴛姑娘真身,不見如何甘心。

雖然心中一個聲音不斷地說,見了也不甘心。

“見到就會永遠記住她的樣子。”

“見過就死心。”

“已經死了。”

“在你心裏,我是不是也死了?”

可以不添新仇,但不等于不去舊恨,餘兆十分肯定:“你沒活過。”

就是絕交。

李仲也十分肯定,她不是說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