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山脈以外,有一幽深峽谷。
谷內常年大霧,以至路絕人稀。
而去萬仞山,須得從峽谷中穿過。過了峽谷,舉目便見萬山橫碧落。
在商青鯉的印象中,山大多都是秀氣的。她見過最高最陡峭的山,當屬遙山。
是以當她随着江溫酒一道穿過峽谷,見到峽谷以外每一座山峰都如遙山般巍巍萬丈的群山時,不禁一怔。
危峰秀拔,峻嶺崔嵬。
萬仞山,便隐于群山之中,衆峰朝拱,列嶂環圍。
山腳有路,蜿蜒曲折,若隐若現。
聽江溫酒說九淵裏有好些個鑽研機關之術的前輩,在四面山腳乃至臨近幾座山峰下都布了好些機關,尋常人很難走近。
至半山腰,才得見高大的白色山門。
山門上寫了“九淵”兩個古字,字形修長,渾厚樸茂。
入了山門,兩側松柏蔚然,屋舍半掩其中。
這日恰好下了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
北風卷地,雲似蓋,雪如塵。
積了一層雪的山道上,空無一人。
江溫酒帶着商青鯉在山間穿行,繞過一處松柏林,便見地勢平坦的空曠之處有間雲英岩砌成的大宅。
宅子占地很廣,長方形的白色石塊鋪成一條不寬不窄的路,從松柏林旁延伸至門樓前的石階下。
道路左右兩側,白石崚嶒,或如鬼怪,或如猛獸。
商青鯉瞧着覺得有趣,挑了下眉。
兩人把缰繩系在一株柏樹上,商青鯉打開竹簍,讓醬油從竹簍裏跳下來,又取了挂在馬鞍上的包袱。
江溫酒從她手裏接過包袱挂在胳膊上,另一只手牽着她走過腳下的白石路。
門樓上有一塊黑金的匾額,上面“江宅”二字同樣是古字。
雖是雲英岩砌成的宅子,但每一塊石料都打磨的圓潤細膩,似有華光。乍見之下,給人一種似玉非玉的獨特質感。
白色的石面上偶有幾筆淡到極致的青色黃色,竟有風雅之味。
既不缺江南的素淨雅致,又不乏古樸大氣。
過了門樓,是一堵屏風牆。
繞過屏風牆,是寬敞的庭院。庭院中有白色石子鋪成的小路,庭院兩側的院牆之下有抄手游廊。
白色的宅子,紛紛揚揚的白雪。
除了院中幾棵被人修剪出古怪形狀的松樹和幾株怒放的紅梅,目之所及幹淨到了一種極致。
商青鯉走在游廊上,只聽得見撲簌簌的落雪聲、行走時腳底摩擦地面的沙沙聲以及宅子深處傳出的铮铮琴聲。
她眉眼一動,側耳傾聽。
時高時低的琴聲曲不成曲,調不成調,如刀刮牆面,讓人聽之氣悶心煩。
商青鯉:“……”
耳畔傳來一聲低笑,商青鯉轉頭就見江溫酒鳳眸裏滿是笑意,搖了下頭,對她道:“……聽習慣了就好。”
商青鯉啞然。
江溫酒帶着她繞過前廳,直接進了後院。
後院出乎商青鯉意料的寬敞,把山中的幾處山石、溪流和小樹林都圈進了院子裏,幾座兩層高的石樓隐在林間,飛檐翹角,屋頂堆雪。
白色石塊鋪成的小路,四通八達。
江溫酒擡手指向東面那處只隐約能窺見輪廓的石樓,笑道:“今後你便跟着我住在那裏。”
“好。”商青鯉彎了眉眼。
“北面是我父母的住處,西面是客居,此外還有幾間閑置的屋子……”江溫酒伸手一一點過,見他每指一處商青鯉都認真看上幾眼,唇邊笑意不自覺就加深了些,道:“以後給孩子們住。”
“……”商青鯉瞪了他一眼,掙開被他牽住的手,擡了擡下巴,道:“還不快走。”
江溫酒笑吟吟道:“……那麽,娘子請跟為夫來。”
商青鯉:“……”
離北面那座石樓越近,琴聲便聽得越發清晰。
商青鯉的心跳也越來越快。
眼看江溫酒的手伸向那扇黑檀木的雕花門,她緊張的都快忘了呼吸。
江溫酒忽地偏頭湊近她,吻了下她的唇角,道:“別怕。”
“嗯。”商青鯉深深吸了口氣。
江溫酒擡手推門。
“嘎吱。”
雕花門應聲而開。
白色的長絨毯子鋪滿了整個房間,半人高的青花瓷瓶裏插了幾根孔雀翎,右手邊貼着牆堆了數堆竹簡。竹簡一旁也有數摞紙質書籍,一本本疊放的整整齊齊。
竹簡前置了張矮腳長幾,素白色衣衫的男子盤腿坐在案幾後,一手握着杯熱氣騰騰的茶,一手翻着擱在幾上的一本書。
案幾前不遠處,水藍色長裙的女子席地而坐,一張七弦琴被她擱在膝上,正低頭撥琴。
聽見開門聲,兩人翻書彈琴的動作同時一頓,擡眼向門口看來。
男子瞧上去只三十五六歲的樣子,脊如松柏,面若冠玉,看人時目光清朗。
而彈琴的那個女子,有着雙與江溫酒一樣的鳳眼,只是她的眼形較江溫酒的要略狹長些,眼尾上挑的弧度也更大些。顧盼間少了幾分江溫酒眉眼間的風流神·韻,卻多了幾分媚意。
眼尾輕輕一掃,商青鯉便覺媚意橫生。
正是江溫酒的爹娘,江牧遙與顧憐二人。
“爹,娘。”江溫酒反手關上房門,拉着商青鯉上前幾步,啓唇喚道。
商青鯉手心冒汗,緊張不安地喚道:“伯父、伯母。”
“噗嗤。”顧憐挪開擱在膝上的七弦琴,起身笑道:“喲~這就是老商的徒兒?”她狹長的鳳眸一掃,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商青鯉,啧啧嘆道:“老商那樣別扭的性子也能教出這麽乖的徒兒?”
其聲如風拂楊柳,低回輕柔卻又妩媚多情。
商青鯉抿了下唇,第一次覺得自己口笨舌拙,竟不知如何接話。
這時江牧遙将手中茶杯放到長幾上,起身從長幾後走出,站到顧憐身邊,無奈道:“你別吓着她。”
“怎麽會?”顧憐挑眉,她上前兩步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商青鯉的下巴,笑眯眯道:“來,叫聲娘聽聽。”
商青鯉:“……”
她僵着身子,眨了下眼,想要退後一步又生生止住,只得開口喚道:“娘。”
“真乖~”顧憐順勢捏了一下她的下巴,收回手道。
商青鯉松了一口氣。
進房間之前壓在心頭的緊張感消去不少。
——江溫酒的爹娘比她想象中要好相處。
“娘……”江溫酒見此在一旁接過話道:“我想……”
“成親是吧?”顧憐打斷江溫酒的話,轉身走到長幾上拿起江牧遙先前翻看的那本書,道:“我跟你爹已經挑好日子了,就除夕那日吧。”
江溫酒眉頭一蹙,道:“除夕?”
“再近些的日子,來不及。”顧憐聽出江溫酒言下之意,笑盈盈道:“老實等着。”
江溫酒:“……”
他沉默片刻,轉移話題與江牧遙簡單提了幾句沈棄的事,便要帶着商青鯉回房歇息。
臨走時他把裝了狐裘的包袱取下塞給顧憐,道:“這是铮铮特意為你和爹準備的。”
顧憐接過包袱,笑了一下,道:“費心了。”
兩人走到門口時,江牧遙突然出聲,道:“等等。”
江溫酒腳下一頓,與商青鯉同時回頭看向江牧遙。
江牧遙的視線掠過江溫酒,在商青鯉身上停留了一瞬,道:“……叫聲爹來聽聽。”
“……”商青鯉一愣,便聽得顧憐抱着包袱樂不可支,不禁也彎了彎唇,道:“爹。”
“嗯。”江牧遙嘴角上揚,點點頭,擺手道:“去吧。”
兩人推門而出,掩上房門沒走出多遠,就聽見房內重新傳出了琴聲。
琴聲仍舊很難聽,商青鯉卻彎了眉眼。
先前不知跑哪裏去了的醬油迎面奔來,四爪在雪地上留下一長串梅花印。
商青鯉蹲下身,拍了下醬油的腦袋,道:“以後這就是我們的家了。”
“喵……”醬油擡起一只爪子舔了舔。
江溫酒朗聲笑了下,拽着商青鯉起身,道:“喜歡麽。”
他眼角眉梢盡是溫柔。
“嗯。”商青鯉莞爾:“喜歡。”
江溫酒牽着她走過林間長長的小道往東面那座石樓而去,雪越下越大,積雪籠在石樓四周的松柏上,白雪綠松,風骨卓絕。
“卧房和書房都在二樓,一樓的幾間屋子大多只做會客之用。”江溫酒石樓前不遠處站定,手指點過一扇扇檀木門道。
商青鯉順着他手指所點過的方向看去,點點頭,道:“我記住了。”
江溫酒偏頭沖她一笑,心中瞬間姹紫嫣紅開遍。
上得二樓,卧房裏和書房裏同樣鋪了厚厚一層長絨毯子。窗明幾淨,空氣中是淡淡的檀香味,絲毫看不出是長時間未住過人的樣子。
跟在兩人身後的醬油蹿進房內,踩着柔軟的毯子,打了個滾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