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北疆時,商青鯉收到了玉落溪的信。
“江山雪微霁,花随玉落溪。舟上唱詞客,念誰多加衣。”
舟上唱詞客,念誰多加衣。
商青鯉低聲吟了兩遍,彎唇将寫着漂亮簪花小楷的信箋折起來收進腰間袋子裏。
出了北疆,衆人決定分開前往九淵。
商逐岫、衛淵、衛瑜、長孫冥衣、卿涯、無涯、姜亓七人一道,花百枝與花千枝一道,剩下江溫酒和商青鯉帶着醬油一道。
商青鯉原本想借此機會邊走邊游玩一遭,但經不住江溫酒每日在耳畔念叨要快些回家成親,也只得歇了游玩的心思,正兒八經的趕路。
與商青鯉所預料的一般無二,沒過多久西臨太女還活着并且手握聞命的消息就傳的沸沸揚揚。
重陽之後世人也知道了九淵的存在,江溫酒談笑間殺人、一剪梅扛着人跳下遙山山巅的事跡更是不少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九淵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所處何地?
這些問題成了無數江湖中人心中揮之不去的疑問。
一路行來,商青鯉和江溫酒并沒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蹤,也不曾喬裝改扮。因此沒少遇見得到消息趕來想要從商青鯉手裏搶走聞命的人,商青鯉興趣來了也提着刀下馬與他們過過招,覺得無趣便由着驚蟄揚蹄狂奔。
這樣的日子,竟也覺得惬意痛快。
經過長安道時,兩人選了個夜黑風高的晚上潛入逍遙王府找玉輕舟喝了一宿的酒。
許是籠在心底的濃重陰霾終于被驅散,她曾經未能啓齒的身份過往也已袒露在所有人面前,商青鯉始覺原來酒對她來說,除了緩解毒性和消愁以外,也是能開懷痛飲的。
心中歡喜,便忘記了在遙山上她曾下過決心以後要少喝酒。
一宿痛飲的後果是,她生平第二次醉的不省人事。
被江溫酒抱回房間,在榻上躺了不到一個時辰便醒了,睜開眼時仍舊覺得頭昏腦脹,掃視了一圈房內,不曾見到江溫酒的身影。
商青鯉擡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起身穿衣洗漱。
出了院子沒走多久便是王府的後花園,滿池塘的荷葉早已枯萎,池塘邊上的垂柳也只剩下光溜溜的枝條,夏日裏堪以入畫的地兒,而今瞧着難免有些荒涼。
她還未上得拱橋,就見卧瀾亭裏江溫酒和原欺雪相對而坐,原欺雪正低頭擺弄着一支笛子同江溫酒說話。
商青鯉桃花眼一眯。
早在當初交換彼此秘密時,商青鯉就問過江溫酒他與原欺雪之間的淵源,說來不過是個俗套的英雄救美而美人一見傾心的故事。
在太虛宮裏她便看出來江溫酒對原欺雪無意,後來也只有些介意這兩人之間的過往,問明後這點介意也早早如煙霧消散了。
兼之後來原欺雪很少出現在她的視線裏,時日一長,商青鯉都快不記得還有這麽一個人了。
時隔多日再見到原欺雪,商青無意去探究她身為東朝公主卻頻頻出現在北楚的原因,只半眯着眼盯着江溫酒的背影,心中生出些不快來。
她擡步上了拱橋,搖搖晃晃走到拱橋中間,靠在欄杆上稍稍提高聲音喚道:“江溫酒!”
醉酒之後的嗓音有一點沙啞,亭中兩人聞聲都向她看來。
江溫酒看了她一眼後便收回目光,轉頭對原欺雪說了句什麽,而後起身出了卧瀾亭幾步走到她面前,道:“頭還暈麽?”
“嗯。”酒勁還未過,腦袋不甚清明。商青鯉在原欺雪的注視下撲入江溫酒懷裏,揪住他的衣領,硬邦邦道:“我也會吹笛子。”
江溫酒不明所以,低頭向商青鯉看去,卻見她正瞪着坐在亭內的原欺雪,不禁恍然大悟,笑吟吟道:“好好好,你會吹笛子。”
“哼。”商青鯉輕輕哼了一聲,把商逐岫平日裏的腔調學了個十成十。
“江師兄。”卧瀾亭裏原欺雪握着笛子站起身來柔聲喚道,盛了汪春水一樣的眸子直直落在江溫酒臉上,道:“我……”
商青鯉伸手捂住江溫酒的耳朵,眉梢一挑,打斷原欺雪的話,道:“他聽不見。”
原欺雪:“……”
她上下打量了商青鯉兩眼,頓了頓,道:“你……”
“我也聽不見。”商青鯉扭過頭。
原欺雪:“……”
商青鯉這番模樣實在難得一見。
江溫酒饒有興趣的盯着她,忍俊不禁道:“铮铮……你這是吃味了?”
“哼。”商青鯉放下捂住他耳朵的手,重新揪上他的衣領,邊扯着他往橋下走邊道:“該趕路了。”
“喂!”原欺雪見此終于忍不住走到亭外,道:“江師兄你……”
商青鯉腳下一頓,轉頭勾唇笑道:“你信不信我揍你。”
原欺雪:“……”
“……咳。”江溫酒擡手抵住唇,斂了臉上笑意,對原欺雪道:“告辭。”
這日商青鯉拽着江溫酒出了後花園,去馬廄裏牽了驚蟄和霜降,又把醬油抱回竹簍裏,離開王府後特意去買了支笛子,吹了小半個時辰。
商青鯉身為太女時,總有識不完的字,看不盡的書。她不喜悶在書房裏,獨愛流華宮裏那棵泡桐樹。便時常讓宮女把筆墨紙硯擺在泡桐樹下的石桌上,泡上一壺茶,坐在樹下或習字或觀書。
處理完政事的衛湮常常會去流華宮陪着她,手把手教她習字,給她講些禦人之術,也會吹笛子給她聽。
衛湮吹的最多的一首曲子,商青鯉一直不知道曲名。
曲子初時大氣磅礴,漸漸便舒緩下來,如明月照松間,只覺清幽明淨。接近尾音時明明該一曲終了,卻又陡然拔高一個調,頃刻間如泣如訴,凄凄慘慘。
當初在太虛宮裏,正是因為聽見了這首熟悉的曲子,她才尋着笛音找到了聞。
她反反複複吹了好幾遍這首曲子,吹到最後不知怎麽就淚流滿面。
江溫酒蹙眉搶過她手上的笛子,将她擁入懷裏,嘆息一聲,道:“铮铮,別哭。”
商青鯉抽了抽鼻子,在他懷裏睡着了。
這一覺睡的很沉,醒來已是第二日清晨。
用早膳時江溫酒盯着神采奕奕的商青鯉看了一會兒,想了想,道:“铮铮,昨日遇見原欺雪也在我意料之外,她開口邀我至亭中,坐下還未來得及……”
“嗯?”商青鯉握住勺子的手一頓,打斷他的話,道:“你昨日見到原欺雪了?”
江溫酒:“……”
之後又是連續數日的趕路。
眼見不日就要出九霄地界,至邊境小鎮時,商青鯉卻賴在鎮上不願離開。
江溫酒反複追問原因,商青鯉都支支吾吾不肯說。
雖惦記着早些回去成親,但見她面有難色,江溫酒也只得耐着性子陪她在鎮上住下。
一連住了三日,商青鯉每日都天未亮便起身,洗漱完帶着醬油出了客棧,直到入夜才回來。
江溫酒不止一次想要跟在她身後弄清楚她每日到底在忙活些什麽,又怕惹了她不快,無奈之下天天在房裏喝悶酒。
第四日江溫酒終于忍不住,在商青鯉出門後不久偷偷跟了她一路。就見她先是去鐵匠鋪子裏取了張長弓,背着插滿羽箭的箭囊帶着醬油一起攀上了雪山,而後拉弓……獵雪狐。
江溫酒:“……”
他幽幽嘆了口氣。
“誰?”背對着他的商青鯉猛地轉身,手上的弓拉成了滿月形,箭在弦上,閃爍着寒芒的箭頭冷冷指向他所在的方向。
……忘了隐藏氣息了。
江溫酒撫額,從藏身的雪峰後走出,道:“是我。”
“……”商青鯉一怔,眨了眨眼,把弓箭收到身後,皺眉道:“你怎麽跟來了。”
“铮铮。”江溫酒走到她面前,無奈道:“你若喜歡打獵,只管同我說便是,我可以陪你。”
商青鯉抿了下唇,退後一步,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紅着耳朵道:“我……”
“嗯?”江溫酒握住她手臂,把她拉進懷裏,道:“什麽?”
商青鯉靜默一陣,道:“想給伯父伯母做件狐裘。”
伯父伯母?
江溫酒愣了下。
也只轉瞬就已明白過來。
他心頭一熱,低頭吻上她的額頭,哭笑不得道:“真是個傻姑娘。”
商青鯉有些難為情道:“你父母……”
“铮铮。”江溫酒溫聲道:“我父母性子都很和善,你別怕。”
商青鯉點點頭。
在鎮上住了小半個月,商青鯉定做的狐裘才完工。她去鋪子裏取了狐裘,又歇了半日,便和江溫酒一道出了九霄地界,直奔九淵而去。
自重陽之後,一直有武林中人士暗中跟蹤兩人,為了避過他們的耳目,江溫酒刻意帶着商青鯉繞行了數日。
到萬仞山那天,已是十二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