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溫酒在茶鋪裏買了罐茶葉,撐傘回到客棧,便見卿涯站在客棧門口等他。
“商姐姐陪商師父去前面那家酒樓用早膳了。”卿涯笑嘻嘻一指不遠處一家酒樓,道:“讓我在這裏候着知會你一聲。”
順着卿涯手指的地方看過去,酒樓飛檐畫角,懸幟甚高。江溫酒謝過卿涯,徑自向酒樓走去。煙雨蒙蒙裏,酒旗飄搖,旗上繡了“望江樓”三個字,字體神清骨秀。
進了望江樓,江溫酒在一樓大堂裏巡視了一圈,不見商青鯉與商逐岫的身影,不等小二引路,便擡步上了二樓。
二樓未設雅間,比一樓只多了幾扇屏風。
時候尚早,二樓人不多。江溫酒沒花什麽力氣就找到了坐在一扇窗戶邊的商青鯉二人。
他繞過屏風,長條形的桌上已擺了不少精致吃食,商逐岫正握着勺子惬意地吃着一碗酒釀圓子,商青鯉坐在商逐岫對面,拿了塊杏仁酥小口咬着。
江溫酒笑了笑,喚小二添了碗筷,走到商青鯉身旁正欲坐下,原本眼皮都不曾掀一下的商逐岫吞下一顆圓子,不滿道:“坐過來。”
“……”江溫酒苦笑着坐到了商逐岫身邊。
商青鯉彎了彎唇,戲谑地看了他一眼。
直到用完早膳,小二撤了桌上的碗碟,商逐岫從懷裏掏出一塊雲錦帕子擦了擦嘴,轉手将帕子揉成一團扔到一邊,斜眼看着江溫酒道:“茶。”
江溫酒只得吩咐小二上了壺滾水,取過桌上的茶壺和茶杯,一一用滾水燙了,打開他先前買的那罐茶葉倒了些在壺裏。滾水注入壺裏,洗過茶之後每人倒了杯。
上好的明前龍井,一芽一葉,湯色清冽,甘香如蘭,啜之淡然。
商逐岫舒服地眯了眯眼,贊道:“茶不錯。”
江溫酒笑而不語。
“鯉魚。”商逐岫又啜了口茶,道:“為師想吃糖葫蘆了。”
“……師父不是嫌它酸倒牙麽。”商青鯉撫額。
商逐岫手指一敲桌子,撇嘴道:“太久沒吃,已經忘了它是什麽味兒了。”
“……我去買。”商青鯉道。
“很好。”商逐岫誇道:“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聽話,去吧,師父在這兒等你回來。”
商青鯉偏頭看了眼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有些懷疑這樣的天裏街上是否有人在賣糖葫蘆。但她對商逐岫古怪多變的性情早就習以為常,又看出商逐岫是有意支開她要與江溫酒單獨說話,自然不會推托。
因此只說了句“去去就回”便起身離開了。
商青鯉走後商逐岫擱下手上的茶杯,臉色一肅,喚江溫酒道:“少主。”
“商叔。”江溫酒仍舊笑着,道:“好久不見。”
商逐岫輕輕嘆了口氣,道:“上次見你,還是在你及冠那年。”
他容色皎然,看上去也不過三十來歲的模樣,出口的話裏卻透着些滄桑。
“商叔這些年甚少回去,是因為她?”江溫酒若有所思道。
“那丫頭。”商逐岫又捧了茶杯在手,啜了口茶,感慨道:“挺讓人心疼的。”
江溫酒聽言心上像是被人用針紮了下,酸痛酸痛的。他斂了唇邊的笑,沒有接話。
商青鯉的過去,對于他而言就像是一個謎。那晚被她手刃的孟倉,她與北楚皇室的牽扯,傳書邀她重陽去遙山的人,這一切他明明是陪着她一起經歷的,但始終窺不出絲毫端倪。
這時江溫酒猛然發現,兩人分明是兩情相悅,說到底卻對彼此毫無所知。商青鯉沒有告訴他她懷揣着的滿腔秘密,他也沒有告訴過商青鯉他從哪裏來,要做些什麽。
太虛宮裏遇見商青鯉時,讓江溫酒上心的,是她佩着鴻雁刀。他見到鴻雁刀的第一眼,就猜到了她與商逐岫的關系。若按輩分來算,他要稱商逐岫一聲師叔,商逐岫的弟子,也算得上他的師妹。
即使商青鯉不知道他與商逐岫的關系,但江溫酒知道商逐岫把鴻雁刀傳給商青鯉,就是希望商青鯉帶着鴻雁刀行走江湖時,江湖上但凡是認得鴻雁刀的人都能看在他的面上照拂下商青鯉。
因而在商青鯉毒發時,江溫酒沒有選擇視若無睹。
何況第一眼見到商青鯉,他就覺得她挺特別,與他之前見到過的女子不太一樣。清清冷冷,卻如寒梅獨綻。
後來呢。
江溫酒也說不清是什麽時候就動了心。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約莫就是如此。
只是此刻想來,他與商青鯉之間,彼此都不夠坦誠。江溫酒沉思了片刻,決意要同商青鯉好好談一談。
商逐岫見他若有所悟,滿意的笑了笑,轉口道:“少主怎會踏足九霄?”
覺得心中豁然開朗的江溫酒聽言不做隐瞞,答道:“出了叛徒。”
“什麽?!”商逐岫一驚,眉目一凜,道:“誰?”
“沈棄。”江溫酒眸色冷沉。
“竟然是他。”商逐岫面上是掩不住的驚訝,嘆息道:“看來我得回去一趟了。”
江溫酒輕輕一點頭,還想要再說點什麽,屏風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皺了下眉,不再繼續。聽聲音是小二帶了客人上樓入座,恰恰坐在他們旁邊那桌。
兩桌間只隔了扇屏風,說話顯然不怎麽方便。
兩人索性止口不言,專心喝起茶來。
商青鯉拿着幾串糖葫蘆上了二樓,慢悠悠向前,未走出多遠就見前面小二引着幾人入座,擋住了她的去路。她腳下頓了頓,站到一旁有意等幾人坐下再繼續往前走。
恰好走在最後的一個華服男人回頭看了眼。
只這一眼就再也挪不開目光。
那人直了眼,道:“美人!”
商青鯉順着他的視線回頭看了看,沒見到別的人,明白過來他在叫自己,不由挑了下眉。
她一身紅裙如業火紅蓮,冷清容顏落入那人眼裏,明明不是絕色姿容,卻勾住了他的心。向來是依紅偎翠驕縱妄為慣了的性子,當下就轉身幾步走到她身前。
商青鯉後退幾步倚上樓梯的扶手,打量了那人兩眼。五官算得上俊朗,可惜眉目間神色太過輕浮。寶藍色的衣裳用料考究,做工精致,看得出來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
他這一轉身,走在前面的幾人也跟着轉身向她看來。從衣飾上不難看出,都是些富家子弟。
那人的視線直直落在商青鯉臉上,輕佻笑道:“本公子看美人面生得緊,外地人?”
商青鯉腳尖點了點地,心中想着是一腳将他踹下樓梯好還是踹出窗戶好。
幾個看熱鬧的人在一旁起哄,那人見商青鯉不理他,一手探向商青鯉胸前。商青鯉腳尖一擡,一腳正欲踹出,已有人飛身而來摟住她的腰将她往旁邊一帶,避開了那只手。
商青鯉仰頭,江溫酒對她一笑。
他依舊是青袍玉冠,眉目旖旎,如神仙中人。
“嘶!”那人冷吸一口氣,看着江溫酒的眸光是毫不掩飾的驚豔,激動道:“美人!”
商青鯉:“……”
她見那人眼睛黏在江溫酒身上,嘴角冷冷一彎,心頭滿是不愉,如火在燒。
這時忽聽得前方一把女聲傳來:“蘇和,我看你色心不改,是不是又想進大牢蹲幾天?”
蘇和聞言嘴角一抽,轉頭看去,見一黑色勁裝少女手持青鋒而來。蘇和上下打量了她兩眼,道:“你是何人?本公子的事什麽時候輪得到你管了?”
少女聲音清澈,一揚下巴,道:“路見不平之人。早就聽說你不是什麽好貨色,今日一見果然。”
“……”蘇和黑了臉,道:“滾一邊去。”
他手上有幾分功夫,擡腳就向少女踹去。
少女拔劍出鞘,縱身一躍,腳尖一點被扔出去的劍鞘輕巧一借力,在空中挽了個漂亮的劍花,回身向蘇和刺去。
只她堪堪把劍花舞出,蘇和一腳已經踹到了她屁股上。她整個人被踹的飛了出去,狠狠砸向了一邊的桌子。
商青鯉:“……”
這三腳貓的功夫!
她把糖葫蘆往江溫酒手中一塞,飛身扶住少女,卸了蘇和那一腳的力道,讓少女不至于撞上桌子。
而後她瞥了眼蘇和,猱身而上,三兩下将蘇和幾人挨個從窗戶裏踹了下去。
被她救下的少女扶着桌子張大了嘴。
商青鯉卻未注意到她的神色,只看了眼聽到聲響出來看熱鬧的商逐岫,道:“師父,糖葫蘆……買來了,我們回吧。”
“嗯。”商逐岫慢悠悠踱步過來。
江溫酒結了賬,又多給了掌櫃一錠銀子算是賠償商青鯉剛剛動手打壞的桌椅屏風。
三人還未出望江樓,先前那少女“噔噔噔”從樓上跑了下來,一把抱住商青鯉的腿,崇拜道:“女俠!收我為徒吧!”
商青鯉身子一僵,強忍住要把她踹走的沖動,擰着眉頭道:“我不收徒。”
少女仍不放手,道:“女俠!敢問高姓大名?在下元熙,元宵的元,熙熙攘攘的熙,從雍州來……”
桃花眼裏波瀾微起。
商青鯉打斷元熙的話,道:“你姓元。”
“對對對。”元熙點頭如搗蒜。
商青鯉似是愣了一瞬,她垂下眼,緩緩道:“你跟我來。”