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 - 第 18 章 ☆、章

她一面說,一面偷偷留意那邊動靜。結果很令人高興,他的眼睛霍地睜開了。憑女人的天賦,她自信這把柄抓得對,抓得及時,抓得十分牢靠。

“你要造謠,何苦賠上自己哥哥。”

“我二哥此時沒走,你大可去問,至于他敢不敢說就不知道了。”她淡淡地:“其實你還可以去問另一位……”

罷了,敗了。

現在只想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他親口去問,她親自回答,順便重歸安靜。他承諾明日一早去賬房,按她說的數目,一文不少。

目的達成,她眉開眼笑地閉上了嘴。

如果誰認為從此無聲無息,那就錯了:“他們應該沒什麽的,我二哥雖花心,可另一位看着很正經,他們若想,在我家那會兒就成了,至于衣裳,那或許有什麽不為人知因由?衣裳沒了不一定有事,或許發生什麽意想不到的事……嗯?”

他絕望的彈了起來,恰似垂死病中驚坐起。

“我覺得你這個人,挺好的。你喜歡的人不會差,而且你們挺般配呢。”她甜甜一笑:“你們不會為這個吵嘴吧?那樣我罪過可大了,自己吃不到葡萄就踩爛別人葡萄似的。”

算了,不必為難她,一個安靜的時代結束了,該學會接受,但眼下,他急于尋求哪怕一絲一毫的安慰。

寒風凜冽,冬日午後比夜晚漫長。屋外呼呼作響,屋內一盤棋殺得難解難分,李仲不請自來,吓了李荇兒一跳。

總有個先來後到,李小姐料他不會留下,坐得很穩。

叔侄對視片刻,李仲問道:“你有事麽?”

“沒事。”

“再不走就有事了。”他低聲:“而且是自找的。”

有沒有天理,李荇兒重重撂下棋子,臨走哀怨地翻個白眼:“虧我還一個勁兒說你好話……”

餘兆請他坐下,順手将殘局拂亂,笑道:“你不是說盡量不要私下見面嗎?”

“有事問你。”他面無表情。

“哦,是問今天和少秧同行?我們碰巧遇上,聊了一會兒,便一起回來。”她有條不紊地道:“他是客人,不能有所怠慢。我想你不會誤會,就沒解釋。解釋也無不可,其實也就一句,和你說的那句一樣。”

他是說過今後但凡遇上合适的,真心祝福絕不阻攔。當時萬念俱灰,眼看要和李夫人下山,時間倉促,難得争取一點獨處的時間,無奈之下的喪氣話而已。當時她靜靜聽完,沒有點頭,也沒說不,像從前一樣,抱定主意又不透漏半點,讓人發自內心地相信又徹底懷疑。

不知怪自己大方,還是對方太當真,簡直不明白何出此言,事後想想十分多餘,眼看要娶妻的人有什麽立場操心人家的幸福。

心裏有鬼,自然以為所指為此,又聽她口稱少秧,本來拉長的臉蒙上一層黑氣:“很好,都記着呢。你不同我游江,卻與別人盡興而歸,高下立判,算我多餘跑這一趟。”

餘兆覺得被冤了,不是自己不願游江,不是被人打斷了嗎?明明是他說一定要相信他,無論如何也要相信。方才借着原話表白,鼓起多大的勇氣凝聚多大的力量,倒成了多餘。

她不想求他相信,一旦被人誤會,消不消解只看緣分,不是求來的。

“今天有點兒累,改日見罷,我看你也累了。”

“我是累了,從前至今,從今往後,沒有一天不累。”

“二爺不必勉強,既然不舒服,放棄也好抽身也罷,不必為我考慮。我一向是這麽說,有聚就有散,只要明明白白告訴彼此,就是最好的顧及。”

他突然笑了一笑,僵硬地點一點頭,徑自走了。

“原來我竟這麽狠心。”她在原地自言自語,又嘆了一嘆。

咣當一聲門洞大開,一個身影驟地沖進來。她只覺被攔腰抱住,後背緊緊的,耳邊是熟悉的聲音:“不要走!”

“我沒走呀,這是我家……走的是你。”

“有聚就有散,有去就有回。”他理直氣壯。

“你回罷,這裏随時有人來的。”

他抱得更緊了,全然沒了平日的不動聲色:“你已得罪了我,認打還是認罰?”

“認打怎麽說,認罰怎麽說。”

“認打嘛,就是再揍季少秧一頓。”他漫不經心:“認罰就是罰你全程做東,請我坐船喝酒聽戲,不得偷奸耍滑,不得百般抵賴。”

好冤枉,先被人誣陷缺席,又被人強迫請客,總之沒有申辯的餘地。

更不好的是這擁抱,差點把渾身的力氣抽幹,仿佛變成一塊剛出爐的點心,冒着熱氣,一觸即崩。她原先不知什麽叫酥軟,總聽季少秧說,男女之間最快活不過是兩情相悅。你情,我願,竟是如此美好之事。

這樣也好,至少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為了季少秧的友誼,為了不傷及無辜,不顧一切,毅然決然,挺身而出與惡勢力作鬥争。

為了出游順利進行,不像上次倉促成行,他們沉住氣,決定等到春暖花開之際,挑選一個和暖的日子,把該想的都想到了,李仲這才滿意。

他不便久待,卻大有戀戀不舍之态。從不婆婆媽媽,今天反常,總覺得能拖一刻是一刻,突然明白餘兆所說不要将來只要眼下之意。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明日也還不愁,為季少秧送行至少有一段路走,大有相處的機會。季玉珠怕傷感,只送出大門就回去了。李仲大為興奮,三人信馬由缰,狂奔出好幾裏。山清水秀,春風拂面,餘兆亦心情大好,嘴角微揚,明豔動人,看得季少秧心猿意馬,只想從此留在這裏。

“又要回到那個烏煙瘴氣的地方。”季少秧望天苦笑:“妹夫……不,我還是更願叫你李兄。咱們年紀輕輕,可很快就老了。什麽百年基業,什麽武林世家,都是那幫老頭子自欺欺人的玩意兒。可惜我還有個大哥,你也不掌大權,否則……嘿嘿,否則一定親手造出一個別樣世界!”

餘兆從未見過這樣的季二,原來除了女色,他還有這等心胸志向,不禁笑道:“什麽是別樣的世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比現在好上百倍。”

“是千倍萬倍。”李仲道:“這番話他從小說到大,我都信了。”

“二位留步,就送到這兒罷。春草明年綠……”

“最好不要歸。”李仲立即接口:“回去的路上多想我對你說的話,好走!”

季二可憐巴巴看餘兆一眼,打馬而去。

兩人調轉馬頭,走在回李園的路上。餘兆問:“你說什麽把他吓成這樣。”

李仲不答。

“八成不是好話,與我有關?”

他側目道:“披風不錯。”

低頭看了一眼,她有些心虛。一貫穿得素淨,今天突然華麗起來是有些反常,可他一向不留意這些的:“……謝謝。”

“不像你的。”

這麽好的料子,當然價格不菲。以為男人大多粗心,所以放心穿出來,誰知人家錦繡叢中長大,很是識貨,竟被一眼看穿。嗯嗯啊啊半天,覺得交待不過去,既然被問,總不能說謊,只好老老實實地道:“少秧送的。”

李仲恨不得追上去揍他,前腳讓那厮不要打她主意,後腳送了衣裳過去,根本不把他的警告放在眼裏,明目張膽到了何種地步,簡直不要臉。

“他送這禮是有緣由。”餘兆暗想,可是不能告訴別人,答應季二保守秘密,就得保守到底。

等了半晌,也沒等到她的緣由,李仲憤憤不平:“我送的東西,只用過一次。他送的就那麽合意,迫不及待穿上身麽。”

她索性不吱聲,免得火上澆油。

“你這樣很容易失去我啊。”

這語調格外孩子氣,讓人想笑不敢笑。

他頓了頓,嘆道:“但是我更怕失去你。”

這話也說到自己心坎上,餘兆心中震蕩,戲谑頓消。因為害怕失去,故不敢想未來,故只留戀現在。

“我覺得……算了,沒什麽。”

李仲追問:“覺得什麽?”

現在也許是最快活的時候了,甚至可能是這輩子經歷過的最無憂無慮的時光。有愛人,有年華,有希望。不知将來如何,也不想知道,惟願□□這匹馬走得慢一點,再慢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